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恒瞇眼躺在稻草墊上，等到三人走遠，腳步聲融入雨幕后，才重新翻身而起。

“竟然比想象中的還要順利，如此一來，在秦末的這片洶涌波濤中，我也算暫時有了一艘航船得以棲身。”

其實，在外人看來，由他提出舉事，雖說有自己無可奈何的成分在里面，但還是不免有些過于突兀。

誰家正常人動不動想的第一個方法就是造反？更別說一個少年人了。

人家造反的除了劉邦，陳勝吳廣，哪個不是各國貴族遺民？

在這個時代，大部分人低層百姓心中來說，秦國皇帝與老天爺幾乎是畫等號的，君不見，徭役沉疴至此，天下苦秦久矣，可在陳勝吳廣之前，誰敢有反對聲音？

一人犯罪，全家連坐，甚至你鄰居，你們村的都得全去陪你，黃泉路上必不孤單。

不過既然對方沒有察覺異常，又或者根本毫不在乎，把他當作了同一根繩上的螞蚱，那蘇恒也就懶得多想了，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隨著他沉下心，意念一動，眼前，一卷黃褐色的古樸書籍便緩緩浮現，最終化為實體，被他抓在手中。

“我記得這書卷中本來記載的是一些古代奇人異事，怎么現在全都沒了？”

蘇恒翻開看了看，如今上面幾乎一片空白，只有前兩頁有字。

他瞇起眼，一者是《禮記——大學》，另一篇則是《莊子——逍遙游》。

蘇恒從前雖然愛好歷史，但他對于各家經典其實翻看不多，更別說全篇背誦了。

只有《大學》和《逍遙游》這兩篇記憶較為深刻，畢竟是高中時的重要考點。

兩篇文章并非以秦朝的篆書和隸書寫就，而是蘇恒最為熟悉的楷書。

“這是...怕我看不懂？”

蘇恒撓了撓頭，疑惑道：“但是，不是說自動轉化為修行功法嗎?為什么只有原文?”

他上下抖了抖書卷...沒有反應...

于是他仔細用力地盯著第一頁的《逍遙游》原文，像是要看出花來。

忽然，他發現字跡似乎開始彎曲扭動。

有用!？

不對!

不是字體在動，而是書頁表面正不斷涌出層層疊疊的透明氣體，如水面波紋般產生漣漪。

緊接著，在蘇恒驚愕的目光中，這股氣體開始脫離書卷，一縷縷地鉆入自己身體。

隨著氣體的灌入，他原本因受風寒而虛弱難受的身體，竟然漸漸舒適起來，略顯蒼白的臉色也肉眼可見地泛起紅潤。

于是他放棄本能地抵抗，轉而開始享受。

輕哼一聲，舒服的閉上眼，這一刻，他反而“看”到了方才心心念念而未曾出現的修行功法。

不同于世界上任何已知的文字，那是一種古老而奇妙的符號，規律排列，直接作用于大腦皮層之上。

只是瞬間，蘇恒便領悟了其中所蘊含的含義。

此時此刻，蘇恒終于知道了，文字是有力量的!

文字組合成詞，詞藻串聯成句，句子書寫成文章......

“大道就在其中啊!”

蘇恒不禁感嘆。

漢字的創造是為了表達天地萬物，使其具體抽象化，而對于更加形而上的事物來說，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很多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之事，便提現了其中的不足。

老子曾有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

‘道’是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的，一說就錯，一論就謬。

修行功法也確確實實存在，只是人類無法將其用文字敘述出來，而修行所需的‘氣’，則更是難以借用。

‘氣’是萬物的介質，存于無有之間，無‘有’亦無‘名’，老子稱之為‘一’，《漢書》中記載為‘大極元氣’。

太初者，‘氣’之始也，天地萬物想要有形，必先為‘氣’，這是老莊等圣人大賢都曾真實感受到過的。

不止某一刻，或許是老子倒騎牛西出函谷關時，回頭見到的紫氣東來，或許是莊子喪妻，鼓盆而歌時聽到的天地回響......

“什么先秦煉氣士，不過是一群學醫的和養生的，我這才是正真的練氣啊!”

蘇恒合上書卷，盤膝而坐，他早已迫不及待得想要嘗試功法的效果。

等到他再次閉上雙眸，游離于體內的文氣，像是受到某種指引，開始整齊列隊，沿著人身十二條經脈，如氣血流注般，開始緩緩運行。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此時蘇恒體內文氣運行的規律亦是如此，不外乎’陰陽相合’四字，直到構成一個‘陰陽相貫，如環無端’的圓滿循環為止。

今夜依舊暴雨傾盆，天上無月，屋外夜色濃稠。

篝火熄滅，只剩下丁點火星跳動，黑暗中，蘇恒終于緩緩睜開雙眼。

“第一步貫通經脈，之后蘊養竅穴，接著溶于血肉，最后開起五臟神藏。”

“可為何如今只有貫通經脈的方法，難道所謂的完整典籍，并非是指《逍遙游》一篇文章，而是指一整部《南華經》？”

蘇恒依照功法所述，花費數個時辰，終于完成了第一步氣貫經脈，只是由于沒有后續方法，只能被迫停下修煉。

初嘗葷腥的蘇恒，這下更饞了。

僅僅半夜的修煉，他已經能明顯感覺到，體內經脈似乎粗壯了一分，原本孱弱的四肢正源源不斷地有力量涌出。

這并不是錯覺，類似于道生一，若是用對方法，文氣是可以做到無中生有的!

“哎......看來只能等日后再想辦法尋找藏書典籍了，如今先拿這兩篇將就著修煉吧。”

蘇恒無可奈何地伸指揉了揉眉心。

蘇恒心中推測，《大學》大概跟《逍遙游》一樣，既然只是《禮記》的其中一篇，轉化而成的功法必然也是殘缺不全。

“不過...在修煉《大學》之前，先讓我試試效果。”

蘇恒已經察覺到了，這里所謂的殘缺，并不是簡單的，將一塊饅頭掰成兩半那么簡單。

這是術與道的關系。

蘇恒仍然盤坐在原地，不見其做出什么動作，卻逐漸有一股無形之氣開始縈繞周身，不斷壯大。

少年袖袍鼓動，獵獵作響，披散腦后的發絲胡亂上下翻飛，身旁灰塵濺起。

他全力催動文氣，體內氣血沿著脈絡，奔流不止。

身旁氣流也隨之愈發猛烈，直到某一刻，宛如隕石墜入湖泊引起的大浪翻涌般，猛然向四面八方奔騰而去!

半晌之后，塵埃落定。

蘇恒看著眼前場景，整個人呆若木雞，欲言又止。

身下稻草早已散亂得到處都是，不遠處的篝火余燼不知所蹤，破舊屋子的木門猛的大開，嘈雜的風雨一股腦竄了進來。

“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

“莊子他老人家所追求的是馮虛御風，腳踏虛舟以游。”

“怎么到了我這，只能簡單粗暴從體內排出氣體!這分明是空氣炮啊，哪里是什么逍遙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