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費曼斯沒想到洛克烊竟然會問出如此久遠的問題。他下唇顫動了幾下。出生的光降落在走廊,很耀眼,卻無人有心欣賞。
“你們……你們怎么知道的?”費曼斯問。
洛克烊說:“想啥呢,薄荷他爸知道這件事。你覺得會瞞下來嗎?雖然瞞了薄荷十幾年,但到底……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說罷他搖了搖頭。
費曼斯癟了一下嘴。“這事兒……你就不該知道。”洛克烊說:“這個世界上沒什么誰不該知道。嗯……你就說吧。你們瞞了薄崽這么久,對她不公平。”
“呵呵。”費曼斯白了一眼,他的金發在光線下有一種好看的柔光。“既然你承受得了,我就說了。薄荷,我和盧科林跟你媽媽早就認識。那時候是你媽媽是世界文明的慈善家貴族,盧科林因為誤殺進了監獄。是我去求的樂茨小姐。是她為盧科林跑前跑后,把盧科林給的案子給翻了的,還幫他重新進入威斯德慕學習。我們都是樂茨小姐的助手,幫她經營過慈善事業。她對我們很好,盧科林很喜歡她。我們也知道,她在你們家過得不好。特別是她生下了你后,她跟你們家的矛盾立刻劍拔弩張了。后來樂茨小姐也有了……很愛的人,并且懷了他的孩子,這讓盧科林覺得很危險。他害怕這件事會成為樂茨小姐的把柄,直到她被你們家里人大吵了一架后,盧科林受不了了,就泄露了這個秘密。薄荷,你也別一味地怪罪盧科林,他不知道那時候你媽媽跟爸爸已經分居很久了……她被暗害,我們誰也不想看到。畢竟她拯救過我們——————”
“費曼斯!”盧科林猛然怒斥,他沖過去狠狠推了費曼斯一把,“為什么要說出來!”
費曼斯有些委屈:“他們已經知道了……這不是來逼問我的嗎……”
盧科林慌張得雙眼都紅了,他看著站在洛克烊背后的薄荷。“沒有薄荷……我……我……”他該怎么辦?說謊?還是道歉?
珂里桉上去想說些什么,卻被洛克烊的目光制止了。
薄荷死死咬著牙,表面平靜的嚇人。
盧科林腿軟,“薄荷……”
洛克烊重咳一聲。“那個……費曼斯你的辦公室能讓出來嗎?讓他倆單獨聊……”
費曼斯勉為其難地點頭。“可以是可以。但不能摔我的東西……”他莫名有些無厘頭的可愛。
洛克烊擰開他辦公室的門,“薄崽,你肯定有話跟教授說吧?進去說吧……”
盧科林正好也想跟薄荷單獨待在一起。他語氣帶著懇求:“薄荷,可以進去聊聊嗎?”
薄荷一句話不說,直接進去了。盧科林跟著進去。
門關上后,費曼斯、洛克烊和珂里桉都趴上了門縫開始屏息去聽。
盧科林窘迫地搓搓手,去跟薄荷解釋:“薄荷……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成心去出賣樂茨小姐的,我只是希望他們不要那么對樂茨小姐那么刻薄,不要虐待她……我不知道她跟你父親分居了,如果我知道我這個行為會害死她我寧可從來不認識樂茨小姐,我寧愿自己被關在費加城監獄!”他眼圈紅了,淚在眼眶里噙著。
薄荷突然看向了他。她平靜得不像是一個正在崩潰的人。“這件事……我可以說服自己不怪你。但……教授,如果我到現在仍不知道你出賣我媽媽的這件事,你打算瞞我到什么時候?一輩子嗎?”
盧科林的淚滑落,是因為他看到薄荷哭了。
在他的印象里薄荷好像從來沒有哭過,也從來不怕疼痛。
薄荷的淚是無聲的,她沒有山崩地裂般的咆哮咒罵,甚至連聲音都是平靜的。盧科林知道,她自己在默默咽下一場崩塌。一切全部變成了心如死灰的煙,在一滾一滾吞噬著薄荷讓她無處可逃。
看著盧科林,薄荷控制不住得哽咽,她知道自己大腦空白,心也被大力掰成了一瓣一瓣。“教授,其實我從小到大都想不明白,您為什么會對我這么好?”
“不……”盧科林的恐懼愧疚交雜,他眼中慌張還夾雜著一絲心碎。
薄荷自嘲地笑了出來:“我啊……這么讓人討厭,性格不好,爭強好勝,還厭世嫉俗的,您怎么就對我這么好?可能是同情吧!我有這樣想過,一定是您太善良了,對我這種變態有同情心。直到今天我才醒悟,您是對我有愧。”她的聲音很輕。盧科林哭著上前:“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你就是你啊,我喜歡你沒有任何外因……薄荷我從來不騙你的……”
一邊后退一邊搖頭。薄荷感覺自己渾身哪里都在叫囂著的痛,好痛苦,快要支撐不下去了。“從你說,跟我是初次見面,假裝不認識的我的時候,你已經在騙我了。”
盧科林瞬間泄氣,他的淚奪眶而出。
薄荷苦笑著落淚:“你對我真的太殘忍了。我經歷過很多痛苦,但我都能挺過來,哪怕埃迪森離開我,我也能很快學著不在乎,因為我堅信你愛我;我告訴自己,就算全世界都不愛我,盧科林教授也會愛我,我也不是那么糟糕……你相信嗎,你曾經是我世界里唯一的一束光。有很多年,我會因為我是你的驕傲而驕傲。”
“薄荷……”盧科林哭著伸出手。聽到這話,令他生不如死。
“你不要過來!”薄荷抬手攔住他。“現在,事實擺在我面前了。唉。我也只是你普通的一個學生,是你愧疚的贖罪,是你萬千需要拯救的垃圾之一……我跟托爾西林也沒什么兩樣,都是您的拯救對象……我只覺得有些好笑……全世界真的只有我不配得到愛。”她喘不過氣了,每說一個字都是如此艱難。她早在看向盧科林的那一刻已經支離破碎。
盧科林緩緩跪下:“對不起……我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補償你?怎么做才能讓你原諒我……你才能去相信我……”他無法思考,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薄荷也跟著他緩緩跪下:“沒關系教授。您……不需要把我看得那么重要。我也只是您在行好事的過程中的一個愧疚的插曲。我媽媽的事,我也不可能過得去。這么多年,謝謝您了。就這樣吧。”她果決地站了起來,忍著海嘯在心里天翻地覆了一遍又一遍,開門出去了。
她剛出去,就看到洛克烊和珂里桉站在門口。洛克烊看到她后,連忙擦擦眼睛。
費曼斯別過薄荷的身子進去找盧科林。“師哥你還好嗎……”
不想聽到任何盧科林的聲音,她快步往前走。洛克烊追了上去:“珂里桉,拜托你留下來看守一下,一有情況跟我聯系——————”
“好——————”珂里桉實在不愿意看到這種場景。薄荷到底是跟盧科林反目了。
薄荷面無表情地走出帝社,無視了一切投來的目光,她就這么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光線很強,溫度有些熱,她踏過廢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在星洲大賽的比賽場停住了腳。
這里面經過了一場大戰,死尸已經被拉走了,但斷壁殘垣滿目,像是被人遺忘了一樣,這里空無一人。薄荷走到看臺上,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一道光線穿過空中的塵埃,落在了她的臉上。被光刺痛了眼睛,薄荷微微皺眉。這時一雙手輕輕扣在了她的頭上,把她的頭輕柔地摁下。
“別抬頭,刺眼。”洛克烊一屁股坐在她身邊,從牛皮紙袋里掏出了漢堡遞給薄荷。“你得吃點東西。”
面無表情地拿過洛克烊手里的漢堡,薄荷低頭吃著。
洛克烊也在她旁邊吃了一口漢堡:“你啊。也不回頭看一眼,真不怕我不跟著你。”他抬手把飲料遞給薄荷。
薄荷接過:“你不會的,你會跟著我的。對吧?”她問到最后哽咽了一下。洛克烊笑了一下。兩人無言。
吃完了手里的東西,頭頂的光也悄然挪走了。
“阿烊……”薄荷喚了他一聲。
洛克烊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后腦:“沒關系崽崽,你要是不想說話,可以永遠不要說。我就陪著你。”他看到,薄荷的眼淚又從棕綠色的眼眸中落下了。他的心也跟泛起刺痛。
“我……”薄荷剛開口,洛克烊就在她面前蹲下,仰頭看她。“崽崽,我覺得什么都不重要,你快樂最重要。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薄荷知道她的眼淚已經不受控了。她不明白為什么人難過要流淚。好丟人。
“其實我沒什么可難受的。我很早就知道,所有的愛都是有條件的。我只是教授的一個普通的學生,他對我的所有好都是假的。只是……我覺得很窩囊,每當我需要傾訴和依靠的時候,都是教授收留我,結果……啊,這么多年,他對我只有愧疚嗎?對我會不會有一點點別的喜歡?出于我本身的喜歡?”她眼淚涌出,梨花帶雨帶著哭腔,可憐得讓洛克烊也跟著紅了眼眶,他默默伸手擦著她的眼淚。
薄荷哭著說:“……所有的愛都經受不住質疑對嗎?阿烊————你看著我——————”她盡量不哭得失態,一雙淚眼對上洛克烊的眼睛。
“阿烊,如果我沒有這么漂亮,或者說我根本就不漂亮,那我們在相遇的時候,你還會一眼就喜歡我嗎?”她急切地問,淚眼在暴露了她的不安全感。
“不會。”洛克烊毫無遲疑地說出了這兩個字。薄荷詫然又錯愕,淚順著她的面頰落下。
洛克烊伸手給她擦眼淚,他手指上的婚戒時而反光。“請不要做出不可能發生的假設。你說我喜歡你的臉也好,說我膚淺也好,我都接受。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我只希望你不要討厭你自己,因為你的美貌也是你的一部分,不可分割。我愛你為你著迷是因為你就是你,就算是有目的有所圖也是出自你的魅力。崽崽,我沒什么文化,這么說可能不太清楚……我想表達的就是,你在被愛的時候可以堅定一些。”他不自覺哽咽了。
嗐。他真不像他了。明明自己也沒有安全感,自己也質疑所有的愛,可為什么會說出這些話。他之前想想出一些話安慰自己,可愣是半天沒想出半個字。
薄荷突然抱住洛克烊,把臉埋進他的肩膀。小幅度痛哭起來。伸手安撫著她的背,洛克烊讓她依靠在自己身上。
他在抬眼間淚也滑落了。這種難捱的撕扯,宛如一場默不作聲的災難,他默默看著,被吞噬,無法動彈。他也因為別人難過,而難過了。
輕輕推開洛克烊時,薄荷已經不哭了。
“崽崽……”洛克烊輕聲喚。
薄荷的唇緩緩貼上了他的。
洛克烊的手指繞過她的墨綠色長發。他起身抱起她,薄荷把臉埋進他的肩膀,“阿烊,我相信你。”她在他的眼中除了愛什么都看不到。他不會騙她的。他不會去演出來喜歡來騙她,一定不會。
“阿烊……”薄荷閉上了眼睛,唇貼上他的耳朵。洛克烊收緊手臂,讓她貼在自己懷里。“無論你要多少,我都可以。”
忽而,洛克烊心里泛起了一陣替薄荷劫后重生的感慨。一陣陰暗的想法隨之浮現。
薄荷現在只有他了。她永遠不會離開自己了。
帝社里一片寂靜,很多人席地而睡了。
午后的光靜靜地漾在所有人中間。只有裘爾的辦公室門口的人還在嚴陣以待,并且在他辦公室門口布下了結界。
珂里桉坐在費曼斯辦公室門口,低頭看著手里的紙頁。它上次只是淺淺地看了一眼,心里就一直存疑。這太像造人的圖紙了,如果他們都是被創造出來的,那真是太荒誕了。這些原始時期的紙頁上畫的就是骨骼的構造,身體皮膚的構造。
正在思索時,辦公室門開了,珂里桉抬頭看到費曼斯走了出來。他疲憊地捶了捶肩膀。“你這個狗東西怎么還在這里?”
“教授沒事吧?”珂里桉沒有在意費曼斯的惡語。費曼斯說:“這會兒哭累了,就睡了。”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事不關己。
珂里桉把紙頁竄了竄放進腰包里。“你說,你跟樂茨小姐當年也認識,那為什么要這么對薄荷?是樂茨小姐對你不好嗎?”
“她是她,薄荷是薄荷。兩回事好嗎。再說了,我也沒見薄荷對我們有多好的態度啊。”費曼斯白了一眼。珂里桉還想說些什么,哈珀來了。
“哈珀,我正好有事想問你……”珂里桉走上前,哈珀卻問他:“我聽說,薄荷跑出去了?她沒事吧?我們同學們都很擔心她。”
還沒等珂里桉說話,費曼斯便插言:“她能有什么事?這些不該你們管,都管好自己吧。正好哈珀你來了,我得開個鐘點房洗個澡,你幫我盯著盧科林。他醒了聯系我。”沒等哈珀答應,他就走了。
哈珀在他后面說:“可我還要跟大家換班——————”費曼斯根本不理會他。
“哎,阿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