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舉與結(jié)婚

談到左宗棠的考研，就必定要講講他的浪漫故事。因為，鄉(xiāng)試和婚戀，對他而言，是一個嫁接在一起的有機體。

左宗棠的婚戀，在他所有的名人同事當(dāng)中，是因其甜蜜和溫馨而十分罕見的。而其婚戀的對象，在所有貴為朝廷命婦的那些楚軍和湘軍巨擘的配偶們當(dāng)中，又是最為著名的一位。我們知道，曾國藩的夫人盡管因其賢惠勤勞而受到史官褒揚，但她只在史籍中留下了一個“歐陽氏”的稱呼，其芳名連其故居陳列室的講解員都不知道，而根據(jù)她的生平事跡，我們只知道她是一個賢惠勤勞、低眉順眼、循規(guī)蹈矩相夫教子的婦人，她與夫君曾國藩的關(guān)系，沒有絲毫浪漫可言。至于其他湘軍大佬的太太，除了胡林翼的夫人陶靜娟，因其為名臣陶澍之女而得以名留青史之外，其余那些嫁給湘軍大佬的女人們，都只得到了在史傳中以“某某氏”稱呼之而一筆帶過的待遇。左宗棠的夫人則不然，她不僅以才女、賢婦名留青史，還給世人留下了一段甜蜜的羅曼史，以至于如今流傳于湘鄉(xiāng)一帶的美食“湘軍八大碗”中，有一碗糖燒子排骨，叫做“甜甜蜜蜜”，其注解就是“象征左宗棠夫婦的恩愛”。

左宗棠一家的夫妻恩愛，既要歸功于兩人之間的愛情，也要歸功于左宗棠頗具家庭民主的意識與作風(fēng)。他和妻子始終處在平等的位置上，未見其使用夫權(quán)壓制對方。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情況，跟這對夫妻從相識到戀愛的經(jīng)歷不無關(guān)系。

下面，我們且把這段故事從頭說來。

人生的一大樂趣，就是常理之外，總有例外。比如說，按照常理，備考和考試期間不能談戀愛，否則想要心無旁騖都難。好多沒考上大學(xué)的孩子，都把落第的原因歸咎于異性的吸引。男孩因青春沖動走神的不少，女孩因癡情而荒廢學(xué)業(yè)的更多。這個道理，老師講，家長信，還有故事演繹。戀愛總被當(dāng)成戕害考試成績的元兇。大致上講，這倒不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世界之大，不乏考試戀愛兩不誤的高手，左宗棠就是這樣的全才。他沒有為考試而冷落心儀的美人，一秒鐘也沒有。他對日程的拿捏非常巧妙，成功地打了時間差。參考之前，他就擬定了日程表：戀愛，安排在鄉(xiāng)試之前；結(jié)婚，安排在鄉(xiāng)試之后，發(fā)榜之前；度蜜月，則是在發(fā)榜之后。難得的是，這個計劃竟然順利地執(zhí)行了。鄉(xiāng)試結(jié)束以后，還未發(fā)榜，左宗棠還沒正式成為舉人，他就搶在這段空隙里，抱著美人入了洞房。

左宗棠的夫人名叫周貽端，湘潭美女，才貌兩全，德藝雙馨。

這對新人是同年生，互相傾慕，佳話連篇。

佳話之一，是婚戀節(jié)奏超快。左少爺和周小姐，閃電般戀愛，閃電般結(jié)婚。

道光十一年春天，左宗棠鄉(xiāng)試考研的一年多以前，他在長沙城南書院讀書。幾名學(xué)友來找他，說了一件趣事：湘潭縣有個周姓大戶，現(xiàn)在面向社會，為大小姐征婚。

左宗棠正在準(zhǔn)備明年的鄉(xiāng)試，好友們怎么忍心拿這種社會新聞來干擾他呢？原來，這是哥們的一番好意，完全是為左宗棠著想。征婚的這位女子條件太好了，左宗棠若能成就這樁婚事，既可得到一位佳偶，又能改變他一窮二白的現(xiàn)狀。而且，朋友們看好左宗棠的實力，商量好了，要唆使他去應(yīng)征打擂。

征婚的這個家庭，的確不是個尋常人家。大戶人家，各地都有，周家大戶卻是千里挑一，家道厚實是看得見的。湘潭縣的隱山，因隱山書院而聞名，書香濃郁。周家住在隱山東麓的辰山，蓋了一所大院，取名“桂在堂”。村夫野老不懂此名的雅趣，俗口流傳，以訛傳訛，說成了“貴子堂”。

周家大院不是一般的大。說出來嚇人，占地近一萬平方米！這么大的面積，就是只蓋平房，也足夠安置上百家拆遷戶了。

圈地夠大，建筑也奇。全院四十八口天井，按八卦圖形排列。進得院內(nèi)，廊道通幽，曲折逶迤，和迷宮一般，不懂易經(jīng)的人進去，絕對是有進無出，要拍武俠片，這里就是現(xiàn)成的布景。

住在如此夸張的宅院里，這家人究竟有什么背景？大門口豎立的一塊青石，公布了重要信息。石碑乃皇帝欽賜，凡來桂在堂的文官武將，見了這塊冷冰冰的石頭，都得落轎下馬，叩首而拜。顯見這家人是官宦的后代，只因老爺們已經(jīng)去世，才顯得有些落寞。

左季高（宗棠）少爺聽著好友們眉飛色舞的描述，不免納悶。黃花閨女征婚，放在我們的時代，叫做個性張揚，是見怪不怪了。在一百多年前，卻委實罕見。何況是大戶人家的女兒，且不論才貌，單是陪嫁的銀兩之豐，就令人垂涎。這周家小姐是不折不扣的大家閨秀，為何要開門招婿？難道嫁不出去嗎？是不是暴丑？或者是小兒麻痹癥？

好友歐陽兆熊繼續(xù)講述周家的情況，打消了左宗棠的顧慮。

他說：“周家的家長王慈云，也就是征婚女子周貽端的母親，是遠近聞名的才女，擅長作詩。你還不知道么？湘潭一地，自本朝以來，就冒出了許多女詩人。郭氏一族的女眷詩人輩出，名冠湖湘，郭步蘊、郭友蘭和郭佩蘭等人，都是書香一道的著名女流。到了咱們道光年間，又出了周家女眷這個女性詩人的群體，人數(shù)多達十三位啊，個個聲名卓著。這個要招郎君的周貽端，就是周家女性文學(xué)團體的核心！”

季高少爺一聽，心中的疑慮釋去了一半。歐陽兆熊這番話，不是擺明了告訴他，周家大小姐周筠心（貽端），是個知書達理、性情賢淑的女子么？可是容貌怎樣，芳齡幾何？

未待季高少爺發(fā)問，歐陽兆熊便說，周筠心小姐的容貌，可用“端莊”二字形容。至于芳齡嘛，已度十九個春秋，對了，正好與左季高同年！

“十九歲了？”季高少爺一愣。

這也難怪。十九歲的女子，如今叫女孩，放在左宗棠那時，虛歲二十，就算是大齡未婚女青年了。季高少爺心想：奇怪啊，這個才女，不知道年歲不饒人么？為什么仍然待字閨中呢？

接著，他把這個問題向好友提了出來。

“這有什么可奇怪的？筠心小姐不嫁，就是因為自身條件太好嘛。她不肯隨便嫁人，以致耽擱了嫁期。母親急得團團轉(zhuǎn)，萬般無奈，出此下策，開門招聘，為她挑選佳婿。”

才女王慈云要公開招女婿，雖非上上之策，卻不是為了炒作，只是希望擴大視野，增加挑選的余地。詩人設(shè)擂臺，不搞比武招親，而是比詩招親。她身兼主持和評委主任，要當(dāng)面考察有心娶她女兒的男性才俊。

季高少爺?shù)囊粠丸F哥們，認為他具有很強的競爭力，所以來鼓動他前去打擂，也顧不得鄉(xiāng)試在即，他要備考，惟恐別人到周家捷足先登，搶走美人。

聽了哥們的一番說辭，季高少爺怦然心動。欲念已被勾起，但不免顧慮重重。在一個貧富不均的社會里，窮人和富人結(jié)親，總有太多的難堪。他只是一介貧民，沒有成就功名，拿什么去討老婆呢？何況對方是個富家千金，湘潭名媛，又是眼光挑剔的才女！周家招婿，據(jù)說看重的是才干和人品，但誰知道她們是不是勢利眼，會不會嫌棄自己太寒酸呢？萬一高攀不上，反受其辱，我左季高可丟不起這個人！

何況，給異性的第一印象怎么樣，他有自知之明。相貌不俗，卻算不得超級帥哥。

明快果決的季高少爺，竟然躊躇不前。好友歐陽兆熊，以及未來的連襟張聲玠，竭力打消他的顧慮，攛掇他去試一試。他們說：你左季高可是敢作敢為的人，難道就被一個周家大小姐嚇得畏葸不前了？

激將法果然有用。季高少爺最大的特點就是不服輸。也好，就去試試吧。雖說萬般不濟，既無銀子又無地位，相貌也難比潘安，但還有唯一的勝算，就是才高八斗，志向高遠，前程無量。若她周筠心真是個有眼力的奇女子，就會著眼于未來，而不會把他拒之心扉之外。

左宗棠拗不過大家的一番美意，決定勇闖周家的招婿擂臺。他把備考的事情暫時擱下，在鄉(xiāng)試之前，請二哥左宗植隨同歐陽兆熊前往周府提親。第一關(guān)順利通過了，由于左宗棠世代書香的出身，以及他本身讀書人的身份和才子的聲譽，周家同意面試。于是他前往湘潭隱山，登門拜訪。

他倒要看看，這些女才子名聲在外，究竟是否惠質(zhì)蘭心。

于是就有了佳話之二：相親。

2、比詩招親

關(guān)于左季高少爺相親的過程，民間有很多傳說，小說家以此為據(jù)，加工出不錯的情節(jié)。

季高少爺來到隱山，出現(xiàn)在王慈云面前。招婿者不禁眼睛一亮。眼前這個年輕人，英氣勃勃，面目清朗，渾身洋溢著傲然正氣。她打心眼里暗喜了。

王慈云是過來人，才情不俗，眼光獨到。要是由我們當(dāng)下的女孩子來當(dāng)評委，季高少爺就慘了。在她們眼里，左公子在外表上未必有什么優(yōu)勢，首先身高就過不了關(guān)。如今各種媒體上所刊登的征婚廣告，女方求偶的標(biāo)準(zhǔn)，動不動就是一米七五以上。左公子身高多少？古籍里找不到這份明星小檔案。這也難怪。那時拍板一樁婚姻，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輪不到當(dāng)事人來定求偶標(biāo)準(zhǔn)。

古籍沒有記載，傳說還是有的。左宗棠的家鄉(xiāng)湘陰流傳著他的一個綽號，據(jù)此可以推測他的身高。湘陰人稱他為“左三矮子”。想必綽號起于左宗棠還是季高少爺?shù)臍q月，在他發(fā)跡之后，人們?nèi)绱朔Q呼左大人，那是犯大不敬之嫌的。綽號的來由，自然是說他在左家男孩中排行第三，而且個頭矮小。大約也沒什么惡意，只是實話實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如此稱呼，顯得熟絡(luò)。不過，如此看來，左宗棠的身高，離一米七五的擇偶標(biāo)準(zhǔn)，也許還有些差距。王慈云第一眼就看中了左宗棠的外表，有兩個可能的原因。一是她慧眼獨具，不存世俗之見；二是清末道光年間通行的擇偶標(biāo)準(zhǔn)，建立在另一套價值觀之上。若要現(xiàn)代的女孩認同，恐怕婦聯(lián)的勸說都是無能為力的。

個頭高矮究竟要不要緊？我看確與觀瞻有關(guān)，而與功名關(guān)系不大。靠個頭成就一番事業(yè)的男人并非沒有，但不多見，畢竟籃球明星和演藝紅人，在男界只占少數(shù)。何況一個男人，除了個頭，還有很多地方好看。看眼睛行不行？那是靈魂的窗戶。季高少爺?shù)膬裳郏媸怯趾谟至粒抗饩季迹p眉濃黑，似劍如刷。配上這副眼睛，整個面目就透出一股剛勁。再看眼睛上下，上方印堂飽滿，富有光澤，下方呢，鼻梁堅挺。眉宇之間，流露出一股傲氣。

王慈云的目光，盯上了季高少爺?shù)碾p耳。嗯，不錯，這對聽覺器官又大又厚，耳珠圓潤。面相學(xué)有云，此是福相。

嘴唇也很關(guān)鍵。這個部位的好壞，取決于厚薄。無知的女孩，鐘情于薄嘴相公，白面書生，須不知嘴大唇厚，才堪身膺重任。曾國藩選拔將才，專挑嘴大唇厚、下顎寬圓者。相術(shù)將此種面相定義為“忠厚、沉毅，穩(wěn)重，不誤大事”。蔣介石對此也頗有心得，只是在實際運用時不大應(yīng)手。這套相法現(xiàn)在是否還管用，我等方內(nèi)人士不敢瞎掰。女孩們?nèi)袈犘畔嗍克裕娎飳に瑢Ｌ粞囝M虎頸，尊為王侯之相，征婚廣告就得增開一條：誠征若干歲以下男，身高一米七五以上，要求嘴大唇厚，云云。

王慈云一看季高少爺?shù)淖欤峭鹾钪唷Ｋ吹眯南玻挥蛇B連點頭。

這當(dāng)口，還有另一個女人在打量左少爺。她不是別人，就是周家大小姐貽端。舊時相親，女當(dāng)事人照例回避，但偷窺是免不了的。躲在屏風(fēng)后面，可以盡興一覽，比面對面瞅幾眼刺激多了。可以想象，季高少爺剛進周家大門，筠心小姐已經(jīng)在隱蔽處選好位置窺視了。終身大事，如何決斷，在此一窺，此外別無良機。

筠心小姐偷窺的結(jié)果，其實并無懸念。母女心意相通，使用同一版本的擇偶標(biāo)準(zhǔn)。這個候選郎君，是一段非常養(yǎng)眼的視頻。那時還沒有幾等殘廢的說法，左少爺?shù)纳砀邲]有成為障礙。不過，筠心小姐更關(guān)心候選郎君的才具如何。

于是，一切都要由下面的面試來決定。

王慈云夫人備好了考題，前面說過，考的是文才。但是，考評人不想搞得那么正式，先跟左宗棠左少爺拉起了家常。旁敲側(cè)擊，很快就掌握了左公子的出身和家境。愛好什么？志向如何？王夫人笑吟吟地把一個個問題拋過來。左公子思路敏捷，對答如流。家境是瞞不過去的，只好實話實說。志向高遠也是真的，想裝作不高遠也不行。

母親和左公子的對話，周貽端聽得真切。咦，這位左公子真是人上之人，談吐從容，進退有度，一派學(xué)子風(fēng)范。才女敬才子，芳心已動。

答辯一過，面試就進入第三輪。考評人說：家境不好不要緊，暫無功名也不必苛求，只要你真有硬功夫，過得了下一關(guān)，本夫人就把小姐許配給你。

硬功夫怎么考？填空。王慈云指著桌上的一些殘缺的對聯(lián)，要求左宗棠填補上聯(lián)或下聯(lián)。

考題浮出水面，左宗棠就樂了。就考這個？難道你們不知道，本公子從小就是對對子的高手？不過在未來岳母面前不敢造次，嘴里還得謙虛一番，才能開始顯擺所長。

季高少爺在準(zhǔn)岳母家，稀里嘩啦，對出了一串對聯(lián)。這里選出三副，供各位看官欣賞。

第一副，有下聯(lián)缺上聯(lián)。下聯(lián)是：

胸藏萬卷圣賢書，希圣也，希賢也

季高少爺填補的上聯(lián)是：

手執(zhí)兩杯文武酒，飲文乎，飲武乎

第二副，有上聯(lián)缺下聯(lián)，上聯(lián)是：

鴻是江邊鳥

季高少爺對道：

蠶為天下蟲

第三副，有下聯(lián)缺上聯(lián)。下聯(lián)是：

鳳凰遍體文章 季高少爺脫口而出：

螃蟹一身甲胄

左少爺露了真工夫，王慈云喜上眉梢。這位公子確是才貌雙全啊，所對聯(lián)語，格律工整，文詞恰當(dāng)，尤顯氣勢不凡。

試卷答案一出，很快就由用人告知了筠心小姐。這位待嫁者還能說什么呢？還是那句欲蓋彌彰的老話：“聽?wèi){母親做主。”按照慣例，王慈云亦喜亦悲，雙眼潮潤，對左公子說：“季高啊，你以后可得善待我的女兒！”這種場景，電視劇里見得多了，無須贅述。

左宗棠與周貽端相識的經(jīng)過，還有另一版本，純屬民間傳聞，卻也值得一講。

道光十二年（1832）的某一晚，周家大小姐夢見一條黃龍，盤纏于自家宅院前棟的柱子上。第二天清晨，她睡醒后，憶起夢中情景，連忙起床，顧不得梳洗，跑到前棟一看，只見一名年輕的乞丐爬在柱子上。一問緣故，原來此丐攀高，是為了躲避狗咬。

不用說，這位年輕的丐幫弟子就是左宗棠。周貽端不存門戶之見，只因這青年氣度不凡，談吐不俗，就將他收留，以身相許，結(jié)為夫妻。

這個版本，把左宗棠打入了社會最底層，雖說有些夸張，卻同樣展現(xiàn)了周貽端擇偶不看衣帽看人品的趣旨，與打擂相親之說有異曲同工之妙。何況左宗棠雖未淪為乞丐，卻也徘徊于赤貧的邊緣，以至于贏得了美人芳心，卻無經(jīng)濟實力把她迎娶回家。

于是，接下來便是佳話之三：倒插門。

3、男方的裸婚

季高少爺打贏了相親的擂臺，仍然趕回長沙念書。二哥左宗植做主，把婚期定在下一年。幾個月過去，若說他心無旁騖，鐵定是假話。心里牽掛著湘潭的未婚美女不說，還有更加煩心的事情。

自從金錢能買到世間萬物以來，人間的煩心事，多數(shù)與它有關(guān)。錢多惹事，錢少辦不了事。季高少爺?shù)臒缹儆诤笠环N：他家沒錢，怎么操辦婚事？四壁徒空，娶了老婆飯都吃不上，豈不是拉著周家大小姐跳火坑？

煩心歸煩心，考試還得考。不把眼下的煩惱擱下，怎么抓得住未來的希望？

前面說過，季高少爺仗著讀書底子厚，學(xué)識功力強，鄉(xiāng)試之時，寫出了徐法績大人看好的文章。成績還未揭曉，他就按照兩家的原議，趕回湘潭成親去了。我們的時代，每每高考過后，KTV和旅游勝地，到處都是考生，如同出籠的小鳥，不能不放縱一下。然而，季高少爺出了考場就去結(jié)婚，才是無可比擬的浪漫。

左周兩家結(jié)親，都不愿延擱婚期。左家生怕錯失良機，周家不愿耽擱女兒的花季。兩家急在一處，只要沒有地震，婚事就要如期操辦。

左家窮到了要吃低保的程度，也擋不住季高少爺聯(lián)姻的決心。東方不亮西方亮。新郎無房無錢無收入，不能迎娶，那就入贅妻家。男窮女富，倒插門是唯一的選擇。

周家宅邸里響起了喜慶的鞭炮聲。時當(dāng)?shù)拦馐辏?832）八月。左季高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心中卻有成算：鄉(xiāng)試不是考過了嗎？只待發(fā)榜，我就成了舉人，兜里沒錢，頭臉總算是掙到了。蜜月一過，就該籌備進京會試。若是進士及第，何愁不能把嬌妻接回自家？

如意算盤一扒拉，新郎的心情豁然開朗。女婿前程有望，王慈云也是心知肚明。若無行情，誰也不會買股票。作為母親，她豈肯讓女兒的一生白白打水漂！新娘卻是一心系在郎君身上，無暇去想日后的溫飽。左季高是何等人才，還怕掙不到功名？

左季高傍了富姐，在別人眼里，該是春風(fēng)得意。可是“倒插門”三字，總是梗在他心里，不時泛出一股酸楚。好在蜜月還沒度完，中舉的通知就到了，進京會試已成定局。太好了！倒插門不是長久之計。別人能在妻家過一輩子，我左宗棠不能。要想迅速地脫貧解困，進京會試考博，乃是最好的機會。身無分文的學(xué)子，要想轉(zhuǎn)變命運，哪一個不是指望著功名？明年年初的會試一定要去。只是——只是囊中羞澀，路途遙遠，沒有盤纏怎么進京？到了北京又怎能住宿吃飯？

進京趕考，既是智力投資，也少不了金錢投入。算一算盤纏，即便緊著花，也得用掉幾十上百兩。這是個什么概念？相當(dāng)于一個四五品官員一年的俸祿！折合21世紀(jì)的人民幣，怎么也值三四萬元吧。對沒錢娶老婆的人而言，那是一筆難籌的巨款。

左宗棠在岳母家里發(fā)奮備考，一邊盤算如何籌集盤纏。他給湘陰的親戚捎了話，請大家?guī)鸵r一把。左氏族人這個出三兩，那個出五兩，為他湊夠了一百兩銀子。

臨近啟程的日子，周貽端正在為腹內(nèi)的女兒提前準(zhǔn)備衣服和尿片，左宗棠一臉晦氣地回到家里。周貽端問：“么子事不開心？”

左宗棠唉聲嘆氣，擺擺手說：“明年春闈，怕是去不成了。”

周貽端問：“一切準(zhǔn)備就緒，只待擇日啟程，怎么突然就說去不成了呢？”

左宗棠回答：“唉，盤纏都送出去了。”

這么大一筆銀子，等著派如此重要的用場，關(guān)系一生的命運，左宗棠說送就送出去了。送給誰了？還有誰比他更窮？

比左宗棠更窮的，是他的大姐左素清。左家大姐嫁了朱姓姐夫。本來左宗棠的窮跟朱姐夫有得一拼，但他入贅妻家，飯是有得吃了，比朱姐夫就強了幾分。年關(guān)將近，左宗棠去看望大姐。一看家中光景，平日里柴米油鹽都難自給，春節(jié)也得挨餓。大姐炒菜，無油可放，連鹽都舍不得多撒一點。一家老小，啼饑號寒。左宗棠想，自己如今不愁飽暖，姐夫一家慘到如此地步，不能不幫。他心血來潮，把那一百兩銀子，全部送給了大姐。

周貽端聽了此事，默默不語，也不知打著什么算盤。若是一般女子，聽說丈夫把趕考的錢都送出去了，即便嘴上不說，生悶氣在所難免。周貽端是何等賢淑的女性？她心里自有主張。夜深人靜時，她在床上翻個身，忽然對丈夫說：“你明天打點行裝，趕考去吧。”

左宗棠以為妻子說夢話，把她搖一搖，說：“銀子沒了，怎么趕考？路途遙遙，天寒地凍，車船費都沒有，總不能走路進京吧？”

周貽端也不答話，起身披衣，打開柜門，把結(jié)婚壓箱底的錢拿出來，正好是整整一百兩銀子。又退下手上的鐲子，取下耳墜，抽出發(fā)簪，全部交到左宗棠手中。她輕聲說：“你拿去趕考吧，若是不夠，我再去借。”

左宗棠捧著夫人的首飾，好一陣發(fā)呆。夫人此舉，于無言之中，贊同了左宗棠的義舉，又解救了燃眉之急。她把事情辦得如此低調(diào)，照顧了夫君的顏面。左宗棠對夫人不由刮目相看。他想，夫人看重他的才華，盼著他有出頭之日，就是吃糠咽菜，也會樂在其中。于是他發(fā)下宏愿，一定要金榜題名。

然而世事難料。即便是最看好的股票，也難保不會一路下跌。現(xiàn)實無情，命運多舛，左宗棠一輩子也沒能考中進士。他要改變倒插門的命運，尚須假以時日。那么，他的婚姻何以維持呢？

佳話之四：夫唱婦隨。但是，在講述這段佳話之前，我們先來看一看這位丈夫的考場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