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就全軍覆沒、蘄縣失守、陳蘭歸附劉備、橋蕤兵敗被俘，這一連串的敗報，接連不斷地傳回壽春，袁術一時被震驚的手足無措。

他想象不到劉備重占下邳不久，在立足未穩之際，何以竟有如此強悍的戰力，致使其連連敗北，損兵過萬。

“織席販履之輩，竟然如此難制，倒是我有些小覷他了！”袁術對楊弘一眾僚屬說道。

“明公大謀布局本無過失，只是有些操之過急了，自古道兵分則力寡，梁綱、橋蕤、陳蘭、樂就四分兵力，分兵進擊，與徐州各部對壘，雖然聲勢雄壯，但卻難以聚合重兵之勢，搗碎劉備累卵之防衛；”

“且蘄縣至下邳間荒殘已久，不利進兵，又逢淫雨連綿，失去天時，明公此次用兵不占天時地利，方有此敗；”

“反觀劉備，其人奸猾果決，又多方延攬人心，縱橫捭闔，悠游與徐方各間。此時劉備雖然立足不穩，但明公大兵壓境逼迫徐州，彼處各方勢力凝結一心，為求自保，一時集于劉備旗下，卻使劉備占得人和之力，如此也不足為怪。”

“何況彼間尚有并州強軍在側，樂就、橋蕤兩部覆敗，其實皆得呂布舊軍之力，劉備本部及徐州兵馬出力皆有限。而劉備奪占蘄縣，不過是其趁一時之機，巧取堅城而已，其部戰力尚不強橫，故而眼下劉備在沛國的各部兵馬皆處守勢。”

袁術所任的揚州刺史惠衢惠仕達見袁術十分苦惱，遂出言為其剖析此次連翻敗北之因。

惠衢其人，本是袁氏故吏，出身瑯琊臨沂，是袁術的心腹之臣。袁術退居淮南之后，被陳瑀所阻，遂改任惠衢為揚州刺史，亦是要以此拉攏徐州士族人望，意圖分化徐州士人之心。

“眼下不是查究此番兵敗之因之時，而是要如何設法將紀靈、梁綱數萬兵馬接應回淮南，不使其再被劉備所乘，這方是眼下緊急之務！”

“蘄縣隔斷南北，谷陽三縣又失，而紀靈數萬大軍糧草不足，士氣動蕩，必難持久，欲要攻克蘄縣堅城甚為不易。”

“且其間尚有瑯琊、青州之兵佐助劉備，此時不做籌謀，再做遷延，恐怕紀靈大軍會重蹈樂就、橋蕤覆轍，屆時淮南局勢必將難以收拾，明公大局亦要敗壞！”

李業李公績此時已經自吳景處返回，見惠衢雖然所言有理，但卻未道出眼下危急境況，身為袁術謀主的他遂出言將惠衢之言打斷。

“公績所言甚是，依公之見該當如何應對？”

閻象出言贊成李業之議。

“眼下蘄縣以東之地盡被劉備所占，陳蘭、橋蕤兩部或降或敗，不能策應紀靈兩部，其間又有魏越占據淮水北岸，從此處接回數萬兵馬已然不能；”

“唯有令紀靈、梁綱匯聚重兵之勢，或經铚縣、山桑一帶，繞過蘄縣兵鋒，或穿過蘄縣、谷陽之間，直趨龍亢，與之同時，當自城中派遣兵馬西行，前往接應其部，如此可使紀靈大軍安穩退回淮南之地。”

“蘄縣劉備趁虛襲取堅城，其部兵力定然有限，且其部兵馬戰力不強，此時守則有余攻則不足，定然不敢輕易出兵攔阻，如此紀靈大軍方可安穩退回淮南。”

李業接著說道如何接應紀靈、梁綱兩部回撤淮南的方法。

“如此豈不是輕易將沛國之地棄與劉備了么？！我平白折損了萬余精兵，如今又要舍棄一大國，豈不太便宜他了？劉備此戰大勝我軍，再得一廣饒之地，其聲勢必然高漲，穩坐徐州，屆時定然更難圖取，又將如何？公績可還有其他良策解之？”

袁術心中十分不舍，也斜著眼瞪了楊弘一眼，繼而問道李業。

楊弘心虛之下，侍坐一旁，久久不語，只聽眾人議論，見袁術惡狠狠地瞪他，隨即心懷惶恐，臉色漲紅，緊縮脖頸，將頭埋在胸前。

李業見袁術心有不舍，而自己又無良策應對，隨即無可奈何地緩緩搖頭，而后又出言為其剖析其間利害輕重關系。

“當下鐘離一線兵力空虛，若劉備趁機再命一部兵馬渡淮水南來，不僅威脅張勛大軍之背，而且可直突我壽春城下，屆時明公治下恐生動蕩，淮陵、盱眙一線亦不可保；”

“而紀靈數萬大軍此時若有所閃失，再折損明公威名，明公基業恐會動搖，所失之地恐非止一沛國，在下愚見實不敢逆料。”

“何況在下昨日聽聞曹操已挾天子出轘轅關，取道陽城，暫都許縣；雖然當今漢室傾頹，天子喪威，又由董卓篡立，名位不正，但朝廷余威仍在，臣民皆有顧戀之心，一時難以盡除，此時政局亦有變動；”

“明公四世三公，名重天下，世為漢室忠臣，亦是域內士族之望，今得占淮南偌大之地，亦多仰仗漢室之力；今曹操遷天子都許縣，地鄰明公治下，可為近憂，明公還需及早謀劃加以防備，抑或說明公當下大敵，仍是曹操，非是徐州劉備；明公不可貪圖一時軍爭之利，貽誤大局。”

“今劉備北聯瑯琊、青州，又挫敗淮南兵鋒，已有穩占徐方之勢，急切不可圖之，曹操兩次屠戮徐州，徐州上下對其有切齒之恨；而此次曹操后撤汝南兵馬，實是欲要仿效董卓，挾制天子，而后制衡四方，可謂宏謀遠略，志高天下；”

“曹操汝南撤兵，亦是要引明公與劉備相爭，是為疲弱兩方之計，曹操則可趁此時穩定時局，積蓄糧草甲兵，而后圖謀東南，正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明公不可操刀自割，以利他人。”

“眼下徐州虛弱，時局變動，劉備、曹操與明公皆需穩定內部，理正治下，以作后圖；”

“故而依在下之見，可先將紀靈、梁綱兩部大軍接應回淮南，以此鞏固局勢，待大軍安穩回返淮南后，明公或可遣使前往徐州，許以沛國之地，結好劉備，引以為援，共抗曹操。”

李業著眼于眼下敗局，分析時局變化，對袁術提出了求穩之策。

袁術依仗本家底蘊起勢，后退居壽春，以強兵拓地，又截留馬日磾節杖，借用朝廷之名，私自征辟僚屬，方才在淮南站穩腳跟，其中漢室余威助力不小，袁術自然知曉其間利害關系。

今李業言語婉轉，點到即止，即是點醒袁術，如今曹操迎立天子在側，已然對其治下根基構成切實威脅，切不可對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不能貪圖徐州一隅之利，而罔顧了大局。

眼下曹操兵力強勁，淮南與徐州兩處皆弱，各自憑借一地之力都不足以與其抗衡，遑論其又挾制天子在側，其勢自當更強，若假以時日，更難與之相爭。只要不是無智之人，這一點是不難預料的。

李業言中之意，是要于此難克徐州之際，趁機結納劉備，引為己助，使兩弱合力，以遏制曹操勢力。其言更是在不自覺間推翻了楊弘私下與袁術商定的戰略走向。

而袁術自然聽明白了李業的意思，只是要他向劉備這個邊鄙武夫之徒、織席販履之輩低頭求和，一時著實難咽這口惡氣。

但素為倚重的數位親軍大將屢遭敗績，皆潰與劉備之手，眼下紀靈、梁綱這兩位心腹重將及數萬兵馬又被劉備困于沛國，有傾覆之虞，想想數萬精兵再遭潰敗帶來的惡果，非是眼下他能承受的。

面對赤裸裸的現實危機，袁術也不得不忍下這口鳥氣，繼而狠厲地盯著楊弘問道，“楊長史以為公績之言如何？”

楊弘此前為袁術謀劃大局，欲趁劉備立足不穩之際、內部互有掣肘之時，先命樂就三部匯合重兵威逼下邳，待徐州各部回援之時，再命紀靈三萬大軍進兵，經沛國繞擊沛縣，搗其根基，而后揮兵南下，與樂就等合擊劉備與下邳。

而后張勛化虛為實，北渡淮水，牽制張遼各部，策應紀靈兵馬，其后引臧霸、孫策兵馬以圖東海、廣陵之地。

這是其為袁術構畫的數個前后有序的進兵階段，數部進兵都是循序漸進環環相扣，有章有法有據可循的。若能依照其謀劃，步步進兵穩扎穩打，一舉傾覆劉備克定徐州當是不難。

渠料袁術輕視徐州兵馬疲弱，瞧不起劉備出身低微，隨即輕躁動兵，先是在準備不足之時，即命樂就三部兵馬大舉佯動，過早暴露進兵意圖，使劉備趁機傾覆樂就一部，打亂了威逼下邳的圖謀；

其次則是紀靈三萬兵馬匯集鐘離一線時，其不顧用兵實情，在汝南兵馬尚未休整之時，即令其趕赴相、蕭一帶隱伏，欲要在彼處蓄養戰力，伺機一鼓作氣攻克劉備軍屯之地。

但此時劉備各部尚未回援下邳，彭城、昌慮之地兵力尚強，且數萬大軍進逼彭城之側，難以隱介藏形，必會驚動關羽。

楊弘見袁術進兵前兩步已然與其謀劃有差，情知不妥，遂屢屢勸阻袁術不可倉促進兵，但其時袁術正在興頭之上，難以聽進勸諫衷言。楊弘亦心存僥幸之心，也以為徐州兵馬疲弱，內部又多有顧忌之處，遂屈服于袁術，沒有再強行勸諫。

不料劉備見機甚明，用兵又快，其部并州兵馬戰力竟然如此強悍，竟在彈指之間即傾覆樂就一部，又趁機襲取蘄縣要害之地，致使眼下沛國戰局崩壞。

楊弘正自悔恨當日沒有強行諫言袁術不可急躁動兵，若依他之策略，樂就一部數千大軍也不會倉促之間就盡皆毀敗，更不會給劉備留出間隙，使其趁虛奪占蘄縣。

再退而言之，即使劉備傾覆樂就一部，也襲取了蘄縣堅城，而紀靈一部三萬大軍以自己之謀劃，此時也尚未北進，正可以養精蓄銳之兵北渡淮水，將劉備圍困在蘄縣城中，或可破城將其擒拿，則徐州可不動刀兵將其收歸己有，如此更為省事......

嗐，不過短短數日光景，攻守之勢已然易型，眼下紀靈一部三萬大軍亦是師老兵疲，自保尚且不暇，那還有余力攻克蘄縣堅城呢？

若論此次沛國敗兵之責，袁術以驕兵之態進兵，當負有大半之責，而他主謀此次進兵之策，卻未全盡諫臣之職，亦當負有不小責任。

楊弘此時正在愧悔無地，暗自自責，卻聽袁術語氣不善的喚他，又見其臉色時紅時白，暗道不妙，心想：你不聽我言，急于進兵，喪失大好時機，造成眼下危局，我屢屢勸諫你卻不聽，此時又來問我作甚？！

但楊弘生怕袁術借機發難，把自己當做此次戰敗的替罪羔羊，再莫名其妙的掉了腦袋，那可劃不來了，遂囁嚅地說道，“公績兄所言甚為有理，卑下贊同其議。”

“職下有一事不明，還請公績公指教？”確是袁術所任九江太守芮祉出言發問。

“宣嗣公有何不明之處？”李業隨即問道。

“公既言要與劉備結好，為何不此時即遣使前往蘄縣，亦可以沛國之地換紀靈數萬大軍周全，何必費恁多周折，要待大軍回返后，再遣使前往交結？”芮祉問道。

“宣嗣公與用兵之道有所不明，在下淺言之，自古道能戰方能和，此時紀靈數萬大軍困于沛國，質與人手，權變皆操與劉備，若于此時遣使前往與劉備言和，其開價必高，我是應也不應？”李業反問芮祉道。

“而紀靈、梁綱二將眼下戰力尚存，雖然不能困厄劉備于蘄縣，但派大兵前往接應，安穩退回淮南當是不難；”

“屆時數萬兵馬脫離險地，既能充實壽春兵力，穩定淮南防御，又能兵威劉備之地，再與劉備形成對峙之局，彼時權變操與我手，而后與其言和，方能有商談余地，二者之間相差懸殊，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不知宣嗣公可還有異議？”

“公績公高見，在下敬佩！”芮祉聽李業所言，見識遠高于己，隨即拜服。

“好，既然如此，那就依公績所言，速遣快馬傳信紀靈、梁綱，命其率兵不要再與劉備糾纏，或退往山桑、或退往龍亢。”

“至于接應兵馬，我看可讓李術率其本部四千精兵前往，鐘離防守有缺，就命雷薄自西曲陽率部前往，移駐其間。”袁術心有不甘地下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