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不忠無所謂，朱由檢看重王家彥身上另一層身份，不光是兵部右侍郎，還協理京營戎政。

京營沒有戰斗力，這是毋庸置疑的。

朱由檢現在沒辦法憑空捏造出一支精兵，不過人頭來湊啊。自個手里有個幾萬人，至少能讓各地的軍頭心生忌憚，不敢掀桌子。

只要不掀桌子，那就有的談。

朱由檢當下最不怕談。

怕的是對方連談的機會都不給。

關寧軍被大清牽制，無法輕易的調動，別處還有軍隊啊，比如薊鎮的軍隊，山東的軍隊，這些地方的軍隊又與山西河南不同。

山西河南的軍隊被農民軍牽制，并且指望不上這些地方軍隊。

朱由檢現在手里有兩百多萬兩銀子，為什么不給這幾個地方的軍隊補去軍餉，因為送了軍餉過去也沒用，屬于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關寧軍被大清軍打怕了。

山西和河南的軍隊，同樣也被流民軍打怕了。

等李自成的大軍抵達后，這些軍隊必然會歸順投降的，怎么看，李自成都有奪得天下的態勢，打又打不過，逃又沒錢糧和名義，還不如趁早歸順混個從龍之功。

從龍之功啊。

只怕后方的京城也不少人有這樣的念頭。

就像歷史上的崇禎皇帝，下旨各地軍隊來勤王，不派人傳旨還好，各地還保持著穩定，旨意前腳到，后腳各地軍隊就造反了。

比如昌平總兵唐通的確帶著大軍前來京畿，結果在京畿地區劫掠了一把，隨后帶著軍隊主動往西邊去歸順李自成去了。

比如山東總兵劉澤清，接到了旨意后，立刻放縱士兵劫掠了地方，然后南下占山為王，成為了南明的大軍閥。

占據最重要和富裕的淮安府，等大清軍南下，直接投降了大清，讓南明守江的防線出現了致命的缺口，以至于清軍輕易過江，可以說南明下朝廷快速的覆滅，此人有很大的原因。

北方各地的軍隊，唯獨山西總兵周遇吉表現好，其次竟然是早已軍閥化的關寧軍。

關寧軍的確故意拖延行軍速度，可他沒旗幟鮮明的造反，也沒學劉澤清此類將領霍亂大明，簡而言之，沒在要命的關口給大明添亂。

說來說去，還是京城自己不行。

比如那唐通，來到了京城一看，所謂的京營皆是老弱，城墻上全是新募的百姓，而且各個怨聲載道，抱怨給的報酬連飯都吃不飽。

他自己手里的八千兵馬就可以鬧翻京城，這樣的京城，能有什么指望，失去了忌憚，自然就敢掀桌子。

朱由檢現在的目標非常低。

手里的人馬，能讓后方的軍隊忌憚，不敢輕易掀桌子。

那么宮里頭的三千新兵，只能讓京城的勛貴不敢掀桌子，想要穩住地方軍頭卻不夠的。

“朕早已下令京營整軍備戰，首相說國庫沒銀錢，成國公襄城伯他們沒動靜，朕是指望不上他們了，他們還給朕添麻煩。”

朱由檢抱怨，“朕缺糧食，結果京城的米價就漲了，這是給朕使絆子呢。”

現在自己表達了不滿，就看王家彥怎么回復。

他要是幫勛貴們說話，那就不值得信任，他要是幫自己說話，那也不值得信任，但可以試著用一用。

王家彥沒有猶豫，并不怕得罪人。

“皇上在海子里清丈田畝，以及御馬監各處馬場也在清查，這些土地一半被太監們給占了，一半被勛貴們占了，勛貴們恐慌，情急之下，以米價上漲來試探皇上的決心。”

“皇上如果和以往一樣輕易退縮，京城的米價的確會很快穩定。”

“愛卿的意思是朕服軟？”

朱由檢問道。

王家彥搖了搖頭。

“京城私下里傳言皇上胡鬧，臣卻不這么認為，皇上親自掌握了幾千人馬，又把原來與外廷關系緊密的太監全部掃除，現在沒人能逼迫皇上，恐慌的應該是他們。”

“所以臣才認為，皇帝應該南下，有了這幾千兵馬的護送，沿途沒有人能威脅到皇上。”

朱由檢搖了搖頭，“南下可不是容易的事，事事雖乃亡國之象，朕卻非亡國之君，朕的手里丟失了北方，就算南下成功，如南宋小皇帝一樣，朕日后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朱由檢是不會南下的。

因為大清。

李自成沒有打贏大清，大清入關后，面臨的是剛剛被李自成毀掉名份大義和地方官府秩序的無主之地，偌大的北方沒有了組織能力。

那么大清可以輕易的鯨吞整個北方。

有人說南明守江，至少可以形成和南明小朝廷一樣的格局，這是不對的。

大清已經把蒙古和朝鮮打服了。

外部沒有牽制勢力。

北方各地已經降了一遍，又失去了原來的組織，權力的真空，連牽制大清的勢力都沒有。

內部沒有阻礙。

大清可以輕易的占據北方。

那么以戰養戰的模式，讓大清能養活幾十萬戰兵。

代價是北方數千萬百姓的血肉。

與遼東幾百萬遼民一樣。

不到二十年的時間，幾百萬的遼民灰飛煙滅，供養出了后金的全民皆兵，這個全民皆兵是不一樣的，有大部分的精銳戰兵。

所以關寧軍巔峰的十六萬，在后金的攻打之中，以守為主，結局竟然也只剩下四萬。

同樣的道理。

北方落到了大清手里，幾千萬的北方百姓會如歷史上一樣，淪為大清以戰養戰的養料，可偏偏各地沒有了凝聚力，哪怕是反抗造反也威脅不到大清，大清軍隊能非常輕易的撲滅，然后屠戮一地，斷絕起義軍死灰復燃的情況。

這樣的戰爭模式，并不是南明可以抗拒的。

唯一的勝算是把大清壓縮在遼東。

現在的大清其實是最虛弱的。

別看大清還在打勝仗。

如果不能入關站穩腳跟，大清以戰養戰的模式維持不下去。

不超過十年就會崩潰，越來越弱小，和大明兩百多年來，北方境外曇花一現的強大勢力一樣，悄無聲息的默默衰敗，乃至再也沒有動靜。

猶如萬歷年蒙古大汗俺答汗，當時強盛的右翼蒙古，現在早就沒有了動靜。

可出了個李自成就不同了。

以前大明沒有李自成這樣強大的起義軍，只要大明自身能穩住，關外再強大的游牧民族或者游獵民族，生產條件和模式先天性不足，也就做不到自給自足。

他們實力越大，人口越多，崩潰的越快。

這就是朱由檢不敢南下的原因。

沒有入關的大清，與入關站穩腳跟的大清，兩者的情況截然不同。

前者是只剩下半管血的大怪物，大明雖然也虛，雙方且熬著，大明的底蘊強，自身生產力自給自足，最后的勝利還是屬于大明的。

后者等同于大清撿到了大還金丹，不但滿血，血條還翻了數倍，并且進入持續狂暴狀態，攻擊力持續增幅。

那還打個屁。

南方再富裕，那也是生產模式，勤勞生產的效率，能比得上別人劫掠成功后的暴兵模式么。

何況大明黨爭如此激烈，與南宋內斗的程度并不相同，大明的黨爭已經到了以斗人為目標的地步，沒有調和的可能。

王家彥不懂皇帝的心思，但是他敏銳的察覺到不同。

皇帝沒有因為自己提議南下而發怒。

不過有可能是因為消息還沒有傳出去，要是消息和去年一樣傳開，說不定皇上還是為了自己的顏面，把自己推出去背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