暖黃色的燈光下,小店的地板阿依莫爾神情僵硬,刺骨的寒意順著她的脊椎向上攀爬,成為籠罩在她額頭之上的陰影。
她聽見深海的呢喃,潮濕爬上礁石,透明的觸手從海洋的深處探出,攥緊她的軀殼、意識、思緒,她的一切。
等等,海是什么?
阿依莫爾在記憶中搜尋著。
她不曾聽說過這個詞,也不曾見過能對得上的東西。
沒有答案。
她的雙眼失去焦距,凝視著那片并不存在的海。
她看見三足四翼、五角六眼的巨鳥在海中翱翔,祂的肋骨向外延展,與羽翼融為一體。
一只翠綠色的長尾小鳥圍著巨鳥旋轉(zhuǎn),時不時親昵地幫祂梳理羽毛,啄去其中要掉不掉的部分。
小鳥扔下一片羽毛,羽毛緩緩墜落,飄到阿依莫爾身側(cè)。
這根羽毛,和她脖子上掛著的那根一模一樣。
它來自一位不可言說的存在。
阿依莫爾緊攥著羽毛,沉入海底。
她抬起頭,看見白帆小船慢悠悠地飄,思緒和思維在此處匯集。
時間流逝著,但她無法察覺。
等她回過神來,眼鏡不知何時戴了回來,她坐在椅子上,對面就是那位神秘的店主。
店主人拿著一本書,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阿依莫爾的心中升起起走的心思,還沒說出口,就被店主打斷:
“天色挺晚了,外面不安全。留宿一夜吧。”說著,他露出一個極具親和力的笑,“我叫儀良。你呢?”
他想得很簡單,連塊頭那么大的克羅威都不敢在夜晚出門,一個瘦小的女孩肯定沒辦法應(yīng)對危險。
僅僅是看著儀良,阿依莫爾就聞到了深海的咸風(fēng)。
“阿依莫爾。我能不能……”她想拒絕。
無形之物堵住她的唇齒,杜絕她能說出的一切拒絕。
在古怪力量的控制下,她無法控制身體,眼睜睜看著自己站起身,走進(jìn)掛畫后的小房間。
摘下眼鏡,天花板仿佛由蟲群的軀殼堆砌而成,蟲鳴在她的耳中回蕩。
她用胳膊擋住眼睛,不讓揮舞的蟲肢干擾視線:“這個小店,怎么回事……”
眩暈扯著她下沉,試圖將她帶入甜美又綺麗的夢境。
它失敗了,阿依莫爾無法安眠,只能在蟲群的嗡鳴中為自己祈禱。
她悄悄掀開被子,起身。但是手剛放在門把手上,還沒來得及轉(zhuǎn)動,房門就向里旋轉(zhuǎn)。
她警覺地彈起來,縮回被窩里。
儀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
他也知道,大半夜開女孩子的房門,怎么看怎么奇怪,但他實(shí)在不放心,怕這孩子半夜偷偷溜出去。
萬一真發(fā)生了什么,他能愧疚一輩子。
必須看著她睡著才行。
看到阿依莫爾如此警惕,儀良更堅(jiān)定了他的想法。
他盡量放輕腳步,舉起手上的書,讓店里留著的小燈照到書上:“睡不著的話,要聽故事嗎?”
借著燈光,阿依莫爾看到了書脊上的字。
那是一種奇怪的符文,以弧線和尖銳的三角為主,扎進(jìn)了她的視野。
“這是……故事書……?”她遲疑地開口。
“當(dāng)然。”儀良微笑一下,坐在床邊,揉了揉阿依莫爾的頭,幫她把發(fā)繩解下來。
為她掖好被子后,看著雙眼緊閉的乖巧女孩,儀良莫名有了一種養(yǎng)妹妹的喜悅。
在上一世,儀良也曾經(jīng)有過一個鄰家妹妹,只可惜到了初中,搬家后,就再沒有見過。
上高中時,他的父母雙雙去世,大學(xué)時一邊打工一邊求學(xué),更是沒有再見一面的機(jī)會。
“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儀良想著,長嘆一聲,把精神拉回當(dāng)下。
他清清嗓子,用低沉的嗓音緩緩念:“在鑄日歷743年,卡特蘭娜大帝一世在位期間,實(shí)驗(yàn)室曾因咒物監(jiān)管不當(dāng),發(fā)生了一起慘案。”
“相關(guān)咒物的編號是A-102,代號[筆記本],看上去只是一本黑色封皮的筆記,卻有著堪稱恐怖的能力。”
“它能夠預(yù)演未來發(fā)生的事。”
“涉事人員是當(dāng)時首席研究者,緹滋。在剛踏入研究之路時,他利用筆記本,使自己的研究次次成功,一舉成為了最亮眼的新星。”
“‘但凡給予,比有代價。’這句話并不是說著玩的。”
“在成為首席后,緹滋并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地使用[筆記本]。”
“最終,在一次實(shí)驗(yàn)時,[筆記本]反噬。”
“它吞噬了包括緹滋在內(nèi)的所有研究員,并借助研究院原本的防御機(jī)制,占領(lǐng)了研究院,進(jìn)行了為期兩個多月的瘋狂實(shí)驗(yàn)。”
“卡特蘭娜大帝的親衛(wèi)攻破研究院后,并沒有第一時間銷毀所有研究產(chǎn)品,致使‘解體風(fēng)’泄露,席卷了大半個城區(qū)。”
“許多人民都在‘解體風(fēng)’中崩解,那段時間又被稱為‘空城日’。”
“……”
儀良讀著讀著,轉(zhuǎn)頭看了阿依莫爾一眼,她已經(jīng)雙眼緊閉,好像是睡熟了。
他輕輕揉了揉阿依莫爾的眉頭,幫她舒展開,然后輕手輕腳走出房間,坐回椅子上。
儀良有個古怪的習(xí)慣,很喜歡在躺椅上入睡,真正躺在床上反而睡不著。
“以后,可以讓阿依莫爾多來一來小店,就當(dāng)養(yǎng)妹妹了。”
這么一想,儀良的心情瞬間就好了起來,很快就睡著了。
而房間里,阿依莫爾瞪大雙眼,捂著臉,一臉不可置信。
“鑄日者”、“咒物”……
那些詞匯在她腦中不斷地打著旋,讓她想起一段看似毫無關(guān)系的經(jīng)歷。
在“新教”時,她偷聽過告解室的對話。
弗萊明曾對一位富商說過:“所謂歷史,亦是可以掩埋之物。”
阿依莫爾知道,她絕不會無端想起一件事。
這同樣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從沒有人相信她毫無根據(jù)的推斷,但這些判斷曾多次救過她的命。
蟲鳴依舊在她耳邊盤旋,店主人剛剛說的一切都不曾遠(yuǎn)去,關(guān)于[筆記本]的可怕故事還在阿依莫爾的腦海中縈繞。
她依舊捂著眼睛,不敢看墻和天花板。
一個荒謬的推斷在她腦中浮現(xiàn)。
“難道,剛剛的‘睡前故事’,其實(shí)是失落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