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不白費(fèi)，也沒啥甘不甘心接不接受的。”

“反正真相這種東西，最后總能走到大眾面前的，以各種方式。”

“是吧？”袁褀看著陳山，目光熱烈。

陳山看著這個把問題丟還給自己的年輕小伙子，看著他眼神熾熱有光，感覺自己的后脖子被從窗外落進(jìn)來的陽光灼得發(fā)燙。

是個夠愣的小子。

或許在歷年來的這么多實(shí)習(xí)生里，袁褀不是最優(yōu)秀的那個，但卻是最“愣”的那個。

但陳山不會把這個同樣“愣”的答案告訴胡江。

于是陳山對著胡江笑笑，輕抿了口茶，已經(jīng)沒有剛才那么燙了。

“天時地利人和吧，剛好累了，想找個人搭把手。”

“我就知道，早和你說了，你又不是鐵打的，早該累了。”

胡江的臉上不見意外，因?yàn)椤瓣惿嚼哿恕币约按鸢副澈笏[含的“袁褀沒有什么特殊”，本就更貼近他心中所想。

于是胡江擺出了一副老大哥的姿態(tài)，拍了拍陳山的肩膀后，轉(zhuǎn)身慢悠悠晃回自己的辦公室了。

送走胡江，陳山把目光轉(zhuǎn)回了電腦屏幕上。

此時已過了正午，陽光沒那么刺目，但光線透過他背后的兩扇大窗打在屏幕上，還是造成了各種角度的反光，讓陳山看起文檔來越發(fā)費(fèi)神。

有時才看了屏幕半個鐘，眼睛就酸脹得不行。

前些年覺得這個工位的日頭夠暖夠好，近些年來卻越是覺得這太陽惱人的很。

“確實(shí)是老了啊。”

陳山嘀咕著給行政部打去了電話，希望可以給自己申請個大窗簾。

相比才開始意識到“年齡”問題的陳山，剛從大學(xué)畢業(yè)的袁褀，正在精力、體力等最旺盛的時期。

每天，袁褀幾乎都是第一個來到辦公室，然后開始捧起電話機(jī)一個個撥打，不僅要撥打還沒來得及嘗試的號碼，還得重新?lián)艽蚯皫兹者€未曾打通的號碼。

雖然這近乎重復(fù)的工作無比枯燥，時而還要迎接電話那頭莫名其妙的暴躁，但眼看著表格中還未撥打的電話序列逐步減少，袁褀反而有些興奮起來。

而他這股子愣勁，也把不少報社里的同事給驚到了，一些之前本還在嘲笑袁褀的，私底下也悄然轉(zhuǎn)換了口風(fēng)，覺得袁褀說不好還真能從這茫茫的電話海里，撈到條被遺漏的“大魚”。

借著等待電話被接通的時間，袁褀一邊啃著饅頭，一邊看著同事們一個個打著哈欠走進(jìn)辦公室。

結(jié)果饅頭還沒來得及咽下，報社對外的電話線路突然鈴聲大作，袁褀趕忙灌了口水要接起電話，卻聽聞他旁邊工位的座機(jī)鈴聲也響了起來。

緊接著是對面工位的、斜對角工位的、隔著條廊道工位的……直到辦公室距離他最遠(yuǎn)角落的那臺座機(jī)，似乎也響起了鈴聲。

刺耳的電話鈴聲，在整個報社的辦公室里此起彼伏。

無論是剛走進(jìn)辦公室的同事，還是已經(jīng)坐在工位上開始啃早飯的，都在這個時刻恍惚了一下，有些迷茫地環(huán)顧四周，面面相覷。

然后下一刻，便同時反應(yīng)過來，接起了電話。

有個剛進(jìn)門的同事近乎是一路連滾帶爬地“飛奔”到自己工位，人都來不及坐下便喘著氣拎起話筒。

從未經(jīng)歷過這種陣勢的袁褀，也是后知后覺才意識到當(dāng)下的情況——大新聞來了。

大新聞，不僅意味著與時間賽跑，還意味著與同事、報社同行、以及其他各渠道各載體的媒體們賽跑。

“喂？報社嗎！維鋼路路口發(fā)生車禍了，哇，好幾輛車，都撞一起去了！”

袁褀還在聽電話那頭的人敘述情況，余光卻瞥到陳山已經(jīng)掛了電話，拎著外套和包就大步朝門口走了。

袁褀心下著急，正想著如何趕緊讓對面的人說完，自己也要跟上陳山時，報社最里頭的辦公室門，被“咚”地一下推開了。

金屬的門把手猛地撞在墻上，撞落了一片墻皮，從墻上已有的凹坑看，這扇門被這么大力推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門后，胡江主編一步跨了出來，揣著份大將軍坐鎮(zhèn)沙場的氣度，開始隔空指揮起來。

點(diǎn)兵點(diǎn)將，揮斥方遒。

“小吳、小李，你們兩個帶人趕緊去現(xiàn)場，搶一手照片，還有圍觀群眾的信息采編。”

“小林，你去距離車禍地點(diǎn)最近的市醫(yī)院了解情況。”

“小孫，你跑一趟交管處……”

……

“還有。”直到最后，胡江才看向已經(jīng)有些不耐煩的陳山，并朝他招了招手，“那個……老陳啊……你就別去了，有其他事兒交給你。”

見狀，一些其余留在辦公室待命的同事，下意識開始互相交流眼神，擠眉弄眼。

待到陳山跟著胡江進(jìn)了辦公室，大門一關(guān)，他們才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這擺明了是要老陳把大新聞讓出來啊。”

“虎口奪食啊！”

“陳大記者能咽下這口氣？”

“咱報社又不是只有一個陳山，總要給后輩一些機(jī)會。”

……

袁褀不由得回想起之前在茶水間聽到的那些，議論陳山與胡江不合的話語……

可轉(zhuǎn)念，袁褀又想起陳山在飲水機(jī)邊對自己的那句告誡，于是他搖搖頭甩出紛亂思緒，逼迫自己不再去琢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

主編辦公室里，胡江推給了陳山一份資料。

“這是市文旅局正在籌備的城市宣傳項(xiàng)目，需要咱報社提供些支持，照片啊、文章啊，可能還要陪文旅局的領(lǐng)導(dǎo)一起走訪些地方，你別看這活兒看著不難，但這事兒大啊，而且場面也大，咱報社也就你陳山能壓得住場。”

陳山皺眉，胡江雖然說的有道理，但沒啥難度的官方項(xiàng)目更適合用來豐富履歷，他不太需要這些。而所謂的“壓得住場”，顯然也只是胡江為了安撫他說的吹捧話。

相比而言，陳山更想去跑車禍現(xiàn)場的一線。

“這活給誰都能干，能進(jìn)咱報社的都是精英，培養(yǎng)培養(yǎng)沒有壓不住場的。”

陳山的不滿在胡江的意料之中，但此刻，胡江也只能輕嘆一聲。

“老陳啊，你今年四十六了吧，咱這行在你這個年紀(jì)的，還有幾個在跑一線的？”

“就算你能掰著手指頭數(shù)出幾個，這幾個里有哪個混得比你好的？”

“你這幾年的身體情況我也看在眼里，你也說你累了，也該休息休息為未來做做打算了。”

“我呢，是在這個位置上走到頭了，這輩子是走不出這四方格子般的報社了，但你不一樣啊，你有履歷有影響力，你還能往上走，這些活多做做對你有好處的。”

胡江一頓語重心長，但陳山其實(shí)從未有過“往上走”的想法。更準(zhǔn)確說，是他想過，但他不想。

也不能。

因?yàn)樗幸患谒浾邚臉I(yè)生涯未盡之前，必須得去完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