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子走的時候，那娃娃還在襁褓里嗷嗷待哺呢，聽廠里人說孩子整宿整宿在宿舍里嗷嗷哭，就是沒人管。”老劉回憶起林大野孩子的事兒，面露心疼與惋惜。

“那孩子的母親呢？”

“生下孩子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林小子一走就留個孤零零的孩子，后續也沒任何賠償金，她當然不會回來了。”

“沒給賠償金么？”袁褀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于這條新信息。

“當年他們認定他是事故的責任人，哪能給這筆錢。但凡有這筆錢，那女的指不定為了錢就回來認孩子了。”

“原來是這樣。”

袁褀恍然，心下覺得林小寶是林大野孩子的可能性更大了，畢竟以謝阿福出事后的身體狀況和經濟狀況，再娶妻生子的可能性似乎不大。

或許是因為袁褀的心念所致，此時正在教室里認真寫作業的林小寶，鼻子突然就毫無預兆地癢了起來，然后連打了三個噴嚏。

小寶以前聽同學說過，打噴嚏講究“一罵二想三念咕”，連打三個噴嚏時，是可能有人在念叨他。結果剛這么一想，班長就一路小跑到了他的桌邊，說沈老師讓他去一趟辦公室。

沈老師是他們班的班主任，為人比較嚴肅板正，嗓門大拍桌響，以召喚家長為主要教育手段，在班級同學里頗有些威懾力。這兩天沒有測驗，沒有特殊活動，小寶也自認沒啥優越表現，此時被沈老師念叨……可不是什么好事。

小寶懷揣著忐忑的心情走進辦公室，一眼就看到了沈老師面前桌上攤開擺放了一排的作業。當時小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他知道，是代寫作業的事兒東窗事發了。

沈老師看到小寶站在辦公室門口，對他招了招手，“林小寶，過來。”

“沈老師。”

“這幾份作業都是你寫的吧。”

小寶抿唇，低頭不語。

沈老師看小寶的反應，便知此事八九不離十了，可此時她心里雖有怒氣，但卻有些不忍發。

她很清楚林小寶家里的家庭情況，所以她對林小寶這孩子向來還是比較心疼的。

一年級的時候她去家訪過一次，當時看到他家的居住環境時震驚無比，她知道小寶家貧困，但沒想到貧困到如此程度。

但生長在這樣的家庭和學習環境，小寶的成績卻一直很優異，總能穩定地保持在班級前三，這不僅僅是聰明，更多的是孩子的自覺和天賦。這種成績又好，又聽話乖巧的孩子，沒有一個老師能不喜歡。

至于她發現小寶作業代寫，也是偶然。這次數學作業的填空題里有一道很不明顯的陷阱題，看起來很容易，答案也不復雜，但第一次遇到這種類型題的同學基本都會做錯。然而全班卻有六個人答對了，除了林小寶，另外五個分別是班級里的倒數一二三四五。

出于困惑，沈老師把五個人的作業都重新看了一遍，發現寫作業的人雖然刻意調整了筆跡，并故意在一些題目填上錯誤答案，讓整體正確度盡量貼合這五個人的真實水平，但最后還是露出了馬腳。

因為這五個人的字丑得別具想象和天馬行空，可以說是各有特色。要模仿好字不容易，可要模仿毫無規律的丑字更難。無論怎么模仿，一細看就能發現其中的僵硬和不自然。

“你可真有本事，和老師在這玩上反偵察了。”

沈老師有些恨鐵不成鋼，但她轉念一想，另外五個都是班里最調皮搗蛋的孩子，林小寶平常也很少與他們玩在一起。而且林小寶因為家境的原因，曾經受到過同學的排擠，于是她心中出現了另一種可能。

“小寶，你和沈老師說，是不是他們欺負你了？”

然而小寶卻繼續低著頭，抿唇不語，只是一雙手下意識地抓著褲縫，內心似乎十分恐慌。

“小寶別怕，如果他們欺負你，老師會給你做主的。”

沈老師循循善誘，可小寶除了搖頭便不發一言。

直到沈老師表示要把另外幾個孩子也都叫來，小寶才被迫下了決心，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團皺巴巴的紙幣。

“他們沒有欺負我，我拿了錢的。”幾乎是同時，水霧盈滿了小寶的眸子，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往下掉，“老師我錯了，能不能別告訴我爸。”

沈老師驚訝地看著林小寶手中的那團紙鈔，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遠超她的想象，此時此刻她看著小寶的眼淚又氣又心疼。他是一棵出生于淤泥中的好苗子，但她何嘗不擔心這么好的苗子會長歪。

于是沈老師長嘆了口氣，“林小寶，我會和你父親談一談。”

聞言，林小寶整個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般低下了頭，他看著眼淚一滴滴落在腳尖前的木地板上，心想父親一定會對他無比失望。

當晚，小寶告訴了謝阿福要去趟學校的事，但沒敢說原因。謝阿福也沒問，因為他向來放心小寶的學習，只想著老師可能就是想和自己交流下小寶的近況。

想著去學校要穿得體些，謝阿福找出了衣柜里壓箱底的一個包裝盒，并從里面取出了一件襯衫。

謝阿福百感交集地看著這件襯衫，這還是當年為了給林大野做伴郎買的，花了他一個月的工資。只是后來林大野那婚沒結成，這襯衫便也沒穿成。

可即使是一次都沒穿過的白襯衫，也很難抵擋歲月給它抹上陳舊的痕跡，它已經有些發黃了。即便如此，這也是謝阿福最拿得出手的一件衣服了。

而脫下了棉襖的謝阿福，幾乎是一路咳著穿過了學校半露天的廊道，直到坐進吹不到風的辦公室里，他的咳嗽癥狀才緩和些。

但很快，他的咳嗽便又因他激動的情緒而難以抑制。

只因他聽見林小寶的班主任沈老師對他說，“小寶爸爸，這次找你來是想和你溝通一個情況，小寶在班級里和同學做現金交易，通過代寫作業來賺錢的事情，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