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某4S店。

因為是工作日，外面又下著雨，看車的人寥寥無幾，連店里的銷售們也都聚在辦公室里，玩手機的玩手機，聊天的聊天。

“看公司OA，快看公司OA！”一個二十歲出頭的男孩子從外面跑進來，一邊跑一邊興奮的喊，“公司發任命了，咱們維哥當經理了！”

“真的？”有人一蹦而起，彎腰去抓鼠標，“什么時候發的，我們怎么不知道？”

“就是?！?

大家嘴里說著，都不約而同的聚到他背后，眼睛盯在電腦屏幕上。

網頁打開，漂亮的女銷售員指著最上面一條通知讀了出來。

“因公司經營需要，經總經理辦公會討論，決定任命原銷售主管李維為長興店經理，全面負責長興店銷售管理工作，特此通知?！?

“這么說，咱們維哥真的當經理了？”

“當然了！不是維哥，還能有誰??？”

“以后我就跟著維哥混了。”

“維哥人呢？晚上必須讓他請客！”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說著，熱熱鬧鬧又喜氣洋洋。

幾米遠之外，辦公室的另一端，幾個同樣穿著銷售工裝的男男女女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臉上都有幾分難以遮掩的失望。

然后，有人偷偷看向了楊哲文。

誰都知道，原來的經理突然辭職后，現有的兩個主管楊哲文和李維就成了唯二的新經理候選人。

要說兩個人比起來，楊哲文應該更有優越性——他來的早，人長得也精神，而且能說會道，見了誰都是笑瞇瞇的。

李維就不同了，才進來三年不說，平時也不太會開玩笑，看上去就憨厚有余精明不足。上任店長就說過，同樣是賣一臺車，楊哲文能高于底價萬八千的賣出去，李維肯定是實實在在把老底交待給客戶的。

雖然有些同事也挺喜歡李維的，但作為楊哲文這一組的銷售，從自身利益出發，他們當然更希望楊哲文上位。

只是結果已經擺在眼前了。

考試也擺在眼前。

要不要找個機會去恭喜一下李維，這是個問題。

年輕的銷售員們正在為難，楊哲文卻率先站了起來。

“就是，咱們李經理人呢？這種喜事，不請客我們可不答應，是不是小伙伴們？”他笑著接了話。

大家趕緊附和，場面重新融洽起來。

沒有人看到，走出辦公室的楊哲文，一張臉陰云密布。

“欺負我沒靠山？”他冷笑，“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贏家，咱們走著瞧吧?！?

“魏總，這位就是我和你提過的那位郗小姐，”老客戶老張指著郗嬈向自己身邊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介紹，“她可是裁員方面的專家。”

郗嬈的眼角掃了一眼男人腰帶上巨大的H字母logo，率先伸出手，臉上掛著職業化的笑容，“您好，魏總。”

“老張說沒有郗小姐裁不掉的人，”魏力笑起來，“那我這次的事，可要拜托郗小姐了。”

幾個人一陣寒暄，各自點了咖啡落座。

魏力環顧了一下周圍，見包間門已經關好，這才壓低了聲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講了一遍。

這事說簡單也簡單，說不簡單也不簡單。

魏力任職于本市某名車品牌經銷公司，屬于二把手，負責所有銷售門店的經營管理。前段時間，他手下有個門店的經理離職回家創業去了，于是由誰來接任這個職位，成了擺在魏力面前的首要問題。

門店位置好，兩個主管業績都不錯，人品才干也不相上下。最后綜合考慮，他選擇了其中一個叫李維的來擔任這個職位。

結果任命發出第二天，總經理就找魏力談了話。

總經理直言不諱的告訴他，有人舉報他以權謀私，在經理的人選上任人唯親，因為李維不是別人，正是他老婆的外甥。

“外甥是外甥，我承認。但古人都說了，舉賢不避親，他事情做得好，我用他有錯嗎？”魏力當時就是這么和總經理說的。

“那您覺得這個舉報人是誰呢？”郗嬈想了想問到。

“楊哲文?！蔽毫φZ氣十分肯定。

“雖然是匿名郵件，而且從表述上看，處處都在強調公司利益，但是我好歹也在這個位置坐了這么多年，”他冷笑一聲，“一件事是誰做的，只需要看這件事損害了誰的利益就知道了?！?

這件事損害了誰的利益，顯而易見。

“所以，您現在希望我裁掉這位楊先生？”

沒想到魏力點點頭又很快搖了搖頭，“我確實想要讓他走，但不是因為他舉報了我。只是因為這件事，讓我明白楊哲文和李維不大可能合作了?！?

“一個店，如果主管和經理不合，就會讓員工為難，也影響工作的開展。與其這樣，我還不如放棄楊哲文?！?

“只是，為了避免造成什么不必要的影響，我希望讓他自己主動離開。能做到嗎，郗小姐？”

郗嬈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然后笑笑說，“我盡力吧?！?

魏力這才和老李對視一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幾個人買單出來，正準備道別，魏力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打電話來的是那個4S店的行政，她告訴魏力店里出事了。

原來，就在剛剛，有一位客戶到店看車，和李維帶的銷售方小姐相談甚歡，于是當即決定下單。畢竟買車不是買白菜，很少碰到這么爽快的客戶，那名銷售非常興奮，又是端茶倒水，又是一路小跑的去給他準備資料。

哪知道就在這時候，楊哲文那組的銷售小王路過，恰好碰到這名客戶，發現竟然是自己跟了兩個月的，然后一問才知道，人家確實把車看好了，可合同卻是跟別人簽的。

于是小王不干了，把方小姐扯回辦公室，指責她撬自己的單。可是方小姐也有理由，客戶自己說沒有負責的銷售，前臺安排他接待，最終把單子拿下了，難道他還做錯了嗎？

于是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

辦公室里的其他銷售圍過來，聽清楚了原因，有的人說既然現在搞清楚了是誰的客戶，那就應該把單子還給人家小王。有的人說憑什么還，客戶提都沒提你，肯定是你小王跟進不到位，人家今天決定買，那是滿意方小姐的服務，單子當然算是方小姐的。

位置決定腦袋，不管怎么說，每個人當然是都維護自己這組的。李維陪著大客戶出去試駕了，楊哲文也臨時請假不在，沒有人主持大局。行政的妹子勸了這勸不住那個，看到已經有人互相推搡，不敢再等下去，于是趕緊給魏力打電話。

“我過去處理一下?！睊鞌嚯娫挘毫D身就要走。

“魏總，”郗嬈叫住了他。

“不知道我方不方便一起去呢？”她唇邊掛上一個淡淡的笑，“危機，有時候恰恰孕育著機會?！?

4.

跟著魏力趕到4S店，在門口和一個二十八九歲的男人走了個頂頭碰。

“李維，”魏力率先開口，“怎么回事？”

“我也剛回來，情況還不了解，”李維擰著眉，鼻尖上還有細密的汗珠，“您先稍等一下，我進去看看?！?

說著，他一邊抬手解開襯衫最上面的紐扣，一邊大步往里面走。

郗嬈跟在后面，隔著玻璃隔斷，往一側的辦公室里看。

里面左右各站著一群人，壁壘鮮明，呈現出一種明顯的對峙狀態。

李維擠進他們中間，似乎說了什么，可人聲嘈雜，沒有人聽他的。

“請大家馬上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他提高了聲音，“現在是營業時間，其他事等結束營業后我們再來溝通。”

這次有人轉頭看向了他。

“維哥，”不知是誰叫了一聲，然后更多人看向李維。

左側的人群慢慢散開，有的回到工位前坐下，有的走出辦公室去了營業大廳。

右側的人群卻遲遲沒有動。

“行了，都回去工作吧，”李維向他們擺擺手。“等一下客戶進來營業廳都沒人接待?！?

“李經理，那方小姐搶我的單子這個事兒，”銷售員小王梗著脖子，“就這么算完了？”

“什么你的單子，那是我的單子?！狈叫〗悴环?。

“你以為買車是買白菜嗎？客戶下決心來買，是因為我跟了兩個月，從介紹車子到噓寒問暖，結果你和我說這是你的單子？”

“如果這樣說，那只能說明你太失敗了?？蛻魜淼臅r候沒有找你買車，而是通過我的介紹才決定購買的?！?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李維抬手，捏了捏眉心。

“其余人回去工作，你們兩個跟我來?！彼f完，轉身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小王和周圍的幾個人對視一眼，然后抬起下巴，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說，“我倒要看看，經理是公平處理，還是會偏袒他們那邊的?！?

“維哥向來是公平的，只不過有些人心長歪了?！狈叫〗阋膊桓适救?。

郗嬈和魏力對視一眼。

不管之前李維在另一組人那里有多少威信，這件事處理不好都會受到很大影響。

她不知道4S店以前出現過這類情況沒有，如果真的是巧合，這發生的時間未免太巧了一點。

就在郗嬈這樣想著的時候，魏力下巴往門口的方向一點，低聲說了句，“楊哲文回來了”然后示意她和自己到茶吧后面躲一下。

郗嬈隔著一排高高的發財樹，打量面前經過的男人。

楊哲文三十歲上下，又高又瘦，穿著和其他人一樣的藏藍色工裝西服，膚色偏白，嘴唇很薄，唇角微微上翹，帶著恰到好處的職業化笑容。

只是他的眼白稍稍多了一點，這就顯得黑眼珠過份靈活，給人一種心思很多的感覺。

“你們呀你們，”他走到自己那組的幾個人面前，開口的語氣像是和自己家的弟弟妹妹說話，“我這剛出去多一會兒，你們就惹出來事兒了，這不是給我上眼藥嗎？”

“文哥，這怎么能怪我們呢？”一個女孩子委委屈屈的說。

“就是，人家擺明了有依仗，欺負我們?！绷硪粋€女孩子往李維辦公室瞟了一眼，也插嘴道。

“咳咳，”楊哲文輕咳兩聲，“公司已經任命了李經理，你們這樣做對自己有沒有任何好處。都把精神頭放在工作上吧，不利于安定團結的話少說?！?

“而且，這會兒客戶不多也就算了，要是客戶多，聽見你們這些話，不是影響客戶對我們店的印象嗎？”

“算他還懂得識大體?！蔽毫浜咭宦?，壓低了聲音嘀咕。

識大體？看起來確實是。

只是郗嬈還是感覺不太對。剛剛她找機會問過那個行政妹子，行政妹子說，楊哲文是在事情發生前幾分鐘突然請假出去的。而那時候那個引起爭議的客戶，已經在和方小姐簽合同了。

那么，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是楊哲文看到了這個客戶，并且知道這個客戶是小王跟進的，于是他設法讓小王與這個客戶遇見，同時為了讓爭吵能夠順利爆發出來，他自己躲了出去。

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楊哲文這個人，可就真的有些心機了。

郗嬈換了一身很高調的，到處是名牌logo的行頭，頂著一張“錢多人傻”的臉，逛街一樣轉進了4S店。

“您好，請問您是第一次到店嗎？有熟悉的銷售嗎？”門口的接待小姐笑容可掬的問。

郗嬈略微低頭，從太陽眼鏡上面看著她，似乎是回想了一下，才說，“我想換一部最新款頂配的轎跑，好像去年還是什么時候，有個叫楊什么文的聯系過我?！?

于是她在沙發上坐了沒幾分鐘，楊哲文就站在了她面前。

兩人在營業大廳轉了半個小時，把百萬左右的車看了個遍，最后來到了楊哲文的辦公室。

“你幫我算一下吧，全款貸款我都可以，但是得給算清楚一點，我好拿回家去給老爺子申請呀?！臂瓔仆k公桌前一坐，一副典型的富二代口氣，“你也知道的，老人家都摳門的很。”

楊哲文笑了。

“沒關系，郗小姐，”他語氣溫和，“我會幫您寫明白的?！?

郗嬈看著楊哲文在電腦上噼里啪啦的敲，然后挑挑眉，腳尖點地，把自己的椅子挪到了楊哲文旁邊，“不介意我看看吧？”

介意。

這話就算楊哲文想說，在大客戶面前，也不好說出口。

于是兩個人隔著很近的距離，一起看著電腦屏幕上跳動的數字。

“如果首付三成，利率是這樣，那么貸款三年的話，總的利息就是這么多……”楊哲文解釋著。

“楊先生，你業務好熟練，在這里做了很久嗎？”郗嬈把話題引到了工作上。

楊哲文點頭，“快五年了。”

“那你銷售業績很好吧？感覺你好厲害的樣子?！彼唤浺獾膯枴?

然后看見楊哲文的手明顯的一頓，“大家都差不多。”

“大家？”郗嬈笑了，“你真謙虛。你是主管吧，肯定比別人業績好，要不怎么能當上主管呢？”

然后，不等楊哲文回答，她一拍手，“哦對了，還有經理。經理的業績應該才是最好的，對不對？”

“那也不一定?！边^了一會兒，楊哲文才低聲說。

“這個年頭，業績好的都是干活的命。只負責給公司出業績，別的事都輪不到?！?

看來果然是不滿的。

可不滿歸不滿，卻不能說明那些事是他做的，更不能拿那些事出來讓他走。

郗嬈隨口又聊了幾句，就準備另外想辦法。

不經意間，她瞄到楊哲文電腦桌面的工具欄。一個文件夾引起了她的注意。

文件夾的名字叫“LW”。

“哦，楊先生，您能不能去幫我倒杯咖啡，有點口渴。”郗嬈笑著說。

然后趁著楊哲文出去，她飛快地點開了文件夾。

十幾個音頻文件，從幾個星期前到今天，按照時間順序排列著。

郗嬈往門口掃了一眼，點開其中一個音頻文件。里面傳來了李維的聲音。因為音量調的很小，她還沒來得及聽清楚說話的內容，就看見楊哲文端著咖啡走了過來。

于是郗嬈迅速關掉了音頻和文件夾，拿起自己的手機，專心致志的刷起了短視頻。

“你說他的電腦里，有我的音頻？”李維一聽就搖頭，“這不可能”。

“我和楊哲文根本就沒怎么通過電話。而且就算通電話，也沒說什么特別的，他沒必要錄下來吧？”

說到這，李維還開起了玩笑，“難道是楊哲文暗戀我？關鍵我不好這口啊。”

郗嬈看著他笑出一口白牙，覺得這人還真像魏力說的，挺單純。

魏力的臉色卻漸漸凝重了起來。

“這事兒不對，很不對。”他緩緩搖頭，“李維，你記不記得前段時間總部征集營銷方案。你打電話來問我應該重點關注什么，我就把自己的經驗和你講了。后來，我收到楊哲文報上來的方案，當時覺得很滿意，可現在一回想，怎么看都像是按照我給你說的思路寫的。”

魏力說著看了一眼郗嬈，又看李維，“難道真的是巧合，你就不覺得很可疑嗎？”

“姨夫，”因為沒在店里，李維也沒再稱呼魏力為“魏總”，“您的意思是……”

魏力指了指李維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這個，恐怕被人監聽了?！?

“監聽？”李維一臉茫然，然后黑臉突然漲紅，“這是工作手機，要求二十四小時開機的，所以我睡覺時候就放在枕頭邊，那不是什么都被聽見了……”

郗嬈這才明白了他為什么臉紅。李維大概是以為，那個手機成了竊聽器，就連夫妻間的隱私也被人家竊聽了。

“如果是監聽軟件，應該只是監聽你的通話內容。比如魏總在電話里和你說的事情，就很有可能成為了楊哲文電腦里的一條音頻文件?！彼慕忉尩?。

李維似乎放下心來，卻又有些難以置信。

“楊哲文不至于這樣吧？雖然我們是有競爭，可監聽我的手機也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啊。”

“當然能起到?！蔽毫Τ料铝四槨?

“我們的關系，公司里沒人知道。如果楊哲文監聽了你的電話，他就是唯一知道的人。而一旦任命的是你，他就可以利用這一點咬我一口?！?

“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李維問。

“您把卡取出去，手機交給我吧?！臂瓔粕斐鍪?，“我找人看看?！?

程牧野這人交友極廣，她記得他曾提起過，有個朋友做過“白帽子”，現在轉行開了個手機店，這個手機交到他手里，有沒有問題也就一目了然了。

李維的手機里的確有監聽軟件。

據手機店店主說，這種軟件的工作方式是一端在他的手機上，另一端在監聽人的手機上。他這邊接打電話，那邊就會全程聽到雙方的通話內容。但因為手機存儲空間有限，這類軟件還配有同步到電腦的功能，這就是為什么楊哲文電腦上有這樣一個文件夾的原因。

“那么，也就是說我要確定另一端在哪里，只有拿到他的手機一種辦法？”郗嬈問。

店主點頭。

郗嬈皺起了眉。

楊哲文既然做了這件事，他又怎么會輕易讓手機離身呢？

帶她過來的程牧野卻笑了笑，“這個好辦，先去吃飯，回頭我給你講講。”

第二天晚上，魏力就在公司總部組織了一場“涉密培訓”。

公司統一通知，所有主管和經理都要參加，而且不準攜帶手機入場，手機只能放在會議室門口的大型手機柜里面。當然了，手機柜的每個存放格都有門鎖和鑰匙，參會人員自己把手機放進去，鎖好門把鑰匙帶走，等開完會再取出來就行了。

既然是針對所有人的要求，楊哲文自然得遵守。

于是郗嬈在監控中看到，他小心的找了個邊角位置把自己的手機放了進去，鎖好門以后又再三確認，才把鑰匙握在手心里進了會場。

一般的手機柜確實只提供一套鑰匙，但如果你要求備用鑰匙，當然也沒什么問題。

于是會議開始后十分鐘，郗嬈拿著備用鑰匙打開了手機柜，取出手機交給了身邊同來的手機店店主。小伙子拿了個不知道是充電寶還是什么的小東西插在手機上，指尖點擊了幾下，楊哲文的手機很快就被解鎖。然后幾乎沒怎么費事，他就找到了那個監聽軟件的接收端。

“不是什么高級玩意兒，被監聽的手機接打電話的時候應該有回音或者電流聲，只不過可能你們平時不注意這些。”店主解釋。

這就算是實錘了。

雖然他沒有利用這些錄音去敲詐勒索，但如果李維告他侵權，楊哲文就可能會涉及到民事賠償。

郗嬈點了點頭。

該做的她已經做了，下一步，就輪到李維出場了。

于是，當會議結束，楊哲文走出會場的時候，一抬頭，就看見李維站在門口，冷著臉盯著自己。

他沒有理睬，轉身想去取回自己的手機。李維卻把手從褲子口袋里抽出來，在他眼前晃了晃，“找這個？”

李維的手里，正是自己剛剛親手鎖在柜子里的手機。

“怎么在你這里？”楊哲文皺起眉，伸手去拿，被李維側身避開。

“楊哲文，”他壓低了聲音說，“你這里面有什么，你比我清楚。找個地方，我想聽聽你的解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楊哲文唇角抿緊。

“你確定想讓我在這里說嗎？”李維環顧四周。

楊哲文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各店的主管和經理都在，這里，確實不合適。

李維轉身，穿過走廊，推開門進了一間空著的小會議室，然后回頭看他。楊哲文咬了咬牙，也抬步跟了過去。

“為什么在我的手機上安裝監聽軟件？”一關上門，李維就質問道，“我回想了一下，前段時間你推薦給我一個小游戲，說一起玩一盤。我不好意思駁你面子，畢竟你難得主動給我發消息，所以我雖然不喜歡這種弱智的游戲，還是下載打開了。原來竟然是監聽軟件嗎？”

楊哲文和他對視，然后慢慢露出了平時一貫掛在臉上的笑容，“什么監聽軟件，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接收端就在你的手機里，你說你不知道？”李維也不再客氣，直接把手機放入自己口袋里，“那等到了公安機關，你肯定就知道了?！?

“你威脅我？”楊哲文還是笑著，“記不記得你剛來的時候，車都介紹不清楚，客戶一問三不知，是誰幫你賣出第一輛車的？”

李維點頭，“是你。我也請你吃飯了，去我能請得起的最好的地方。”

“你說那時候，誰能想到有今天呢？”楊哲文嘆了一口氣，隔了幾秒鐘才說，“我承認，監聽軟件是我安裝的。我沒辦法，我在公司這么多年了，錯過了這個機會不知道又要等多久。我等不起，也不想等了。”

“而且這個職位本來就是屬于我的，我只是想確保自己能得到?！?

“什么叫屬于你的？”李維輕哼了一聲，“如果你真的這么有把握，為什么不公平競爭？”

他話音一落，楊哲文笑出聲，“你和我說公平競爭？這話你說合適嗎？”

李維忽的漲紅了臉。他重重喘了幾口氣，神情才算恢復平靜，“可監聽是違法的?！?

“我是監聽了，但我沒有用那些錄音做過任何事。對，可能侵犯你隱私了，那我停止侵權，向你道歉，或者經濟賠償，也就這樣吧？”

楊哲文似乎已經了解的相當清楚。

李維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如果我不要這些，只要求你離開公司呢？”

“憑什么？”楊哲文終于收了笑容，“我來的更早，銷售業績比你好，最后卻是你被晉升。你敢說這個結果和魏總是你姨夫沒有關系？你已經用不正當手段搶走了屬于我的東西，竟然還想趕我走，你不覺得過分了嗎！”

“他果然知道。問是不是他舉報的我？”監控室里，魏力通過耳機指示李維。

李維似乎猶豫了一下。

魏力又催促，他環顧四周，最終壓低了聲音說，“那也不能說魏總就是任人唯親吧？你舉報他得有證據，否則就是誣告?！?

“可他任人唯親是事實啊，”楊哲文說了一半突然頓住，“你說什么舉報？”

“你主動離職，或者我們法庭上見，你選一個。不過如果鬧上法庭，你估計這個行業還有沒有你的容身之地呢？”李維卻突然轉了話題，“同事一場，我不想這么做。畢竟以你的經驗能力，離開了這里，在其他地方也一樣有機會?！?

“你也承認我有能力？”楊哲文笑了笑。

“嗯，就是不太實在，我覺得不合適。銷售員當然希望賣價高，提成才豐厚。不過我覺得做生意要有長遠眼光，你多為客戶著想，客戶也會明白。所以雖然你的銷售業績更高，但我的老客戶都會給我推薦新客戶?！崩罹S說。

楊哲文深深看著他，很久沒說話。

“您告訴過李維舉報信的具體內容嗎？”郗嬈問魏力，目光還落在顯示屏上。

她隱約覺得，剛剛楊哲文和李維的對話，有什么地方不太對。

“沒有啊，我和他說這個做什么？”魏力隨口回答。

“那李維是怎么知道的？”郗嬈轉頭看他，“我記得任人唯親四個字，是舉報信原話?！?

魏力一怔。

他曾說楊哲文是公司里唯一知道他和李維的關系的人。其實不是這樣的，知道他們關系的還有一個，就是李維本人。

大概魏力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閉著眼睛思考起來，神色慢慢變得有些復雜。

兩天后，楊哲文主動提出了離職。

他組里的銷售員私下里議論他受到排擠，被楊哲文聽見，還笑著解釋自己是準備去其他地方發展了。

交接完工作，4S店給楊哲文舉行了一個送別會。席間賓主盡歡，楊哲文和李維像最好的兄弟一樣推杯換盞，勾肩搭背。

楊哲文也是個會審時度勢的人。行業就這么大，山不轉水轉，不說李維，起碼魏力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然而，沒過幾天，郗嬈剛拿到傭金，就聽說李維也走了。

他走的很突然，沒人知道原因，只知道公司從其他店調過來一個副經理主持工作。

那天晚上，郗嬈請程牧野和手機店主吃飯表示感謝。酒足飯飽，她準備回城北父母的家，就順便搭了程牧野的車。

“你覺得，”趁著紅燈，郗嬈猶豫著問，“那封舉報信是楊哲文寫的嗎？”

“不是?！背棠烈罢f得很肯定。

郗嬈轉頭看他，兩人對視，程牧野笑了笑，“我判斷，十有八九是李維自己搞出來的。”

“你想，這個時候魏力被舉報，任何人都會懷疑是楊哲文干的。那他但凡還想要在這個店做下去，他就不可能去得罪魏力。除非總經理和魏力本身就有矛盾，可以借著這個由頭給魏力找麻煩，否則他這么做的意義在哪里？”

然而，總經理和魏力之間的關系非常好?？梢哉f魏力本身就是總經理的人。

這一點楊哲文可能不知道，李維卻一定是知道的。所以只有他能夠確定，這封舉報信對魏力不會有任何影響，反而能引起他的注意。

李維資歷淺，威信也很有限。只要楊哲文還在，那一組的人就很難變成他自己的人。而駕馭楊哲文，讓他為自己所用？李維估計是沒有這個把握的。

所以他希望楊哲文走。

這件事他自己做不到，能做到的只有魏力。

“這么說，他早就知道電話被監聽了?！臂瓔泣c頭，“也對，你那朋友也說了，手機會有回音，會卡頓，甚至有電流聲，他完全有可能找人看過，然后將計就計。”

說到這，她微微搖了搖頭，“李維長得那么老實，我確實沒想到……”

程牧野笑了，“職場上，有誰真的是傻白甜？扮豬吃老虎還差不多?！?

郗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路燈暖黃的光，落在男人眼角眉梢，使程牧野的笑容，也顯得過分溫柔。

溫柔得，讓人心跳無端漏掉一拍。

郗嬈別過頭。

太快了，不能這么快……她心里想著，就聽見身后程牧野聲音帶笑，“說起來，我那朋友可能有點誤會，以為你是我女朋友……”

“哦。”郗嬈握緊手，故作不經意的應了一聲。

“我沒解釋，”程牧野繼續說，“免得以后解釋來解釋去麻煩。”

這人，這是什么意思……

郗嬈想問他，卻又發現這種行為太矯情。

畢竟他這話再明顯不過，而自己，似乎已經翹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