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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先秦軍事思想史(5)

先秦時期作戰指導思想有一個歷史演變的過程,即由春秋中期以前的推崇“堂堂之陣”,提倡“偏戰”,遞嬗為孫子以降講求“兵者詭道”、“出奇設伏”。后者是先秦作戰指導思想的主體,但要了解認識歷史的整體面貌,我們也有必要對春秋中期以前的作戰指導思想進行扼要的總結。

概括地說,春秋中期以前的作戰指導思想的基本特點是尚軍禮,貴偏戰。這是與當時的社會條件與作戰方式相緊密聯系的。

春秋中期以前的戰爭,普遍受“軍禮”原則的規范和指導,究其原因,首先是同當時的大中型政權都屬于貴族階級專政,且相互又有宗族、姻親關系分不開的。《左傳·閔公元年》引管仲的話說:“諸夏親昵,不可棄也。”就是對這種情況的概括性揭示,而它反映在作戰指導觀念上,就不能不籠罩著一層溫情脈脈的色彩。換言之,“兄弟之國”、“甥舅之國”名分的存在,決定了當時的作戰指導講究的是正而不詐,而任何不遵循這一原則的做法,均被看成是違背“軍禮”的行為:“合諸侯而滅兄弟,非禮也”(《左傳·僖公二十八年》)。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應該到軍事自身活動中去尋找。當時貴“偏戰”觀念的形成并牢固化,關鍵的因素乃在于受殷周以來的作戰方式的制約。殷商至春秋前中期,車戰流行,作戰區域主要限于中原地民一般采取大正面的密集方陣作戰。它機動性較差,《尚書·牧誓》所說“不愆于四步、五步、六步,乃止,齊焉;不愆于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反映的正是這種特點。它決定了當時人們的作戰指導觀念只能是推崇“結日定地,各居一面,嗚鼓而戰,不相詐”的“偏戰”,正大不譎,堂堂皇皇。

具體地說,這種作戰指導具有下列幾個重要特色。第一,軍事行動必須貫徹“禮”“仁”一類的原則,要嚴格受到“不加喪,不因兇”的限制,即不允許乘敵國遇有國君去世或鬧災荒等重大變故之際發兵攻打。第二,在戰場交鋒時,必須擺堂堂之陣,不得利用阻隘突擊或偷襲,做到成列而鼓:“成列而鼓,是以明其信也”(《司馬法·仁本》;宋襄公也講:“古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余不鼓不成列”(《左傳·僖公二十三年》)。第三,作戰行動應溫和,體現“仁義”、“愛人”的宗旨。這包括不得擄掠肆暴,“人罪人之地,無暴神祗,無行田獵,無毀土功,無燔墻屋,無伐林木,無取六畜、禾黍、器械”(《司馬法·仁本》)。必須厚待敵手,寬容節制。《司馬法》講:“不窮不能而哀憐傷病,是以明其仁也”;“見其老幼,奉歸勿傷;雖遇壯者,不校勿敵;敵若傷之,醫藥歸之”(同上)。《谷梁傳·隱公五年》說:“戰不逐奔,誅不填服。”宋襄公宣揚“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左傳·僖公二十三年》),所表述的均是這個意思。第四,作戰節奏必須持重舒緩,穩妥有節。“軍旅以舒為主”,做到“徒不驅,車不馳”,“逐奔不遠,縱綏不及”(《司馬法·天子之義》)。第五,作戰的目的不在于兼并,而在于爭霸,因此在戰爭善后問題上,主張“又能舍服”“正復厥職”(《司馬法·仁本》);“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左傳·宜公十二年》)。

由此可見,春秋中葉以前的作戰指導與孫子以及戰國兵家的作戰指導之間的確存在著一條時代的鴻溝。關于這一點,早在宋代鄭友賢《孫子遺說并序》那里就有扼要的概括;“《司馬法》以仁為本,孫武以詐立;《司馬法》以義治之,孫武以利動;《司馬法》以正,不獲意則權,孫武以分合為變。”即《司馬法》(指其所包含的上古兵法內容)按照仁義的原則用兵,講究堂堂之陣、正正之師,而《孫子》以及戰國兵書則根據利益大小打仗,以詭詐機變的手段克敵制勝。

應該說,貴“偏戰”的作戰指導思想的產生與存在,在當時的特定歷史條件下是合理的。因為它植根于當時社會政治、作戰方式的土壤,能夠滿足當時戰爭實踐的需要。然而,隨著春秋戰國之際社會大變革的來臨,戰爭規模、方式的嬗變,它顯而易見落后于時代,而要遭到淘汰否定了。這正如《淮南子·把論訓》所說:“古之伐國,不殺黃口,不獲二毛,于古為義,于今為笑。”

(三)“致人而不致于人”的作戰指導原則。

孫子和戰國兵家關于作戰指導原則的論述,是其整個軍事學說體系中最為精彩的篇章,是其兵學理論的精髓之所在。他們根據指導作戰實踐的要求,提出了一系列精辟。卓越的見解,突出地反映了其作戰指導的杰出智慧,而“奇正”、“虛實”、“主客”、“攻守”、“形勢”、“輕重”、“迂直”等許多重要兵學范疇,則成為后世兵家構筑軍事學說的思想來源和理論指導。

1.把握主動,致敵就范。作戰指導原則的靈魂,就是奪取克敵制勝的主動權。用孫子的話說,即“致人而不致于人”。《唐李問對》說,古代兵法“千章萬句,不出乎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已”,可謂,語道破了奧妙。主動權就是軍隊行動的自由權,堪稱作軍隊命脈之所系。在先秦兵家眼中,掌握了主動權,就等于掌握了制勝之道,就能將自己擁有的全部軍事潛能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從這個意義上說,“致人而不致于人”是全部作戰指導原則的總綱領,其他諸范疇,均是圍繞這個總綱而派生、展開的。

關于如何爭取作戰主動權問題,先秦兵家發表過不少非常精辟的見解。一是發揮主觀能動性,造勢任勢,主動靈活地打擊敵人。即在強大軍事實力的基礎上,充分發揮將帥的杰出指揮才能,積極創造和運用有利的作戰態勢,卓有成效地克敵制勝,“計利以聽,乃為之勢,以住其外”(《孫子·計篇》);“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勢如弩,節如發機(《孫子·勢篇》)。

二是廣施權變,示形動敵,左右戰局,奪取勝利。所謂“示形”,就是隱真示假,誘使敵人中計上當,被自己牽著鼻子走,最后陷入失敗的泥潭。“善動敵者,形之,敵必從之;予之,敵必取之。以利動之,以卒待之”(同上)。而示形動敵的最高境界,乃是“形人而我無形”,“形兵之極,至于無形”(《孫子·虛實篇》)。使得敵人處處被動,一籌莫展,“善者之為兵也,使敵若據虛,若搏影。無設無形焉,無不可以成也,無形無為焉,無不可以化也,此之謂道矣”(《管子·兵法》)。

三是奇正并用,出奇制勝,避實擊虛,釋堅攻脆。先秦兵家認為,要造成有利的作戰態勢,掌握戰場主動權,在作戰指揮上首先要解決戰術上的奇正變化運用問題,“三軍之眾,可使必受敵而無敗者,奇正是也”(《孫子·勢篇》)。既重視正確地配置和使用兵力,“以正合,以奇勝”’(同上);“正兵貴先,奇兵貴后,或先或后,制敵者也”(《尉繚子·勒卒令》)。更重視高明地選擇和運用戰術,“奇正相生”、“奇正相變”。其次是要貫徹“避實擊虛”的原則。表現為在對攻擊目標。攻擊方向的選擇上,是要避開敵人的強點,攻擊敵人虛弱但卻是性命攸關的關鍵部位,從根本上調動和制服敵人。這用孫子的話說,是“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孫子·虛實篇》);用《吳子》話講,是“用兵必須審敵虛實而趨其危”(《料改》);用《孫臏兵法》話說,是“必攻不守”(《威王問》);用《管子》話說,則是“攻堅則韌,乘瑕則神,攻堅則瑕者堅,乘理則堅者瑕”(《制分》)。在對攻擊時機的把握上,是要避免馬上同強敵作正面交鋒,待運用各種手段使敵士氣瓦解后,再乘虛蹈隙,一舉破敵,“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孫子·軍爭篇》);“凡戰,擊其微靜,避其強靜;擊其倦勞,避其閑窕;擊其大懼,避其小懼”(《司馬法·嚴位》)。

先秦兵家認為,如能做到這一切,便可掌握主動權,而掌握了主動權,戰略方針即可確保落實,戰術運用即可得心應手,勝利的天平自然而然會朝著自己這一邊傾斜了,“因欲而事,蹈敵制地”(《司馬法·定爵》),從而真正進入駕馭戰爭的自由王國。

2.因形用權,因敵制勝。兵不厭詐,計出萬端,因敵制勝,戰勝不復,這是先秦兵家作戰指導原則的核心內容。它的實質含義,就是靈活用兵,“踐墨隨敵,以決戰事”,達到“攻其無備,出其不意”的目的。這方面的論述概括起來,大致有以下幾個主要方面:

一是兵不厭詐,因形用權。即根據作戰形勢的變化靈活機宜地實施不同的謀略和戰術。先秦兵家認為戰場的情況各不相同,作戰的形勢瞬息萬變,高明的作者指導者應該善于分析形勢,把握戰機,一方面欺敵誤敵,兵不厭詐,“能而示之不能一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孫子·計篇》),置敵于被動,使自己得以“自保而全勝”。另方面靈活機動地運用戰術,因敵制勝,事半功倍,“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孫子·虛實篇》);“凡戰之要,必先占其將而察其才,因形用權,則不勞而功舉”(《吳子·論將》)。為此他們提倡“智”、“勇”、“巧”三者有機結合.鞏戰,智也;斗,勇也;陳,巧也。用其所欲,行其所能,廢其不欲不能”(《司馬法·定爵》)。強調在作戰中要做到“無復先術”,從而“戰勝不復,而應形于無窮”。

二是正確選擇主攻方向,集中優勢兵力,在全局或局部上造成“以鎰稱銖”,“以碬投卵”的有利態勢,各個擊破敵人。”這就是要求作戰指導者通過“眾寡之用”與“分合為變”的方法,”并力”、“并敵一向”、“并氣積力”、“我專為一”,從而達到“以眾擊寡”“千里殺將”的目的。其具體做法是:“治眾寡之用”;懂得“眾寡分合”的奧妙,造就“我專為一,敵分為十”的積極態勢。“籌以輕重”,堅定不移地貫徹“以重行輕”的原則,集中兵力,以強擊弱,“凡戰,以輕行輕則危,以重行重則無功,以輕行重則敗,以重行輕則戰,故戰相為輕重”(《司馬法·嚴位》)。根據戰場態勢的變化,因敵制宜地集中兵力,“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孫子·謀攻篇》)。一在他們看來,只要出現“吾所與戰者約矣”的局面,那么克敵制勝就有了樂觀的前景,“勝可為也,敵雖眾,可使無斗”(《孫子·虛實篇》)。

三是”先其所愛”,先發制人。先發制人,既是戰略原則,同時也是戰術原則,這里我們重點考察先秦兵家在戰術層面上對這一原則的認識。推崇作戰行動的突然性、進攻性、運動性,這是先秦大多數兵家與諸子所認同的作戰指導原則,只有老子與戰國黃老學派、墨家傾向于積極防御,主張后發制人。出現這種情況并不偶然一這是因為春秋戰國爭霸兼并的時代特點,決定了當時的兵家更注重進攻,致力于實現“戰勝而強立”的戰略目標。

先秦兵家有關先發制人的論述十分豐富,具體地說,一是主張在開展軍事行動時,一定要做到迅速突然,“動如脫兔,敵不及拒”,使敵人陷于猝不及防的被動狀態:“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孫子·九地篇》);“故凡集兵,千里者旬日,百里者一日,必集敵境。卒聚將至,深入其地,錯絕其道,棲其大城大邑,使之登城逼危”(《尉繚子·攻權》)。二是強調運動性,即提倡野外機動作戰,調動敵人在野戰中予以殲滅性打擊,“順詳敵之意,并敵一向,千里殺將”(《孫子·九地篇》)。三是要做到隱蔽,使對手無從窺知我方的作戰意圖,從而確保我方作戰行動的突然性能夠達成,運動性能夠實現:“易其事,革其謀,使人無識;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慮”(同上);“徑乎不知,故英之能御也;發乎不意,故莫之能應也。故全勝而無害”(《管子·兵法》)。

四是察知天候地理,巧妙利用地形。根據地形條件制定合適的戰術,確保作戰的勝利,這也是先秦兵家作戰指導思想的有機組成部分。他們主張將帥要對熟悉和巧妙利用地形條件予以高度的重視:“夫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敵制勝,計險厄遠近。上將之道也”(《孫子,地形篇》)。指出,必須切實做到“法地”,“不法地,兵不可昔(措)”(《十大經·兵容》)。為為此,孫子著寫《九地篇》,專門闡述戰略地理問題;又在《行軍》、《地形》諸篇中著重論述了戰術地理問題。《六韜》也辟專章就特殊地形下作戰問題進行論述,如《林戰》論森林地作戰,《鳥云山兵》論山地作戰,《鳥云澤兵》論江河作戰,《分險》論險隘地作戰,等等。在此基礎上先秦兵家還提出了利用地形的一般規律及其主要特點,如《孫子·行軍篇》所說:“凡軍好高而惡下,貴陽而賤陰,養生而處實。”又如《吳子·應變》所言:“避之于易,邀之于厄。故日,以一擊十,莫善于厄;以十擊百,莫善于險;以千擊萬,莫善于阻……用眾者務易,用少少者務隘。”

綜上所述,可見先秦兵家的作戰指導思想十分豐富,殊為精彩。“武之為法也,包四種,籠百家,以奇正正相生為變。是以謀者見之謂之謀,巧者見之謂之巧,三軍由之而而而莫能知之”(《十家注孫子道遺說并序》)。鄭友賢這里所評價的是孫子,其實將它用來概括和評價整個先秦兵家的作戰指導思想的特點和成就,也同樣妥帖。它以無可懷疑的事實向古往今來的人們昭示:先秦兵家的學說不愧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寶庫中的璀璨珍寶,《孫子》、《吳子》等兵學典籍不愧為“百世談兵之祖”的不朽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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