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邑的張太原配合唐儉穩住了執失思力。過程中,唐儉給執失思力封官許愿,讓他死心塌地跟隨大唐,彼此結盟,共同努力讓突厥頡利可汗選擇歸附大唐的道路。
張太原做好行程準備后,陪同唐儉、執失思力前往定襄城。這時,在前線的行軍總管收到了鄭元璹的來信,得知唐儉代表大唐前來議和。畢竟唐儉的風評,讓這些專注于戰場上真刀真槍來定勝負、生死的軍人看來,不是滋味,當然也是在朝廷上混的,走南闖北,場面上的事情還是要給面子,留下張公瑾等待,行軍總管找個尋找敵情的理由,遁身離開了。
在唐初將領群星璀璨的時代,張公瑾也沒有強出頭的奢望,作為職業軍人接下了軍令,安安穩穩在定襄城等來了唐儉、執失思力、張太原等人。
官場上的應酬必不可免。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面紅耳赤的眾人熱鬧地說笑著,一半的真心,一半的無奈。在張公瑾看來,這個時候議和,還不如乘勝追擊,一戰定突厥,費那個口舌。從軍多年,對手也是老狐貍級別的頡利可汗,這就是突厥借口議和來喘息,現在各軍到位了,直接抄家伙拼了。現在倒好,軍隊暫且休整,不能動手,還要歡迎使團,護送過境,浪費時機。
唐儉也明白自己到來,前線軍人恐怕并不歡迎,既然要接待,更能向執失思力表明,大唐言和的決心,極力營造其樂融融的氛圍,和執失思力多喝了好幾輪,以盡地主之誼。
張太原作為這飯局中的最低職務人,多加菜,少說話,斟滿酒,撤空盤,陪坐、陪笑在旁。這幾日,張太原也有點吃不消,但凡是合適的機會,唐儉都要叫上他和執失思力聯絡感情,幾乎夜宴夜醉,今天有張公瑾在,自己就可以少喝點。不由得心中佩服唐大人身體好,善于交際。
“執失思力將軍,不瞞你說,這次張公瑾將軍來接待我們,看著滿桌的酒菜,特別豐盛,我都十分過意不去呀。”唐儉開始口若懸河地夸耀“本來準備了各路大軍,準備國戰,在我的力勸下,同時看在執失思力將軍帶著突厥頡利可汗的誠意,才勉為其難地同意開展這次議和,數萬大軍在邊境無所事事,不能謀取戰功,放在哪位將軍身上肯定都有怨言。不過好在是張公瑾將軍,皇帝身邊的紅人,才能這么深明大義,管理好邊軍。張公瑾將軍,這次議和成功后,我同執失思力將軍一定向皇帝稟報,記上將軍的議和之功。對對對,還有張太原,一并都記功在冊。”
唐儉借著酒勁,各個夸贊,張公瑾和張太原,配合地笑著,讓執失思力感受到滿滿的誠意。
對于唐儉來說,酒話之中也有真意,他的確先從鄭元璹搶來出使機會,再先聲奪人告訴張公瑾等前線將領,皇帝要求議和的旨意,就是想極力促成突厥頡利可汗歸降。
在定襄城內,這邊熱鬧非凡,那邊極其安靜。蕭太后和主動上表自我去除隋王稱號的孫子楊振道等人在定襄城居住,等待后續的安排。張太原到定襄城后,陪同唐儉、執失思力等一行后,匆匆趕往這里,向蕭太后等告知情況。
“蕭太后,自長安而來,將赴突厥議和的使團到達定襄。鴻臚寺卿唐儉派遣我來告知,待邊境較為安寧后,將安全護衛蕭太后等一行前往長安,安排居所延續楊氏一脈,平安穩定地生活。”張太原畢恭畢敬地將安排一一托出。
“張大人,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想問下這次使團議和,有沒有對尚在突厥的義成公主有所安排。”蕭太后問道。對于自己的半生坎坷而言,義成公主的恩情是無以回報的,因此急切地想知道義成公主未來的命運。
張太原聽聞后,明白這層意思。是呀,平常百姓人家,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更何況這是亂世中遮風避雨的大恩。可是突厥使者的上報歸附,還是大唐使者將要展開的溝通,并未有任何許諾。有些勉為其難地說道,尚未完全明朗后續的安排。
蕭太后訕訕而笑,嘴角露出苦澀的表情,心里有點不安。感謝張太原的告知,希望有機會他能夠救自己一樣,保全義成公主的性命——亂世之下的僅有的親人,共同歸往長安,等待安頓好楊氏子孫后人,說服義成公主皈依道門,為亡者超度,為生者祈福。
張太原聽罷動容,便表示如有機會一定盡自己努力,促成此事。
在定襄城中,執失思力派遣隨從和大唐鴻臚寺代表,共同向陰山方向,尋找準確的突厥頡利可汗的位置,然后突厥隨從返回,大唐人員作為人質,為執失思力等人帶路。
狡兔三窟,這是頡利可汗事先約定好的保密辦法,順便也讓他做好使團即將到來的準備。
這時候,張太原留下了心眼,主動找到了執失思力,要求給予大概的路程和方向,另外還有大概的突厥貴族、將領的數量,以便于使團準備好來回路程糧草,以及贈送給突厥的酒水、布匹等禮物。對于這樣合理的要求,執失思力滿口答應。
本次出使,唐儉志在必得,同前線唐軍,透露的信息少之又少。張太原心里盤算,頡利可汗歸附真假難料,如果不給前線唐軍溝通,自己出使失敗且是小事,萬一放虎歸山,頡利可汗返回了草原腹地,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嘛。
張太原瞞著唐儉,找到了在定襄的張公瑾,將自己手頭掌握的頡利可汗大致方位,糧草計算路程等信息告知對方。
“張將軍,使團即將出發,這些事,我是未得到唐儉大人的允許,向將軍稟報,這一路出使成敗事小,但全軍邊境枕戈待旦,希望能夠有益于后續戰局。”張太原坦蕩行事,毫無保留,張公瑾明白其中關系重大,牢記情報,準備在使團離開定襄城后,立刻找回行軍總管,當面呈報。
唐儉、執失思力和張太原等一行出發,使團一路自長安出發后,逐漸龐大,到了定襄又增加了不少輜重,向北緩慢行進。
站在定襄城頭的張公瑾,目送使團后,立即叫來傳令兵,分散開來,尋找行軍總管的行蹤,稟報最新的情況。
在陰山下的國師趙德言,按照頡利可汗的要求,做著使團前來的招待的各項準備。趙德言在自己帳篷中,把玩著胡須,微微閉著眼睛,心里盤算著,第一層是正式接待的準備,要彰顯出突厥實力,各個突厥貴族、將領和部落的長老都要參加,另外各個部落分人頭精選威武士兵在旁擔當禮儀,越是艱難的時刻,越要將面子給足頡利可汗。第二層就是鴻門宴的埋伏準備,這種事情知道的人不能多,用自己的心腹就行,到時候聽從自己的號令,免得出現什么意外,看是綁著唐儉帶走到草原腹地、還是綁著義成公主送給大唐。第三層,就是義成公主那邊做好盯梢準備,這可是自己的護身符。
對于趙德言而言,這幾年大吉大利,在頡利可汗身邊權勢滔天,并借著天災,物資草原緊缺,通過邊境貿易的獲利增長了。不過,他也隱隱覺得,周圍當面怕自己,背地里咒罵自己的突厥貴族也不在少數。一榮一損之間,還是要多籌劃下未來才好,就算是一條路攀附著頡利可汗,可也別到了山窮水盡,窮途末路才好。
這次出使的唐儉,是個能說會道的人物,見到了探聽下他的口風,到時候隨機應變,看是出賣了義成公主,還是出賣那些反對的突厥貴族,確保自己的榮華富貴。想到這里,趙德言不由得失聲笑出來。
各方勢力,在這場議和中,各有鬼胎,將自己定義為獵人,對方定義為獵物,飛蒼走黃,希望一擊必中,為己所用。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一隊鐵騎飛奔返回定襄城。行軍總管率領的東路軍歸來。另外,西路軍也同步到來。
張公瑾立刻嚴肅緊張起來,這意味著定襄城聚集了大唐北方邊軍精英,這么多人來,肯定不是來游行、演習這么簡單。
張公瑾將使團出使,特別是頡利可汗的準確位置一一報告。行軍總管、西路軍大將軍等三人在帳中謀劃。沉靜片刻,從軍事上講,此刻招降的使者唐儉在頡利可汗帳中溝通,必然防備不嚴,如果率領精銳騎兵,帶上一月的口糧,極速行軍,突襲突厥,必定能生擒頡利可汗。那時不管頡利可汗歸順是真、是假,都可以變為真的歸順。
張公瑾倒吸了一口氣,這么好時機,的確可遇不可求,但是此時出擊恐怕投鼠忌器。“皇帝詔書允許頡利可汗投降大唐,并且唐儉在突厥,這個時候討伐,恐怕不妥。”張公瑾想到了張太原等人,還是謹慎地說出自己的顧慮。
行軍總管明白張公瑾的擔心,沉默的片刻,好言相勸道,我們擔當消滅北方突厥隱患的重任,現在內有皇帝支持,外有頡利可汗的破綻,必然隨機應變。再說,鄭元璹不是給你我寫信說起,本次言和為輔,軍事為主。機不可失,如唐儉等輩因此為國捐軀,也是死得其所。
張公瑾不再說什么,作為常年帶兵之人,上了戰場自然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這也是鄭元璹、張太原等人共同的覺悟。只是唐儉,并非行伍出身,估計沒有這么樣的覺悟吧。
事不宜遲,全軍備戰,準備糧草后,再行出發。行軍總管、張公瑾一行突襲頡利可汗,西路軍斷頡利后路。
為確保后方安全,前面歸降的康蘇密所部的精銳士卒,也編入張公瑾的追擊大軍中,一同出發,在最為關鍵的時刻,他們可以充當勸降對手的利器。
大唐并不害怕他們的倒戈。畢竟此時,頡利可汗危如累卵,曾經的可汗,不過是康蘇密最重要的獵物,用來換取最大的利益。
金戈鐵馬,銀盔亮甲,眾將士列隊在定襄城外整裝待發。士卒粗糙的雙手,緊緊握著兵器,牽牢著駿馬。人群中多是布滿皺紋和傷疤的老兵,在曬得俊黑的臉龐上,顯露著充滿興奮的表情,一雙銳利的雙眼注視著將帥的軍旗,沉默著,等待著。
他們是一群來自中原各地、草原各部落籍籍無名的士卒——此刻,萬人行動如一人——共同化身為赫赫有名的大唐武士的集體。隨著一聲將令,全軍騎兵出擊。
數十年突厥壓境的忍氣吞聲,換成眾人出征時的陣陣怒吼,在風中,空曠的草原上,此起彼伏,直沖云霄,一雪前恥,在此一舉。
在定襄城內,蕭太后看到城門打開,軍隊忽而集結,忽而出行,生活的酸甜苦辣,個中滋味全部涌上心頭,無聲默然地注視著發生的一切,為遠在北方的義成公主祈福。
在突厥的義成公主,知道這次的使團一行,自己是必須在場的,只有這樣才能鎮住那些妄圖投降的突厥貴族,才能再次影響頡利可汗綁定唐儉,同李唐持續沖突。義成公主盯著面前的鏡子,將前隋朝賞賜她出嫁的簪釵,緊緊地握在手中。
多少年來,她珍藏保管這些娘家的頭飾物品,只在幾次重要的場合佩戴——那次隋煬帝和蕭皇后同她的第一任夫君啟民可汗的草原相會,大隋如日中天光照中原……還有那次為了解救蕭太后和隋王,將他們從中原迎接至定襄城,突厥兵強馬壯威懾各地……國事家事天下事,對她而言事事都走向下坡路了。
自從上次到定襄見蕭太后時佩戴后,隨著她從定襄逃亡到陰山下,過程中不少飾品跌落遺失在草原上。
義成公主曾經擁有過數不勝數的能工巧匠制作的飾品,現在僅存下幾個顛簸震蕩、磨損嚴重的簪釵。她用手撫摸著,然后用食指戳了戳簪釵的頂端,疼痛傳遞到了全身,義成公主縮回了手,思慮到這簪釵還算銳利,也許在關鍵的時候,說不定還有用處,結束生命,避免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