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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尋尋覓覓,驀然歡喜

  • 失路之人關山難越
  • 郎艷獨絕楊木華
  • 9837字
  • 2024-08-30 00:38:09

秋天仿佛是枯寂即將到來的前兆,它送來的金黃色落葉與徐徐清風,一夜之間就將上個季節殘留下來的狂歡干凈利落地清洗掉。

夏天沒能留下一點痕跡。然而冬天卻不然,它從不清掃秋天的氣息,于是那些悲寂寥的味道,便跟著涼風一下子吹遍了冬天。

當冬天突然到來,人便像是披上了慵懶與沮喪的厚毛衣,再也無法輕快起來,即使偶爾現身的太陽會驅散掉不少寒冷,卻也仍然無法去除冬日中人們身上的負擔。

軍訓便在這種天氣中開始了。

大學的軍訓最有意思的是晚上的時候。當訓練草草畢了,各個營隊坐在一塊休息,烏黑的天空似穹廬,籠蓋四野,方陣之間只分得清性別而分不清究竟是哪個學院的人時,教官們便開始變著花樣地尋些樂子。有時互相較量一下唱軍歌的響度,有時拉上隔壁的教官講些軍隊里的故事,有時反而跟我們討教起大學里的生活,從許許多多細節中,我不難發現這些矯健剛毅的男人們其實心中都藏著一個樂觀而可愛的靈魂,正如那句“男人至死是少年”。

我被排入了全是男生的軍體拳方陣,就連教官也總是抱怨他的連里只有帶把的爺們,已經不止是陽盛、陰衰了,而是“有陽無陰”。于是在晚上的自由時間,我們教官常常厚著臉皮去找女生方陣“匕首操”去聯誼,那時教官讓兩個方陣圍在一起,再拉來一只多媒體音箱,玩著丟手絹一般的游戲讓同學上去表演才藝。

若身懷才藝的人又恰巧點滿了勇敢屬性,他們偶爾會成為一顆閃亮的星。

載歌載舞間,我是鼓掌得最賣力的無名觀眾。在這三百多人的集體中,我仿佛失去了自己的名字,這是我在以往的軍訓中從未感受過的,好像只有那些萬眾矚目的人,才配擁有自己的姓名。

我似乎墜入了茫茫人海,成為了其中最透明而無足輕重的部分。

--

大學的軍訓其實說苦也不苦。

早起集隊,曬一會暖暖的太陽,聽教官說完那些令人昏昏欲睡的講話,再分開訓練;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集體休息一下,有的教官還會趁此悄悄去廁所抽根煙;中午吃完飯能睡一陣充足的午覺,下午有時能看見天邊的一抹紅霞,似乎還有微微的歌聲鉆入那片淡淡的黃昏中。

在如此健康的作息中,時間過得很快。

軍訓期間,由于我、胖墩和李武隆同被選中進入了軍體拳方陣,于是我們三人成為了形影不離的“小集體”。

李武隆是我們間最活躍的人,他提出的主意往往大膽而荒謬。晚上的訓練,他常常點完名就急促地喊我們偷偷溜走;中午的休息時間,只剩下二十分鐘仍想邀請我們玩一把游戲;教官舉辦的聯誼,他甚至慫恿我上去當眾與張悅表白……他帶著我們偷懶、點外賣、玩游戲、找些遠在天邊的樂子,有時和我們開一些分不明真假的玩笑。

而胖墩則是我們三人中最膽怯的一個,他凡事都慎重考慮,有所顧忌。我們難免發現,他是一個連接近規則的邊界都不敢的人,是一個想要永遠蜷縮在安樂之中的保守派。久處之后我們還發現,胖墩的自尊心極其強烈,而這種自尊心滋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虛榮感,因而他不愿意做那些會讓他有失顏面的事,更不愿意在他人面前承認自身的缺陷,以引發旁人對他的看低與藐視——這是他最排斥、最恐懼、且最不能接受的。所以有時,當我們提出一些想法時,見到胖墩那副囁囁嚅嚅的樣子,我們便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有的時候,我會不由得跳出這個“小集體”并因我從他們身上挑出來的刺而感到周身不適,比如李武隆總是喜歡從我身上占點便宜,避輕就重的請求幫忙令我不勝其煩;而胖墩呢,則經常不經意間對朋友懷有一種荒謬的猜忌或一份虛偽的清高——這兩種迥異的態度卻相同程度地令人厭惡。另外,胖墩有時對一些不會令他損耗什么的提問仍擺出那副不愿說話的樣子,實在令人掃興。

最令人無奈的是,我發現李武隆叫我們一起點外賣時,他會偷偷用券,并收取我們原來的價錢。那時我才明白為何他如此熱衷于叫我們一同點外賣,雖然他從他私有的券上謀取利益無可厚非,可我仍是對這種帶有一絲欺騙的行為感到失望。而令我甚至感到些許憤怒的,是有次李武隆讓我幫忙去胖墩宿舍取些他們合資買來的制冰機里的冰,胖墩居然因為覺得我是為了自己拿冰而胡亂編了個理由騙他而不肯讓我進門,然而我并沒有做錯或者說錯什么。他不相信我解釋的理由,給我的感覺便像是他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而對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不顧我們之間的友誼。

在對這些失望總結而反思后,我竟然得出一個結論:人都是自私的。

我突然想起幾個月前和母親的那場閑聊:“人都得為了自己而活啊,孩子。”

原來她說得對。原本若隱若現的真理竟在這段臨時安好的友誼中昭然若揭,令我不由得更換了信仰。

--

這天中午,太陽高照,明明已是近元旦的年末,卻不怎么感覺冷。

教官帶著我們前往大場地集結,緊接著宣布早上的訓練已經結束。

各營有序地離場,出了操場后便作鳥獸散,有的回宿舍,有的去飯堂,有的出學校去吃外面的飯店,而我們的午飯早就由李武隆負責點好了外賣。

“嘿胖墩,明天軍訓就結束嘍,完了之后的晚上我們找個兼職做做如何?”李武隆摟著胖墩說,“一個小時40塊錢!就只是坐在那不動,就有錢收啦。”

李武隆早就和我說過這個計劃,我考慮了一會后覺得可行,便向胖墩詳細地解釋道:“就是一個看著小學生自習的工作,點完名坐在那就行了,離這還不遠。”

“確實,”李武隆勸說道,“你不老是缺錢花么?身為一個成年人,該學會靠自己的努力滿足自己的需求啦,這樣還可以不用找我們借錢了。”

胖墩一個月給的零花錢不多,因此他常常入不敷出。而在這種時候,我和李武隆便成了他最大的零利息貸款銀行。

胖墩悶悶地不說話。

我們知道他在考慮,便也不說話。可是,這樣的等待經常沒有結果,胖墩的拒絕既無明言,也無暗示,就是保持沉默。

他永遠突破不了他為自己設置的限制,仿佛一輩子停留在原地便是他最好的人生。

我腳步頗快,在彼此的緘默中,我已經將他倆甩在了后頭。我走在灑滿枯黃落葉的行道上,野花散發著幽幽的芳香,雜草叢中有只野貓在竄躍引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這個不知是否入冬的季節已經聽不見蟬鳴,人們也不能再忘乎所以地穿上輕薄的衣衫。

這時,我的肩膀突然地被人拍了一下。

我回頭看去,只見張悅巧笑嫣然地站在我的身側。

她笑著問:“怎么不跟他們一塊走了?”

我搖了搖頭說:“他們走得太慢了。”

張悅明顯不信:“你敷衍誰呢?你和李武隆鬧矛盾了?”

“那倒沒有,我才懶得跟他這樣的人生氣。”我否認說,“只是覺得有些無聊。”

我回頭望去,想知道李武隆他們走到了哪里,卻發現身后已經沒有了他們的蹤跡。周圍同行的人不少,卻大多是些隔壁專業的男生們,我意外地和他們的目光對視,發現他們似乎有些艷羨我身邊有這樣一位漂亮的女孩兒。

好像在大學里,再沒有什么比身邊有位漂亮女伴更令男孩感到體面的事情了。

張悅點了點頭,輕聲說:“還是一個人走自由些,情緒完全都是自己的。”

我轉頭看了她一眼,笑著問:“怎么了,你也不開心了?”

她突然揚起臉笑著拍了我一下:“你看你,都用‘也’這個字了,還說沒有不開心?”

我無奈地說:“真的沒有。我這個人就是這樣,獨處的時候看上去就像不開心。”

她點點頭,似乎信了:“這樣嗎,看來大學生活令你很不滿意啊。”

我的心一動,問道:“我有這么明顯么?”

她以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都快寫在臉上了!”

我立刻揉了揉臉。

她哈哈大笑,兩只梨渦如同小豆子似的在她臉上可愛地浮現:“你還真信了……你怎么這么憨啊!”

我看著她那歡喜的模樣,也不由得跟著笑起來。我們共同散步在冗長的小道,都沒有開口問對方的目的地是哪里。

“其實吧也不是什么不滿意啦,這個學期很多事都很讓人驚喜啊,比如班級組織的轟趴,比如部門安排的聚會,比如社團準備的禮物,再比如……你送給我的那只小鴨子。”我笑了笑繼續說道,“如果真要說一個詞的話,那應該就是不如意吧。這間大學不像我想象的那個模樣,而我也沒有自己預料的那么堅強。”

張悅歪過頭來看我,問道:“是因為李武隆么?雖然我聽你說過,你覺得宿舍里的人跟你不是很合得來,可是你和他的關系看上去真的很好啊。”

“表面上當然不錯。”我聳了聳肩說,“可你真的覺得我們能成為真正看重彼此的朋友么?其實我們根本就不是一類人。”

張悅點點頭。

“哎,所以有的時候實在恨不得自己是孤家寡人,跟人打交道太頻繁,反而會覺得很累。”張悅輕聲說,“其實我也是這樣,看上去每天都開開心心的,但時刻都要裝出這個樣子真的令人感到疲憊。”

“為什么?為什么要偽裝呢?”

“因為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的軟弱啊,人不都是這樣的么,為了那點可笑的自尊而戴上堅強的面具。”

我贊同道:“的確。”

也許張悅的本意是安慰我,又也許她因為我的離群而出而觸景生情,總之我們的話題逐漸深入進內心的深處,似乎想要在此刨掘些孤獨分享給對方。

“所以我更喜歡獨處,靈魂的絕對放松要比全副武裝愜意得多,”我用手比劃著說,生怕有些意思沒能傳達出去,“有時身上甲胄太厚,甚至都看不清自己原本的樣子。”

張悅再次點了點頭,她嘆了口氣說:“我在大學學會了人情世故,在與人相處時說好話,不讓別人難過。可是到頭來卻總是令自己傷心,每當這時我就在想,我身上的鎧甲到底保護的是他人還是自己?”張悅的聲音低而清晰,“有的時候真的蠻討厭自己的,感覺被同化了。可能人本身就是群居動物,為了看起來合群,為了親近些,就會做同樣的事情,會做這個群體喜歡的事情,然而最終卻與根本的自己背道而馳。”

我有些驚奇地看著她:“哦?你也有這種感覺?”

張悅抬起頭來,略有疑惑地看著我。

“因為我也確實有感覺到啊,大學在悄悄改變著我,而我幾度嘗試抵抗這種似乎帶著些強迫性的改變,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過。”我解釋說,“環境會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人的理念、人的原則,這種改變無孔不入很難抵御,但我有時卻覺得很可笑,因為這個環境里的某些事件正以一種荒唐的姿態想要讓我臣服——比如說強調著形式主義多過真正的禮節的制度,比如說只在乎表面而不觀察內在的攀比,比如說為求自保互相推卸責任的風氣,還有各種人,比如說為了吸引更多關注不擇手段嘩眾取寵的人,比如說行事毫無顧忌從不考慮他人感受的人,他們的習慣、言辭、道德,永遠讓人想敬而遠之。”

“在這些事件下,我永遠不會服從。因為我本知道什么樣是對的,什么樣是錯的,那我為什么還要順從它,變成我最不想成為的人呢?”

我頓了頓,最后說:“所以我想,在大學里更應做到的,是不忘初心,是做好自己。如果在茫茫人海里不能做到堅守自我,早晚會隨波逐流成為自己以往所討厭的人。”

我再次看向與我并肩而行的張悅。

她臉上的神情明媚而認真,看得出來她在仔細聆聽與思考我所說的話,待得我說完,她忽然莞爾一笑,說道:“不愧是喜歡文學的人,講出來的話還蠻有深度的。”

我笑著說:“真要夸我就別那么含蓄。”

張悅白了我一眼,說道:“大學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了,正所謂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而就像你說的那樣,如果缺乏了明辨是非的能力,那真的不知道以后會變成什么樣的人。”

我打趣說:“你的概括還蠻到位。”

“我可記著你說的話了,那么我們做個約定如何?”張悅微笑著看著我,“四年之后我們再回看如今的自己,回想起我們此時的原則與底線,看看它們是否隨著生活產生了動搖。”

“好啊。”

“其實楊樹燊,你那么喜歡文學,為什么不自己試著寫小說呢?”

“我有在寫啊。”

“那怎么沒投稿?在網上連載也很不錯啊。”

“我想一口氣把它寫完,你知道的,我對寫作環境要求很苛刻,有時候一個星期也寫不出來幾句話。”

“你就是懶!”

我悻悻然笑了笑說:“我連在上選修課的時候都有寫小說呢,那些選修課雖然說學生很多,但比較自由,有時還能學到一些有趣的知識。”

“那些課就是去玩的嘛。”張悅撇了撇嘴說,“要不下學期我們一起報一門選修課吧?就報最火的那個《文學鑒賞》,怎么樣?”

我笑著說:“可以啊。”說著我瞥了一眼身旁這個明媚而漂亮的女孩,暗想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共處的機會,我們之間的關系說不定會變得與眾不同。

想到此處,我不由得有些迷茫。

我低頭看著腳下那些米粒般大小的細葉,它們像是碎銀般撒滿了整條馬路。而那些零落在地的枝條,又像是秋天從云端上散蓋下來的長發。

張悅自顧自地說:“哎,如果是這樣,你的小說豈不是得寫到畢業啊?”

“難說,也許畢業了也寫不完。”我有些苦惱地說,“我還想著畢業之后開一家臺球館呢,可以名正言順地天天打臺球了,但是這樣的話,我的小說想要完本就真的遙遙無期了。”

打臺球是我最喜歡的運動,寫小說是我最酷愛的興趣。

“你可以一邊開店鋪一邊寫小說呀。”

“那也得有人來幫我看店啊。”

“這有什么的,雇個員工唄……”

張悅理所當然地說著,然而她永遠不會知道我在想什么。

在好久之前,一次我和張澄月的網上聊天中,我也和她談及了這個問題。

當時她的回答是:[到時候啊,我要在你隔壁開個化妝品店,要是我那里沒客人了我就過來幫你待待客,或者我直接搬張凳子坐在兩個店鋪的門口中間吧!這樣就不用糾結會不會是你的店鋪先來客人了。這樣你就可以在柜臺后面寫你的小說啦,當然你得給我一份工錢,不能太少,也不要你太多,你就看著給吧。等你把你的小說寫完了,你就要來我的店鋪當苦力哦,不然我一個人哪看得過來啊。你不能整天惦記著你那臺球了,打理好自己的化妝品店也是我的夢想咧,想想就令人興奮。當然啦我也會給你發點薪水,不會虧待你的。]

她一邊設計著天真無邪的未來,一邊又笨拙地規劃著現實的分配,可是無論她如何安排,好像都為我留下了一個參演她往后人生故事的位置。

真美好啊。

不用如何絞盡腦汁地想象,我腦海里已經有了那個畫面。在某條燈紅酒綠的商業街中,有一家質樸簡約的檔口,它是化妝品的專賣店,里面也許主要賣口紅,因為她說過以后要擁有一個櫥窗那么多的口紅;而檔口的隔壁有一道不算很寬的階梯,通向這棟建筑的二層,樓梯的上邊會高掛著寫著“二樓臺球館”的橫幅,兩邊會裝上光滑的手扶欄桿。臺階的盡頭是一扇高大的雙面門,柜臺就在門后邊,里面會放一臺可以操控燈光的電腦。幾對情侶結伴逛街的時候,男人們有了解悶的樂子,女人們有了精挑細選的機會,我覺得簡直再完美不過了。

喜歡的女孩,酷愛的興趣,鐘情的夢想,好像都在這一小小的二層建筑中得到幸福的滿足,除此之外我竟然已經別無所求。

為什么,張澄月。你說的話總是能激起我對這世界最溫柔的想象?而它們到底是你確有其事的心有所愿,還是你為了討我歡喜的敷衍言語?

沒人能告訴我答案。

我低著頭,耳邊還是張悅的喋喋不休。

忽然,我聽見后方操場隔壁的體育館中,飄來一陣微弱的歌聲。

“就承認一笑傾城一見自難忘,

說什么情深似海我卻不敢當……”

我的腳步不由得微微遲緩。

《一笑傾城》。

聽上去是一群女生的合唱。

清脆,溫柔的歌聲,好像被涼風裝上了擴音器,一下子吹入我的心里。

我的心頓時飄蕩如柳絮。

身體不由自主地站住不動了。

一時間,我的腦海里滿是那一年捧著手機戴著耳機單曲循環著這首歌的畫面。在家想聽的時候我甚至會開啟外放,即使歌曲的音質簡陋得隨時都要穿幫,也不會影響它在我心中的地位。而那時母親呢也許正在廚房里做菜,隔著抽油煙機嘈雜的轟鳴聲她笑著問我說:“這是哪個女孩唱的呀?怎么這么好聽。”

張悅越過了我。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來,臉上滿是疑惑的神色。

我揮了揮手,低著頭說:“不好意思。你先走吧,我去上個廁所。”

她不明所以:“好,再見。”

“再見。”

我慢慢地回頭踱步而去。我不敢走得太快,仿佛害怕急促而無章的腳步聲驚擾了穿梭歲月而來的音樂,它是那么地柔弱,仿佛隨時都要戛然而止。

我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開手機,拼了命般尋找當年下載來的全民K歌文件,發了瘋般搜索云端中關于那一年所有的痕跡,好像想在同一條溪澗中抓住幾年前從我手中溜走的魚兒。可是無論我怎么找,如何翻遍每一個角落,都再也找不到那首歌了。

我站立在原地。

周圍,穿著與我一樣的藍色軍裝的同學們有說有笑地經過,將失魂落魄的我遠遠地甩在后頭。前方,迎面吹過來一陣迅猛的風,卻再也掀不動人們厚重嚴實的衣裳,更拂不起人們內心中的絲毫波瀾;遠處,悅耳動聽的歌聲已經悄然停歇,完全不理會我這個駐足聆聽且沉醉其中的聽眾。

我的心,仿佛空落落的。

經過了這么久,我還是對她印象深刻,對我們之間所有的回憶諱莫如深。

我再次回過頭去,張悅在我身后早已沒了蹤影,也許她也有短暫地停留過以等待我,可我最終也沒有趕上去。

張悅,真是抱歉,也許在我心里你仍是不及她。

--

軍訓結束后,我放假了。適逢高中舉辦校慶,我便欣然約上老朋友前去參加。

當我再次進入那個再熟悉不過的校園,看到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的許多花草與建筑,看到曾穿在自己身上的那抹最熟悉的顏色或奔跑、或緩行地散布整個校園的場景時,我強烈地感受到一種追不可及的悲傷,一種足以讓我熱淚盈眶的懷念。

真的好想回到那些年。

我和朋友們輕車熟路地上樓,一起回到那間課室里,尋到半年以前仍對我們耐心教誨的老師,在一陣歡聲笑語的敘舊中,老師給我們上了一堂重溫往日的課。

我們坐回到當初印象最深刻的座位上,一起起哄一起笑,老師開玩笑般講起以前的知識點,我們略作思索紛紛搶答,然而僅僅兩分鐘,這堂課就匆匆結束了。

臨別時我走出課室,回望其中,卻深深地被這溫馨而難再的過去所擊潰。

今天回到這里的人,還不到當時班上人數的五分之一,那么要到何年何月,在這間課室里才能湊齊當時完整的人?

今日一過,這間課室里的學生依舊完整無缺,只是不再是我們。

走在那條以前上學時的必經之路上,我想起當初為了趕上不遲到的鈴聲,自己在這條路上拔腿奔跑了多少次,不由得有些感慨。

懷舊之所以是懷舊,正是因為有些事物有些觸動長久地停留在了過去,你走再多次當年的老路,它也認不出物是人非的你了。

曾經實在太難以承載,它不會永遠騰出一間老課室供我們暢敘,也不會天天催促著我們及時到達。它只會慢慢消磨,或讓你恍惚驚若昨日,或讓你莫名淌似流光。

我們好像也成了舊時代的殘黨,再也找不到為這條路奔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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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慶讓我許多深埋于心的情緒像雨后春筍般一個接著一個冒了出來,可是最令我無法自拔的,是我想起了很多關于張澄月的回憶。

在這間學校里,仿佛每個角落都藏匿有我和她的故事,無論我走到哪里,我都不經意地在想,她會不會就在我的身后站著,一臉無辜地看著我。

可是張澄月沒來校慶,我很篤定這一點。

這種又想見她又不想見她的心情加重了我內心的掙扎。

我驀地明白,我對她原來有如此之深的執念,竟足以灼傷我的靈魂。

在校慶隔天的晚上,我偷偷地在筆記本上寫了首小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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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舊照片,

一氣之下全部刪除,

不留痕跡。

又因某天忽然尋到漏網之魚,

驀然歡喜。

-

把她的微信,

取消置頂悄無聲息,

雞群鶴立。

又于某夜心血來潮如墜煙海,

尋尋覓覓。

-

把老信件,

一股腦兒藏進紙箱,

棄之可惜,留之無味。

又在某日福至心靈翻箱倒柜,

舊情再追,空階滴淚。

-

將床褥枕被,

翻來覆去,

仍不得心安神寧。

干脆倚窗獨望月,

望云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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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于發現我就是這樣一種無法忘懷過去的人,只要在某個瞬間被人提及了過去,便難免地催生出想要挽回卻無能為力的傷感來,高中往日生活是如此,對張澄月也是如此。因為最好的抑制懷念過去的方法,就是不再與過去相遇。

而我似乎有點擺脫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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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大方地承認自己仍在情局里,在我終于明白我無法和過去干凈利落地做個了斷時,我放棄了內心的掙扎,坦然地投入進一個更大的迷亂之中。

這天,陽光正好,我坐在公交車靠窗位置的單人座上,前往練車的場地。窗外熟悉的校園景物疾馳而過,依偎在樹下陰涼處的小情侶們不知看過了幾對,我握著手機,手心里全是不安的汗。

站臺匆匆遠去,紅綠燈來回變換,溫馨提示響得頻繁,我離目的地越來越近。

終于,我打開手機,上面是一條早已準備好的信息:“想了挺久該寫什么玩意兒才能讓你通過我的好友申請,最后還是覺得算了隨緣吧,也就那么個突然心頭一熱,別當做是我按錯了就行。”

這條躺在待發送里的信息,等過了無數次紅綠變幻,等過了無數次人來人往,等過了高中至大學這遙遙的歲月與身份的轉換,終于等到如今。

對方的昵稱是“淺碧輕紅色”,她是張澄月。

我嘆了口氣,壓下心中洶涌的躊躇,閉上眼睛按下了“發送”。

我將屏幕鎖上,靜靜地凝望著窗外的斜陽草樹,默默地感受著自己蓬勃躍動的心跳,對自己說無所謂了,我早已不在乎結果了。

“嗡嗡。”突然,我的手機震了一下。

她通過了,以一種極快的速度。

我忐忑地發出一句:[你好啊。]

[好。]她的回答很簡短。

[最近過得怎么樣?大學生活還好嗎?]我問出了我最想知道的問題。

[我復讀了。]她如是說。

我愣住了,她沒有騙我的必要和理由。原來她沒有甘心就讀于那所外語大學,而是選擇了再戰一年去爭取更好的院校。所以我在班主任手機里看到的錄取信息并非實情。我早就該想到的,像她那么要強的女孩,一定不會對自己的發揮失常心甘情愿。

[噢噢,我才知道。]

[我沒說,你不知道也正常。]

[其實我看過那張全級的錄取情況表,我猜想過,我知道你高考的分數不是你最好的水平。]

[其實也還好,只是我不想將就。]時隔一年,她的語氣還是那么堅定而風淡云輕,甚至帶有一些冷漠,[你上大學了?]

[嗯,我考的也不算好,只不過覺得自己復讀也還是那樣,想要進步挺難的。不過,能考進現在這間大學,也算是我運氣不錯了。]

[別這樣說,你很優秀。]

我苦笑了一下,她就連夸贊別人也是這般官方,完全不見女子的婉約可愛。

她接著發來:[老實說,我已經不是之前的我了。]

[之前,是指往前多長時間呢?]

[復讀前。]

[怎么?]

[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對世界充滿感激。]

[那挺好啊,人就應該懷著一顆樂觀的心。對什么事情都充滿感激,反而可以治愈自己。]

[以前,我可能對你說了比較過分的話,希望你別在意。]

[哈哈,沒關系啊我不記仇的,你說過的很多話我早就不記得了。]我口是心非地回道,可她搶了我想說的話,我本來是想要跟她道歉的,因為將她的好友刪除,主動徹底斷絕這段關系的人,其實是我。

[所以為什么加回我?]她終于向我們之間早晚需要挑明的答案發出了提問。

我猶豫了很久,最終仍是打算敷衍了事:[心血來潮罷了。]

她“哦”了一句不置可否,似乎完全不在意我說的話是真是假。

公交車停頓、疾馳、搖晃間,我終于靠近了最后的目的站臺。在這場所謂“心頭一熱”的聊天中,我明白自己的心虛,也明白自己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這些話語將蘊含著我的一切,可是當我知道了她選擇了復讀的那一刻起,我們的聊天就注定淺薄而短暫。

在人生的前途面前,其余的一切都是嚴肅的反義詞。

我想,我們之間是該體面地按下暫停鍵了。

[我快下車嘍,最近在學車呢,現在要去練車了。]我盡量將語氣變得輕快,完全不泄露出我對她除了久別重逢的感嘆之外的任何感情。

[好的。]

[這一年里都加油吧,希望我們都能變成更優秀的自己。]我誠懇地說。

[謝謝,真的。]她也十分真誠地回道,[我也祝愿你,能在擅長的領域里大有作為。]

[高考完后見!]

[高考完后見。]

我將手機放回口袋走下公交車,陽光在我身后灼熱地照射,在紅磚鋪成的行道上映出一道瘦削的影子,路邊樹木的葉子細長而稀疏,下方的雜草有被人修剪過的痕跡,幾朵明艷的鮮花從中靚麗地脫穎而出。生機勃勃的一切透露出欣欣向榮的氣息。

我步伐輕快。

我和張澄月之間的故事,居然就這樣又重新潤筆再續下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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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日,楊樹燊作:

2019年。

可能在很久以后回想起這個數字這個年份,都會認定為是有生以來最重要的一年。

前半年乏味枯燥千篇一律。早出晚歸披星戴月,清晨搶座補覺,一天都耗費在題海中。夜晚單曲循環著《白羊》,想著歡愉太過理想,青春,確實一記荒唐。

后半年,太多心緒不足為外人道也。沒能想到最想逃離的時光,反而是后來最不能釋懷的。總是焦慮總是悲傷,卻又怕被人說是無病呻吟故作矯情,所以總一個人在路上,風雨兼程途徑日暮,孤芳自賞。

過去的人生里,好像一直都在對2019年翹首以盼著,它也確實不負我望,不設計考綱都能給我出題。那些題目新穎出奇,好像成長的路上早就暗藏玄機,我匆匆忙忙被拉進試室,不由自主地做著抉擇,卻又總時過境遷之后,才后悔莫及。

如今卻以一種回顧,來重溫這一年。

這一年的奮斗,愛戀,選擇。

這一年的探索,思考,迷茫。

這一年的歡笑,哀傷,沉默。

好像都在給我上著一堂宏大的講課。它正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我,我本能地抗拒,卻不知是否無濟于事。生活總是如此。周圍的環境默默改造著你,一直美其名曰成長,卻又無法驗證結果是好是壞。

一年走過,我似乎也沒能比17歲那時成熟多少。可我好像更知道自己應該要成為什么樣的人,更加懂得臆想出來的未來,并非一眼盡收眼底,偏偏事與愿違,能讓人一下子不知所措。

2019年初,自詡一輪明月,周遭皆為繁星。

2019年尾,自認渺渺塵埃,星月俱不如也。

這是好事。

希望2020年,能從腐朽的自我中脫困,能始終不忘初心,保護好內心深處那個幼稚又固執的笨小孩,能堅定地相信,自己終究可以成為那唯一的熙然大日,叫漫天星河,皆黯然無顏色。

愿日就月將,學有緝熙于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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