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情太過聳人聽聞了，路成一開始都不敢往這邊想，魯托這個試驗場上面全都是活人，這種實驗真的難為天理所容。

尸之蟲在安撫路成的情緒：“聯邦那邊經常拿自己人做實驗的，你這算什么？只是看上去比較可怕，路萬歲，陳先生，你最好趕快了，那東西吃了其他意識肯定會繼續變強，他眼里好像只有你，你的眼里好像也只有他，你們關系不錯？”

“我在想，他嘴巴里的‘頭’是什么東西？”路成保持移動，他把推進開起來，迅速尋找李真元蹤跡，這條滑溜的蛇實在是速度過快。

接著，他試圖跟尸之蟲詢問一下：“李真元確實是瘋掉了，確實也沒有瘋，他好像在兩種狀態之間切換，他們搞這種實驗究竟是為了什么？”

連他也清楚，人類搞出新的東西，是為了解決問題。

戰爭背景之下，戰略性武器出現了，諸如此類。但眼下實驗過份地詭異了，讓他心中感到不安。

循著蹤跡，他也就這么往前機動。

*

一路上路成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魯托市內，所有裝甲戰斗力量，好像都有某種默契，完全沒有任何人出面。

除了一開始不知情的魯托治安死了人，后續就沒有任何防御性力量露頭了，連一臺裝甲機體都沒有。

嚴格來說，泰阿教的設施是合法的，眼下這個情況好像也合法，這個魯托的規則讓路成有點難以呼吸了。

他心底都被一種恐怖色彩涂抹，這條街上死了上千人，延展向外，漸漸脫離城市范疇了。

泰阿教設施就靠著魯托市底城區邊緣，此刻路成看見圍墻，體面的尸體延續到了這里，他心底不斷在懷疑，這些人的數量已經超越他出道至今干掉的敵人了。

無差別的殺人，這種事情性質太特別了，讓路成心底充滿異樣。

但他毫不猶豫地追出去，來到了廢土區，燈光幾乎全都消失，他在百米多空中飛行，能看見遠處如同一個個燈塔似得聚集地，那邊還有一些零散火光。

“這就是魔，”尸之蟲告訴路成，這種情況的概念。

“魔？”這個字眼就要路成莫名，太陌生了，是大武那邊流傳廣泛的概念。

“魔不是某個人，而是一個環境，”尸之蟲對此很有發言權，他包含有一個家族傳承至今的信息。

“環境？”路成一愣，他正在努力尋找李真元的蹤跡，但廢土區過于廣袤，用眼睛實在人力不可企及。

“你迄今為止殺孽也不算少的，但你如果出生在和平地區，你現在恐怕只是大學的學生。”

尸之蟲言簡意賅：“你的能力在那邊，會被用在學業上，首先是基礎武學訓練，然后是備戰高考，最終成為優秀學生。”

“但你在這里呢？你的能力肯定被用在謀求生機上，所以你就會殺人。”

“這個李真元也同樣，他正是在一塊魔的土壤上，所以他成魔了。除了李真元之外，我們那邊也有一種人會無差別殺人：走火入魔的人。”

“因緣際會，人力渺茫，沒什么好說的，你現在正是打算橫壓他，那就這么做吧。”

路成心底一熱，這句話正是說到他心坎里去了，不愧是官員家族的未元意識，這就是谷家的為官之道嗎？

忽然，夜色下飛行的路成想起一點什么，臉色一變：

“對了，我那邊還有一個李真元，會不會與他有關？”

義體李真元會不會就是‘頭’？

因為，除此之外路成再想不到，其余的東西，與李真元有什么瓜葛了。

一念至此，他迅速向軍山聚集地飛了過去。

*

路成來到了軍山聚集地。

濃郁的血腥味在黑暗中彌漫，腥臭味刺鼻至極，許多尸體雜亂地橫列在地上，縱橫交錯。

晚上本就是人最多的時候，上百具尸首如同亂石林，那些售賣酒水的鋪子都慘遭毀滅，燒烤攤那邊滿地是血，肢體粘連成片，慘烈的如同地獄。

路成心底咯噔一下，隨后內心冰冷刺骨，李真元殺人沒有傷痕，這種慘狀肯定都是刻意為之。

因為，燒烤攤用的大型爐子都打翻掉了，整個變形，眼前的商場建筑也一片狼藉，變得破爛不堪，這里似乎都已經沒有活人了。

路成迅速沖進去，裝甲機體發出嗡嗡聲，大商場廢墟內十分安靜，到處都是破爛的痕跡。

李真元貌似沖進來大鬧了一番，桌椅與臨時搭建的隔層等都被攪亂，商場內猶如遭到颶風的席卷，不過卻沒有多少尸體。

路成心底非常擔憂這里的狀況，他看的非常仔細，同時心底也進一步確定了，義體李真元果然與這件事有關。

他仔細地尋找著，試圖發現活人。

*

路成發現了活人。

商場一層，有人從逃生通道內跑出，與路成撞了個面。

吳軍山看著路成，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路成趕忙問道：“吳老師，其余人有事嗎？”

吳軍山道：“林悠悠去老林那邊了，我們這有人提前打了招呼，告訴我們危險來臨，我盡可能把避難空間塞滿了，你怎么也牽扯到里面去了？”

路成瞇起眼睛：“吳老師，你知道這是什么計劃？外面人全死了！”

吳軍山嘆了口氣：“不是我這個聚集地的人，我管不了他們死活。”

而且，他繼續明言，告訴路成自己能力實在是有限，顧及不了這么多人。

實際上兩人都非常清楚，只是在對這種狀況感到哀嘆。

魯托是一個巨大的試驗場，以前路成對這種狀況不理解，現在他徹底明白過來了，已經弄懂了這種感覺。

因為，這里有足夠多的人，可以拿去做實驗。

同時，這里也有足夠大的空間，可以容許更大規模實驗。

眼前，膨脹意識的實驗已經死了一街的人，而這恐怕只是冰山一角，真相恐怕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他感覺自己心中有種東西在被牽扯，這種味道極其玄妙，說不清道不明。

但無疑，與許多人網上的發言不同，這里肯定不是什么安樂地，與天堂這種稱呼更相去甚遠。

“義體李真元在什么地方？”路成說話的時候解除裝甲，溫存能量。

這種裝甲的臨界作戰時間一般都在兩個小時左右，到時候除非更換新機體，或者使用配套的后勤設備。

否則就是等待續航時間自己恢復，這種‘自充’功能，需要用時間去磨，比較緩慢。

吳軍山回道：“就在下面。”

路成來到了地下。

地下就是配套的防空洞設施，許多軍山聚集地的人都在這邊避難，而且根據路成觀察，這個防空洞后續有挖掘，已經變成了寬敞的地道。

這個廢土區恐怕地下四通八達，被這種人防設施貫穿，互通有無，把卡車開下來都沒有問題。

根據路成的猜測，找到義體李真元就行了，恐怕對方就是那個‘頭’。

也就是說，膨脹意識的李真元在找他！所以才會離開堆滿美味的魯托市，來到廢土區這種人口稀疏的地界。

只要找到李真元，就可以找到膨脹意識。

他在哪里？

*

*

他在這里。

路成在地下人防設施通道之中，看見一群人圍著一個房間，一陣貝斯的雜亂聲音響起，沉悶渾厚，引起一群人在圍觀那邊。

人群之中，義體李真元握著貝斯，身邊擺了兩個擴音器，發出沉悶與渾厚并存的獨特的聲音。

“嘿！Bro！”義體李真元嘴巴里重復著這種無意義的話：“Bro！耶！Bro！嘿！”

他不斷重復著‘bro’，像是在唱歌，歌詞都是這種，但語調有所不同，歌詞里還夾雜著大量助詞。

路成輕易地扒開人群，站在他面前，就這么望著他，周圍的嘈雜聲之中，義體李真元逐漸停止了演奏，看著路成，隨后轉身就走。

他身后是人防設施準備的格子房間，空間很小，也是一片昏暗，這種房間在地下通道兩側都有，他似乎被分到一個。

路成也走了進去，把鐵門關上，靠在門前。

不等他開口，義體李真元便拿出個塑料瓶，里面裝滿了淡黃氣泡水：“嘿Bro，要來點啤酒嗎？”

路成瞇起眼睛：

“你騙了我。”

“Bro？別說那么絕情的話嘛，我還幾天就滿月了！”義體李真元打開瓶蓋，發出‘嗤——！’一聲。

路成走到他面前：“你為什么要撒謊？”

兩人距離也就十多厘米而已，路成都快要貼到他臉上去了。

“我們不如看看這個情況怎么搞唄？”義體李真元回了一句。

路成眼角抽動了一下，他伸出手，抓住義體李真元的脖子，把他摁在了墻壁上：

“你想要做什么，你有什么陰謀？”

義體李真元臉色漲紅，抓住路成的胳膊，掙扎了一陣之后，雙眼瞪大：

“我就是想活下去啊Bro！！”

路成因為‘活下去！’三個字松開手，義體李真元就這么跌倒在地上，他劇烈咳嗽起來，隨后雙手支撐身體站起，大口喘著氣：

“我都知道自己要死了，還不能反抗嗎？”

路成拉著他的胳膊，直接往外走。

*

無多時，路成便來到外界，他不打算聽義體李真元解釋那么多。

果然，他提著義體李真元，一出現在外界，心底就升起一種奇特的危機感，這種感覺非常熟悉。

顯然，膨脹意識可以感知到義體李真元，此刻已經盯上了他們。

他果斷把超越意識狀態打開，這種危機感頓時更加清晰了，如芒在背，刺激著他的神經。

義體李真元高呼道：“陳！你總要讓人活下去吧？難道我就必死嗎？”

此時，路成問都沒問，他一個人就如同倒豆子一樣在說：

“我原本在泰阿教，是一名長父序列末尾的人，四十多年前我走投無路，加入他們，總算一步步到了這個位置上，結果他們要拿我做實驗，我就不能求生！？”

“我大概一年前得知這件事，于是就安排無名指往上升，并且對食指許諾好處，與他聯手進行了虛假的晉升儀式，引入了一名無名指。”

“然后，我就告訴這個無名指，讓他繼承了我的名字，我的身份，并且承諾成為對方的導師，不斷引導他，他就答應我了！”

“接著，實驗也開始了，他頂著我的名字前往沙影鎮，我也與趙氏簽下對賭協議，一切都是在走‘流程’！”

“隨后，我就在沙影鎮等待機會，等到他死了一次，我就判斷，可能是灰熊動手了，趙氏那個吃人的套路開始了，我于是把自己投射出來，沒想到居然碰到了你！”

路成雖然沒有開口，但這些話他都聽著，此刻，他懸于空中，已經遠離軍山聚集地。

人人都會替自己辯解，添油加醋再正常不過，不過義體李真元的身份卻引起他的注意。

義體李真元自稱是‘長父序列末尾’，也就是說，他就是原本呆在泰阿殿里的未元意識。

他為了躲避‘膨脹意識實驗’，把自己當做代行體發射了出去，結果卻被自己所截胡。

甚至于，在他的描述下，灰熊是這個實驗的幫兇，他在與灰熊博弈。

于是，路成抓住義體李真元的領口，把他提了起來。

義體李真元整個人都非常激動，他近乎于吼叫道：“我有我自己的原則，我不想一輩子都呆在那個房間里，你以為我愿意做這件事嗎？四十多年！終于來了一個機會！我一定要用這雙手找回曾屬于我的東西——自由！！！”

“為此，不論是欺騙無名指，還是欺騙趙氏集團，或者是欺騙你，我都毫無心理負擔，不僅如此，我還覺得這是正當的，我的所作所為一切都無愧于心！！！”

“這段時間我跟王煒學了義肢手藝，還跟陸辛海學了做菜，來到這個聚集地，我又跟一個老頭子學了樂器，這個老頭子曾經是魯托流行樂隊的貝斯手，在戰爭之前，但這戰爭把他的一切都毀了！我聽他說了自己的經歷，我感覺我也可以有一段類似的人生！

這他媽才是人該過的日子！”

他說到最后，變得語無倫次起來，對路成質問道：

“你是要拿我去吸引那個實驗體嗎？那我們就去吧！不為別的，就為爭這一口氣！”

路成蹙眉道：“意思是說，你要主動幫我？”

義體李真元點了點頭，肯定道：“我要獲取你的信任，用這條命！你以為是這樣？不，我告訴你，不是這樣。”

他頓了頓：“因為，不論是我，還是我的那些同胞們，都從這種事情上失去太多東西了，失去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我是一個廢物，我找不到有人可以對那些混蛋做點什么，所以我只能把這些東西寄托于你身上！”

“……”路成沒有說話。

“呵呵，陳，我不懂趙天盛那些人，更不敢說我懂泰阿教，但我懂你啊，你不會放過他們的，因為他們是你的敵人啊！你有什么不敢做的？你什么都敢！”義體李真元極其篤定。

路成聽見這句話，心底凜然起來，自己計劃居然被看穿了嗎？

“因為，你能夠做到一件事，這件事我自己想做，卻完全無從下手，因此我才會協助你。”義體李真元說：

“來吧，把我放下去，我比你更了解這個東西。”

路成照做了，此刻他心中的奇怪危機感愈發劇烈起來，對方已經臨近了。

*

*

膨脹意識到來了。

夜色下一片漆黑，這里是遠離聚集地的位置，連廢土上拾荒為生的人也不會在這邊過夜，諸多野生動物與昆蟲才是這的主人，蟲豸的窸窸窣窣響動之間，忽地響起一陣滑動聲。

廢墟之間的空地上，義體李真元張開雙手，高呼道：“來啊！你他媽的來啊！你看勞資怕你不！？”

一個龐大的陰影在夜幕下出現了，義體李真元渾身冷汗直冒，死亡的危機環繞著他。

來了，他來了，義體李真元能夠感覺到，那個東西已經很近了，就在他邊上。

“頭……”渾厚的聲音響起。

義體李真元抬起頭，看見上方一個巨大的影子矗在那，他看不清楚那是什么，周圍實在是太黑了，但他知道那有東西。

“我的頭……”

義體李真元渾身上下都已經到了極限：“我頭你媽！你知道自己是誰嗎？可悲！空長那么大，吃了那么多人，但你只是一條可憐蟲！你真的是太可悲了！”

他看著黑暗處，看著過去的‘自己’，渾身都在戰栗。

然后，

路成死了。

路成在空中打開頭部裝甲，百米高處有烈風吹過，他頭發都傾斜，義勇之徒高速震動的手部裝甲，食指狠狠刺入太陽穴中，裝甲輕而易舉的穿透了他的皮膚，粉碎了他的骨頭，進入了腦髓之中。

劇烈的疼痛來臨了，路成雙眼凸出，嘴巴張開，喉嚨里發出嗬嗬聲，肺部如同鼓動的風箱。

他渾身都在顫抖，冷汗在大量冒出，心臟咚咚跳動著，接下來他要終結掉自己的命。

他的食指用力攪動了一下，盡管他知道這不是生命的終點，這招仍舊令他排斥。

死亡的感覺太令人作嘔了，有一種濃郁的絕望本能在迸發出來，同時他眼前完美生物面板彈出，上面出現好幾條訊息：

【載體陷入瀕死狀態……載體陷入瀕死狀態……】

【應急權限啟動……應急權限啟動……】

【是否進入戰斗狀態？；是否進……】

似曾相識的場景出現了，路成雙手垂下，忽然地，與此前在魯托大沙海時相同，他頭部冒出大量鮮血，出現一個洞口，這洞口內有大量黑線冒出，在不斷編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