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認識舍長以來,他一直開玩笑說他喜歡的是男孩子,從未提及過他有女朋友。而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李武隆竟發(fā)現(xiàn)一張舍長和一個女孩的合照,自然興致勃勃對舍長百般逼問。在多番糾纏下,后者才終于承認他正和其童年的青梅竹馬談著一段很長很長的戀愛。
“嗨呀我都不想讓樹燊知道我有女朋友的。”舍長玩心又起作嬌羞狀,“畢竟這個宿舍能配得上我的只有樹燊!”
我笑著罵他一句:“別發(fā)神經(jīng)!”
李武隆樂呵呵地說道:“楊樹燊你看看你自己,連舍長這種宅男都找到女朋友啦,而你卻對一個喜歡的女生話都不敢說一句。”
“什么叫我喜歡的女生?我都說了我對張悅只是欣賞而已!”我辯駁道,“再說了,你不也是單身么?”
李武隆不屑地說:“我想脫單自然是隨隨便便就脫單了,我只是不想談戀愛而已。”
“得了吧你。”
我雖然嘴上不信,其實心里是將信將疑的。李武隆的周圍經(jīng)常鶯鶯燕燕,他接觸到的女生比我接觸到的男生還要多,那自然脫單的機會比我大不少。
而對于我來說,我對待女生的態(tài)度和男生是截然不同的,在女生面前的我仿佛束手束腳,做什么動作都難以避免尷尬,因此我從不主動接近或搭訕,即使是認識的女生,我也不會隨便采取什么深入發(fā)展關系的手段。
初識的一些男性朋友在和我的交談中,有的會在了解我是單身后發(fā)出一些感嘆:“你這樣的都沒有女朋友?我不信”。好像他們認可我的容貌,而僅從這項條件中,他們覺得我還沒有戀愛對象是荒謬的。
似乎他們潛意識里都覺得,外表比較杰出的人和有戀愛對象的人是劃等號的,脫單的人就是比單身的人要優(yōu)秀,不然你為什么單身,為什么沒有人欣賞你呢?
在百千之眾理所當然的理論與判斷下,我不由得失去了鶴立雞群的自信,換來一部分隨波逐流的自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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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十二周開始,每周三的晚上我們加多了一節(jié)大學生心理健康課。
這種課相當輕松,就像是聽老師講故事,偶爾還會有些小游戲,課堂比較活躍,常常是一陣接一陣的笑聲。不用考試,考勤也極其少見,學生想聽便聽,不想聽也可以安安靜靜地做自己的事情。
我喜歡這節(jié)課上的自由,因而我從不缺席。
在課上,我有時會跟著老師做些有趣的小測驗,有時會放飛自我地走神想些別的事情,有時會專心致志地找些喜歡的句子摘抄到書本的空白處,水墨與思緒皆自由的感覺令我格外享受,很多寫作的靈感往往在這些時刻浮現(xiàn)。
然而某一次課的下課時間,那時我正專心地在書本上書寫著某些句子,忽然有一位女生如烈風般路過我的座位,當時我并未覺察,而她卻又突然折返,在我身邊停步,湊過腦袋來想看我正寫些什么。
我抬起頭,竟一下子與她的頭撞在一起,兩人一陣頭暈眼花。那女生“唉喲”了一聲,捂著腦袋連忙后退數(shù)步,嚷道:“你故意的吧你。”
我定睛一看,是張悅,不由得笑了。
“你湊那么近干嘛?”
“是你寫字的時候頭太低了!”張悅跺跺腳,“你這近視眼!撞得我疼死了!”
我連忙求饒道:“好好好,我錯了,行了沒?”
張悅揉著頭,沒好氣地走向前來,問道:“你在寫什么?”
“隨便寫點東西。”
張悅微微彎腰,低聲念出我寫在紙上的一個句子:“說了多少遍把缺憾當作圓滿……”接著她笑著雀躍道:“下一句我知道!在卑微的時候總忍不住回頭看看!”
我驚訝道:“你怎么記得?”
“那天我看到你發(fā)的朋友圈,讀了兩遍。”張悅有些洋洋得意,“再說了我記性可好了,過目不忘,看過了自然就記得了。”
我笑著夸贊道:“厲害啊,我自己寫的我都差些忘了。”
“那當然。”張悅仰了仰頭接受了我的稱贊,又俯下身子再看了一遍我寫的字,一邊端詳一邊說道,“不過你的字還挺好看,你是不是練過?”
“高中那時練過一會。”
“行啊你!”張悅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后我要給人送賀卡的話就叫你幫忙,你可不能拒絕我。”
我一口答應道:“這沒問題。”
“不過說起賀卡,最近我確實有個朋友過生日要送。但現(xiàn)在也不興單送賀卡了,得禮物和賀卡拼在一起送才行。”張悅直起身做思考狀,“但我總覺得網(wǎng)上的禮物不好挑,你知道附近有哪些物美價廉的購物中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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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張悅突然約我說出去逛街,理由是我是本地人,對這座城市比較熟悉,為她當個導航綽綽有余。
[逛街想要買什么?]
[上次不是說要給朋友挑禮物嘛,順便再給自己買一些女孩子的東西!]
我們在校門口處集合,我去到時張悅已經(jīng)等在那里。她今天穿的有些說不出的特別,上身是一件藍色的簡約寬大短袖,衣服中央映有一只可愛的動漫貓的圖案,下邊應該是穿了一條牛仔短褲,我說應該的原因是她上身那件T恤已經(jīng)寬大到將她的短褲遮蓋掉的程度,僅僅露出來幾條牛仔專屬的垂下來的絲線,看上去就像是一件連衣裙。從此時的她身上,年輕的氣息毫不遮掩地釋放出來,也許此刻我跟她一樣,都希望歲月能在這段青春永遠地駐足停留。
我在遠遠地便開始打量張悅的身材,我早知道她很瘦,瘦到體測時需要抱著兩個充電寶去偷加體重的程度,可是今天才發(fā)現(xiàn)她的腿其實很勻稱,在修長的同時又帶有些許肉感,并因為她今天的穿搭更加攝人心魄。這對潔白如玉的纖纖長腿在陽光下反射出的好看曲線,像是某種不可思議的完美函數(shù)。
我走上前去,見她身后無人,我略有疑惑地問道:“就我們兩個?”
“你是不是傻?”張悅嬉笑著說,“我的舍友們都不陪我,當然就只有我們兩個啊。”
在我們對視的那一瞬間,我的心咯噔跳了一下。她今天應該化了個淡妝,眼角涂上了些會閃閃發(fā)亮的五彩星星——后來我才知道那叫眼影,臉頰粉白而透著微紅,嘴唇的顏色剛好在鮮艷與黯淡中間而顯得格外自然。
她那在妝容下張狂綻放的加倍美麗,如同一道閃電擊中了我的心。
我承認,在此刻,她對我而言是驚艷絕倫的。
我撓了撓頭問:“你……你今天化妝了?”
“是啊,出門嘛。怎么啦?”
“沒事。”我笑著說,“我覺得你不化妝也很好看。你是可以稱得上‘芳澤無加,鉛華弗御’的那種女孩子,不施粉黛一樣傾國傾城。”
張悅瞪大了雙眼:“怎么今天這么會說話?”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嘛。既然悅姐這么夠意思,我也不好昧著良心說假話啦。”我暢快地說,“不管到底是不是為我而容,能讓我欣賞到這么靚麗的景色,是我的榮幸。”
張悅翻了個白眼,而又大笑地拍打了我一下。
“干什么,會疼的。”我無奈地說道。
聽得我這句,張悅又拍了我一下,捂嘴笑道:“你皮糙肉厚的,怕什么。”
我佯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很胖嗎?”
張悅哈哈大笑,她不顧形象地向前奔去,頭也不回地留下一句明顯的謊言:“我哪有。”
逛過了許多大街小巷,也走過了不少商店廣場,我直接帶著張悅去了這座城市購物與消費的中心,琳瑯滿目的商品與應有盡有的店鋪看得人眼花繚亂,張悅逛得兩眼發(fā)亮,似乎從未見過這么人流龐大且繁榮昌盛的購物街。整個過程中,我都在陪伴她挑選心儀的東西,而張悅付錢之前總要拿到我面前要我給出一些意見,我當然不敢敷衍,仔細端詳過后盡量給出客觀而中肯的評價。走街串巷中,我們真的很像一對剛在一起的情侶。
我們挑了一家賽百味坐下,第一次和如此美麗的張悅共進晚餐,我的內(nèi)心里竟然有些忐忑,好像又回到了剛認識她時的那一局促的時刻。
等餐期間,張悅突然問我說:“我今天扎的辮子好看嗎?”
我愣了一下,“啊?你扎了辮子?”
她無奈地白了我一眼,接著從右邊的頭發(fā)中捻出一根大約兩根手指粗細的麻花小辮,在她的耳朵上邊搖晃了兩下。
我不禁被她那可愛的動作逗樂了:“這誰看得清啊?這么細一條。”
張悅氣得站起身做出要揍我的樣子。
“認真看肯定能看見啊。”張悅撇了撇嘴說,“我想把頭發(fā)都扎起來。吃完飯我要再去買幾條好看的發(fā)繩。”
我心里一動,“我知道哪里的發(fā)繩質(zhì)量好,一會兒我?guī)闳グ伞!?
張悅立即笑道:“好啊。”
她變臉的速度令我哭笑不得,但是,她笑起來的樣子真的光彩照人,明眸善睞,靨輔承權,兩只可愛的標志性梨渦掛在她嘴角邊,我看得不禁有些入迷。
用完晚餐后,我?guī)е鴱垚傒p車熟路地在人海中穿梭,途經(jīng)的幾個飾品店我半眼都未曾給它們引去,我們始終堅定地朝著目標前進。最終,我倆來到了一間不起眼而窄小的店鋪前。
這家店鋪的門面挺寬,只是里面不深,背景是簡約的純白色。擺放商品的壁柜緊緊貼著三面墻,中間放著一個木制的長貨架——它下方是一張平滑的矮桌,矮桌上豎立有一面齊人高的墻壁,上邊釘有許多金屬橫桿用來掛物,整體看上去就像那些闖關節(jié)目里立在水邊的關卡墻的縮小版。整間店鋪主要為一個“回”字形的布局,壁柜上大多是枕頭和帽子那類相對來說比較大件的東西,而長貨架則掛滿了不同款式的發(fā)繩。
“就是這里了。”
張悅有些興奮地點點頭說:“讓我進去大殺一通!”
我哈哈一笑。我跟在張悅身后走入這家店鋪,抬頭張望,打量這家已經(jīng)多年未曾來過的店鋪,它還是那么普通,那么平凡,那么廉價,那么冷清,跟當年并無不同。
它家的發(fā)繩質(zhì)量好么?我不知道,我并沒有親身戴過,只是當初張澄月回去之后告訴我說,她很喜歡從這里買到的發(fā)繩。
那天是誰發(fā)出的邀約?記不清了,總之我們一同出行已經(jīng)見怪不怪。我們隨意地逛著,卻竟然在這龐大的購物中心里迷了路,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折返,在我有些焦急的時候,張澄月反而拍拍我說,“不管它,亂走亂走著,總會走出去的。”
我們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閑逛了幾個小時,累了就找張休閑椅做會兒,餓了就去路邊買些小吃,不知是在消遣時間還是在流浪。最終我們走到了這家飾品店前。
她興高采烈地走進去挑選,拿起一根卡通款式的發(fā)繩,它的端頭處是兩顆橡膠做的迷你草莓,看上去活潑可愛,張澄月拿著它在我眼前搖晃說:“就買這個了,怎么樣?”
我笑著皺了皺眉,“這個不好,我覺得另外這款雛菊的更好看些。”
“切,那你買給我?”
“好啊。就當是我送給你。”
往事如煙,我低著頭苦澀地笑了笑。
我望向正認真挑選著發(fā)繩的張悅,實話實說,她確實在容顏上勝張澄月一籌,淡妝已足以讓她光彩照人,再加上她那跳脫樂觀的性格,由不得我不對她心添歡喜。
而且她一定不會向張澄月那般令人一頭霧水的,她無論如何行事,都會坦率地告訴別人這么做的理由,不會令人感到莫名其妙。
也許試試喜歡她,也是不錯的選擇。
可是我真的配得上她么?
會不會到了最后,又是連做朋友都成尷尬的事,又是令人挫敗而無法自拔。
我不禁感到畏懼。
我想起李武隆和張悅同樣不錯的關系,覺得自己并未如何特殊。
我暗暗搖了搖頭。
“楊樹燊!你覺得這個怎么樣?”就在這時,張悅突然招手讓我過去。她捏著一條令我熟悉的雛菊款式的發(fā)繩放到她的頭上,在她漆黑如墨的頭發(fā)間,發(fā)繩的雛菊圖案更加明顯,真的就像草叢間純凈的雛菊。
我沉默了一會,“我覺得,也許,這草莓款式的更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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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課的期末考試結束了,胖墩發(fā)揮得不錯,沒有犯下太大的失誤,我們順利打上了90分的標準才停止。考試結束后老師也對胖墩投去贊許的目光并說道:“小胖子進步很大啊。”
下課之后我摟著胖墩假作遺憾狀地說:“可惜啊少喝了一杯奶茶。”
“你現(xiàn)在可以回去跟老師說,把你的分數(shù)改為0。”
“那你豈不是也是0?”
“沒有啊,就改你的就好了,你可不要連累我。”
“你這后半句話應該由考試前的我來說。”
“你少說屁話,你打的也就一般般啦,要是你打得再好點我們都滿分啦。”胖墩耍賤似的開玩笑說。
我佯怒拍打他的屁股,“這就算換馬龍來也只能9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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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課的結課說明期末考臨近了。課程已經(jīng)大多數(shù)上完,大家開始賦閑般地一天到晚窩在宿舍,沒課可上的日子人人都變成了不想出門的宅男,談起復習的時候又都覺得太早了。
于是宿舍成了小型網(wǎng)吧。
終于在考試前的那個周末,由阿鵬帶頭拿出了書本,除了李武隆外我們也默默地先后開始復習,翻書看作業(yè)查網(wǎng)課,好像一瞬間回到了高考前夕的備戰(zhàn)時刻。
然而兩天時間對于分開為四天進行的考試來說,似乎太長了。當復習戰(zhàn)線被拉長的時候,大家便開始心猿意馬,復習五分鐘又玩?zhèn)€半小時,從頭到尾好像只有阿鵬在全力復習。
李武隆與其恰好相反,他就沒翻看書本超過十秒鐘,可能一整個學期加起來也就幾分鐘。這個周末他一直都在玩游戲,大喊大叫的聲音響徹宿舍,不知是有恃無恐還是已經(jīng)全然無所謂了。
因為他的吵鬧,我在宿舍難以復習。于是玩著睡著到考前的最后一天,我約上了一個隔壁宿舍的朋友一起前往圖書館,然而雖然圖書館的環(huán)境安靜而協(xié)調(diào),我卻始終不能靜下心來學習那些復雜的學科,仿佛太久沒有認真看書,連書都開始心煩氣躁地排斥人,于是學習了沒多久便又開始放松。
我就這樣邊學邊玩、以一種極其低下的效率學習至了天黑。回到宿舍時,不知為何李武隆居然安靜下來了,他趴在桌子上,好像正拿著筆往桌面上寫著什么東西。
“哇,太陽從西邊出來了?李武隆居然拿起筆了?”我打趣他說,“你正往桌上畫什么呢?你這是在……涂鴉?”
李武隆抬起頭來瞥了我一眼,不耐煩地說:“你懂個屁!”說著他將拿著筆的手拿開,原來他方才寫字的地方躺著一張很小的紙條,不細看完全看不見。
“這叫‘上古卷軸’,明天考試用的。”說完他哈哈大笑起來,似乎為自己剛起的這個綽號感到荒誕不經(jīng)而好笑。
我也被他那副滑稽模樣逗樂了:“不就是小抄嗎?你小心些,要是被抓到作弊,狠一點這大學都白讀了,學士學位證不給你發(fā)!”
李武隆翻了個白眼,說道:“怎么可能,做小抄處罰很輕的,頂多讓你補考。要是你帶手機進去作弊被抓到了,那才會不死都掉層皮。”
說完他想了想,再次笑起來:“手機起什么暗號呢……要不,我們就叫它‘月光寶盒’!”
我無奈地扶額:“又是上古卷軸又是月光寶盒的,真是對你無語。”
這時,舍長從位置上伸頭過來問道:“武隆,你的小抄寫了什么啊?”
“一些知識點唄,我這里有上一屆留下來的復習資料。”
姜陽林霎時在李武隆頭上大聲嚷嚷起來:“這種好東西為啥不跟大家分享!”
又是爭執(zhí)了一番以后,李武隆才慢慢吞吞地將他所謂的復習資料發(fā)到群上去。阿鵬打開手機瞧了一眼,說道:“這不就是老師上課講的知識點么?只要有聽課就都知道啊。”
李武隆辯解起來:“不是啊,明明老師都不一樣。”
阿鵬無奈地說:“可是教材一樣啊,那考的東西不都是差不多的么?”
李武隆無話可說:“那隨便吧。”
接下來宿舍進入難能可貴的安靜時間。李武隆奮力地考前抱佛腳,在那一張不過一塊橡皮尺寸的紙條上精磨細刻般寫上令自己覺得一頭霧水莫名其妙的內(nèi)容,仿佛此時此刻才想起來掛科的后果;舍長則見他這招似乎覺得有可行之處,也照葫蘆畫瓢般開始在紙條上做小抄,打算明天帶入考場等候時機悄悄展開一閱;姜陽林呢,卻生怕陰溝里翻船,李武隆的話他半信半疑,于是在這張小抄做還是不做間抉擇了許久,最終還是謹慎地放棄。
那天晚上的最后,李武隆做完小抄得意洋洋地說了一句:“哈哈,我拿下了!明天的考試絕對輕松通過!”
說完他好奇地朝其上鋪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姜陽林在百無聊賴地玩手機,便問道:“陽林,你不做小抄么?”
姜陽林不屑地搖搖頭說:“做什么小抄,我不需要這種玩意兒。”
然而最終成績出來時,李武隆和舍長兩個都是正好及格的60分,很明顯是授課老師的出手相助。我呢中規(guī)中矩得了個勉強的70分,阿鵬與方植奇都是80分,他倆學習態(tài)度比較認真,得此成績在意料之中,可令我們啼笑皆非的是,姜陽林只得了45分遺憾掛科。成績公開后李武隆在宿舍里放肆地嘲笑了姜陽林許久,而姜陽林反駁的理由也很獨特:“考試時我以為我都及格了所以沒有繼續(xù)往下做了!我最后還有幾題都空白著呢。”
大家當然不信,只當做是他一個滑稽的借口。
李武隆通過了考試變得有些目空一切,他看不起姜陽林的45分,也不在乎阿鵬與方植奇兩人的80分,更覺得我的70分只是運氣比較好。因為我當天晚上也看了一會李武隆發(fā)到群里的資料,他便很順理成章地覺得我能有此分數(shù)是拜他所賜,更加覺得他是我們宿舍的恩人。也許在他的設想里,他是一夜速成學會一個學期內(nèi)容的天才,是消息門路四通八達的社交名流,是能安然無恙地鉆考試漏洞的神算子,可在我們的視角中,他卻是臨時抱佛腳的心虛之士,是大學教育中的漏網(wǎng)之魚,是盲目自信、眼高于頂、吊兒郎當?shù)男苄『ⅰ?
他自負于其之逍遙法外,又對旁人的孜孜不倦深感無趣;他對投機取巧頗以為榮,并千方百計地誘勸旁人成為他的“戰(zhàn)友”——他是這般我行我素,不在乎自己的前途與修養(yǎng),僅憑自己的喜好行事,更完全不理會自身的快樂是否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然而令人無奈的是,他總能在與世界的斡旋中僥幸取勝,仿佛幸運眷顧著他這只灑脫的竊賊。
然而其實在李武隆的心里,他是一直看不上我的。于他而言,我并沒有什么值得他佩服的地方。競技類的游戲,我玩不過他;社交圈子,他比我廣泛得多;對于網(wǎng)絡現(xiàn)象的辯駁,我總是有理也說不清;而學習成績,他根本毫不在乎。他在這間大學中的如魚得水,似乎自有他的訣竅與門道,而我卻像是一只在沙灘上擱淺著苦苦掙扎的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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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結束,意味著這個學期的學習終于畫上了句號。
回首看去,時光,真像不知疲倦奔馳的脫韁野馬,人只能遠望著任其遠去。最是人間留不住啊,在這短短四個月的時間里,我經(jīng)歷了許許多多新鮮的事,并在其中既奔波于人情世故,又體驗著繁文縟節(jié),更時時刻刻地為某些瑣事忙碌著。
可我沒有感受到出乎意料的快樂。在廣播臺里寫的那些文章,終究在人們完成任務后泥牛入海;已經(jīng)結課的那些基礎學科里,語文的缺席始終令我悵然若失。我開始懷念高中時我舌戰(zhàn)群儒獨占風采的語文課堂,開始妄想著能重回那段被老師青眼相加的輝煌歲月——因為我為我無法再系統(tǒng)地汲取文學方面的知識而感到深深地遺憾。
而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我以為我靠自學完全可以自給自足,可我沒想到的是,我根本無法單憑自己而心無旁騖。
當我花費那些自我主張的時間,去學習那些游離于我所學專業(yè)之外的知識時,我總會感到一陣迷茫。我不知道我這樣做是對是錯,于我的前途是好是壞,我學到的東西,只能暫時消耗于觀眾席空無一人的舞臺,只能鋪墊于我那想象中的虛無縹緲的將來,我害怕,害怕它最終血本無歸。如果可以,我真想時空穿梭到未來的自己的跟前,去詢問他:這一切是否值得?
理想馬不停蹄地敦促著我。我想要年少有為,想要萬眾矚目,想要許多的鮮花與吹捧聲以滿足我那顆幼稚的虛榮心。可是我做不到,因為我在左右兩難中,已經(jīng)讓許多本可努力的時間悄悄流逝。
所以在我百無聊賴的日子中,焦慮感便像追尾的車輛一般撞來;而當我在文學知識的海洋中暢游歸來時,我又感到缺少觀眾的空虛感與不知前路的迷茫感。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我不知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十八年來我從未感受到這般矛盾的困難,這般無路可走的尷尬,好像覺得有些可悲,又好像覺得其實也未到絕境,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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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播臺里上一屆的學長學姐們開始要面臨留部或退休的選擇了,而星鸞和韞鑠都沒有留部的打算,所以這個學期以后,他們就將正式從廣播臺退休。
在臨別的儀式會上,韞鑠笑著說明年的招新記得叫上他來,他覺得蠻有意思。而星鸞,她拉著我聊了一會,見其眉眼間說不盡的寵溺與溫柔,仿佛她真的把我當成了她的弟弟。
“其實剛開始對你的第一印象,是覺得你長得挺好看。可是相處久了才發(fā)現(xiàn),你其實是一個表里如一的、有點憨有點呆的可愛弟弟。”她笑著說,“看上去不太聰明哈哈哈。”
我無奈笑笑:“學姐你這樣當面說我是不是有點不太好。”
她轉過頭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叔本華說過啊,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說,如果他很早就洞察人事、諳與世故,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步入社會,這反而預示著他本性平庸。但是,如果一個年輕人對世人的行為方式感到詫異和驚訝,并且與他們的交往中表現(xiàn)得笨拙、乖僻,則顯示出他有著高貴的品質(zhì)。”
“我是在夸你嘞。”
我撓撓頭說:“學姐你真會說話。”
星鸞擺了擺手說:“是實話啦。話說學弟啊,你真的挺特別……換個說法吧,你真的很棒。”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你由衷地愛文學。”她欣然說道,“這樣的人真的不多見啦。”
我愣了一下,她的理由令我有些意外。
我嘆了口氣說:“可惜我們是理工科院校啊,想來可真是后悔。如果當初我選的是文科,一切是否都會不一樣?學姐,如果你也像我一樣,熱愛文學,卻身處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里,會不會有種郁郁不得志的感覺?”
星鸞笑了笑,輕聲說道:“其實吧,我剛來到這所學校的時候,內(nèi)心也十分迷茫、苦惱,覺得它實在是一言難盡。不過后來發(fā)現(xiàn)啊,其實這里也有挺多優(yōu)秀的人啦,如果是教學資源的問題,那就自己再努力一點。”
“而且,不要總是后悔自己的選擇。”她看著我的眼睛,認真地說,“反正既然都選了,那就相信自己好啦。誰知道當年在那個人生的分岔口,另一條路會通向什么樣的遠方呢?假如你如愿以償去到了一個遙遠的、分數(shù)線較低的大學,進到了文科專業(yè),你就一定會比現(xiàn)在更開心嗎?說不準你會開始憂心就業(yè)、面臨遠走他鄉(xiāng)的恐懼、或者遇見某些兇神惡煞或心胸狹窄的人……到了那時,你會不會像今天這樣開始后悔?”
她微微搖頭:“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選擇?如果有,那還需要什么猶豫?所以既然無法改變,那就應該相信自己當年挑出來的路啊,我們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和機會,將自己一步一步走到設想的道路上來。”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自顧自怔怔出神。
學姐這番話不像是即興而發(fā),而像是她早早就說過給自己的話,也許在一年之前,她也同樣懷揣著與我一樣的忐忑、后悔或是迷茫等等情緒,等待著他人的開解。
這短短幾句話,仿佛是塞翁失馬后聊以自慰的話語,又像是暴風雪中唯一一條供人穿行的道路,恍惚地,在無窮無盡的前進中,我突然感受到一種如釋重負般的心安,就像是踏在他人堅定而不紊的腳印上。
我們沉默片刻,最后星鸞哈哈一笑道:“喝雞湯了喝雞湯了,真是不好意思。”
我笑了笑說哪里的事,反而要謝謝學姐這般有心地照顧我。
儀式會的舞臺上,各式各樣的節(jié)目與我們而言像是走馬觀花,周遭的人們鼓掌或大笑,皆投入進這場歡快的告別大會里,整個廣播臺,在此刻丟棄掉了嚴謹迂腐的往日信條,呈現(xiàn)出一種狂放不羈的青春活力來。
“樹燊啊,以后編輯部周一的未來,可真是交給你了。”星鸞淺淺一笑,“聽說下學期學校的廣播臺要進行改革了,到時候不知道究竟會怎樣。”
“是嗎……”
“對了,下學期廣播臺會和校報有一個類似征文比賽的活動,你到時候可一定要去參加啊。”
“好啊。”我以一種連自己都無法想象到的毫不猶豫向學姐承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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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了學姐,返回宿舍的路上,恬熙與我同行。
“剛剛跟學姐聊什么這么開心?看你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呢。”恬熙笑眼盈盈地看著我。
我笑了笑說:“喝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雞湯。”
“誒,能和我分享一下嗎?”
“簡而言之,我們都要相信自己在某一刻做下的選擇,它一定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恬熙輕輕地“哇”了一聲。
“說起來,恬熙,我要謝謝你。”
“啊……這是……為什么?”
“因為你對我的夢想的肯定,當你選擇它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我微笑著坦白說,“在這個學期的編輯部工作中,也是你一直給我加油打氣,幫了我不少忙。”
“也沒有啦……”恬熙赧顏道,“我反而覺得,你的文章每次都寫得那么好,已經(jīng)是為我們周一檔光耀門楣啦!”
“哈哈哈,瞧你說的……”
“其實啊,樹燊,該說感謝的是我才對。”
我詫異地看向她。
恬熙低垂著眉眼,輕輕將發(fā)鬢捋于耳后,“你知道嗎,其實我來這兒上大學,并未得到家里的一致贊成。他們都覺得我不應該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去讀書——對他們而言,好像跨過了家門口的那座山,就已經(jīng)是遙不可及的遠方了。可是我從小就向往腳下這座極具人情味的城市,來到這里學習與生活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因此我不惜跨越一千公里的山水,也要來到這里讀書。”
“可是來到這里以后,我卻感到很迷茫。在初步了解了在這座城市生存下去所需要的前提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并不具備長久駐足于此的能力,而我也許需要獨自打拼好幾個十年,才能擁有在這定居的資格……”
我聽了有些不忍,不由得打斷她說:“你別那么悲觀。我們至少還是一個本科文憑,學校在二本中也算很好的了,如果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一切都有機會,沒有什么不可能。”
恬熙搖了搖頭,“所有的如果都是假設。只有我清楚,以我的出身去完成某個高高在上的愿望是多么艱難,可我也并未氣餒。我開始思考大學能為我?guī)淼膬r值,我希望好好利用這四年時間去提升自己,可是越想,我就越迷茫。”
“所以我曾在值班時問你,到底怎么確定自己的夢想?”說到這里,恬熙抬頭看向我,柔柔地笑了笑,“你說得很有道理,回去之后我也仔細想了很久——來到大學讀書以來,我遇見了很多種人,而當其中的某些人毫不掩飾地向我展露他們的思想或行為習慣時,那些怪異的邏輯與病態(tài)的觀念卻令我大為震驚。我覺得,這樣不對,他們的自私、傲慢、暴戾、貪婪……都是這個世界邁向美好的最大阻礙,我想我應該為他們做些什么。而當我一旦想到,如果在未來,是因為自己的努力讓他們變成了好人善人,我就會瞬間感到一種難言的幸福……也許,那就是你說的‘想做’吧,簡直令人無比興奮!”
我默默地看著她,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到這個女孩身后有某種偉大的光輝。
“我說要跟你一樣,以文學為夢想,我沒有對你開玩笑。我想起了魯迅先生,也想起了很多在我的人生路上幫助過我的人……當然也包括你。我要寫一本小說,要跟這蕓蕓眾生訴說溫柔的力量,我想讓全世界都領略到純真的稀貴,希望人們讀了我的書以后,都能行善積德,對萬物以禮相待。”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眸中異彩連連,而我也不禁被她感染。
“好極了!”我咧嘴笑著,“小說打算起什么名字?”
“還沒想好哎,要不你幫我起一個?”恬熙的眼睛瞇成一彎月牙。
“你是打算以大學生活作為基礎背景嗎?”
“是啊。”
“既然是因為大學把來自五湖四海的少年們匯集在一起,我們才能遇見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豐富了你的‘素材’……”我頓了頓說,“那不如就叫《他鄉(xiāng)之客萍水相逢》吧。”
“嗯……雖然說引用了王勃的《滕王閣序》,但好像有點詞不盡意,算啦,姑且當作一個備選吧!”
“哈哈哈,等我有空了一定幫你想一個更好的!”
“好啊,我等著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