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是誰,當他回顧到這一切的起源時刻,都會心有余悸地感到深深的恐懼與無力——因為這種禍殃遠不是僅靠個人力量就可以根除的,而當人們孤身地去面對它時,無論前者具備怎樣的身份地位,擁有何等的聰明才智,大多逃脫不了被它折磨甚至摧毀的下場。
而這起源時刻,便是此時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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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鐘南山先生向全世界公布這種病毒具有“人傳人”的特性——這一場史無前例的抗疫戰爭徹底打響之前,我恰好通過了駕考的最后一次考試,拿到了機動車駕駛證。第二天我便興高采烈地出門游玩,看見街上不少行人戴上了口罩,我還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然而當我意猶未盡地回到家中待了幾日之后,我便很快為自己當時未了解時事就任意上街游蕩的行為感到后悔與惴惴不安。在我將于網上查找到的先兆與癥狀與自身情況一一進行比對過后,一些模棱兩可的答案更加令我驚慌失措。
后來母親很淡定且堅決地告訴我,我這只是沒病自己找病罷了。
2020年的鼠年春節注定不太平,也不平凡了。往年春節家家戶戶張燈結彩,街上綠得清新、紅得喜慶,還有許多穿著嶄新的衣裳走街串巷的人們,
春節的意義本就在于人與人之間的熱鬧、團圓和隔閡的消除,只是當險峻的疫情如陰霾一般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上時,春節便也同人生病了一般滿是枯容了。
我都希望這場所謂的疫情不過是一場喧囂的噩夢,或者當我打開手機,收到的第一條信息便是振奮人心的:“新-冠-疫-情已全面結束,病毒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威脅”,
其實我并不排斥長期的居家生活,即使每個百無聊賴的日子里除了對疫災的恐懼便是對游戲的依賴,我也不會覺得無法忍耐。可是當我成日在家享受著安逸而相對平穩的生活,想到那些流落在外、無依無靠的人們正在遭受痛苦的磨難與威脅時,我總是不經意間想,我又能為之做些什么呢?
人類所擁有的——優雅的藝術、恐怖的武器、深沉的歷史和廣袤的土地,到底能在其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最終能挽救這個種族的,似乎只有頂端的醫學或是發達的生物研究,其余的一切,在滅頂之災下皆廉價得如同街邊掛賣的豬皮狗肉。
我好像終于明白,人類為什么能在大自然中占據如此超然的地位了。因為人類的軀體實在是太脆弱,就連最得天獨厚的思想也因內部消耗而所剩無幾,所以大自然要想從其手中重新奪回地球的管理權——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我踩在床上貼著窗邊,望向樓下那棵年年都有頑皮的小孩在其蔭蔽下追逐打鬧的大桃花樹,滿身櫻粉的它在料峭的春風中微微搖曳,散落的一些花瓣被吹入后邊沉涼的小池塘里。今年又是一場花開盛景,只可惜往年有幸欣賞的人早已無此閑情雅致,而它也只能孤芳自賞、顧影自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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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閑得發慌的時候便會胡思亂想。
恬熙在疫情爆發的中心,不知道現在是福是禍,我總是想問問她的現狀,但她遲遲沒有回復;張澄月的復讀之路還能順遂么?高考是否還能正常進行?這命運的齒輪究竟還會如何轉動?……幾個星期后還有可能開學么?如果無法開學的話,這一個學期的課程將怎么學習?難道無止境地推延到下學期去?下學期,有我期待著的廣播臺征文比賽,有花費不少氣力總算搶到的文學鑒賞課,有毽球社的許許多多活動……這些所謂的期待,忽然之間便都岌岌可危了。
無所事事下,我只好日日夜夜與游戲為伴,可每當我暫停掉我的游戲時間,或是一日又過去,我躺在床上等候入睡時,我常常感受到一種年華虛度的空虛。
可在這段容易令人萬念俱灰的時期中,我實在提不起心氣去做認真的事,每天的景致都是一樣的形狀一樣的色彩,就連太陽透過云層散發出來的光澤都和昨天一模一樣。唯一會變化的似乎只有游戲里眼花繚亂的內容,還有和朋友們隔著屏幕開玩笑時的快樂。
當一個人已經說服自己要頹廢的時候,無論是什么理想的敦促、外人的監督或者現實的誘惑,都不起作用了,正如鬧鐘永遠叫不醒裝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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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就這樣不倫不類地過去了。人們一天又一天疲憊而擔憂地待在家中,不由得產生出一種“這所謂的春節假期不過是平常重復的周末罷了”的錯覺。
周末兩天又兩天地過去,周一便到了,又開始不厭其煩地工作。
復工、復產,人們逐漸分批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維即使疫情仍無平息的跡象,勇敢的他們同樣戴著口罩在崗位上鵠立著,默默地成為一座為他人指引方向的燈塔。
然而學生的情況則復雜得多。
在疫情一天比一天嚴重的肆虐下,學校最終決定全體學生留在個人所在地進行網上教學。這是一種以前極少、甚至完全沒有嘗試過的教學模式,所以在剛開始時,一度發生了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教學事故,耽誤了不少時間后,學校的授課才總算踏上了正軌。
對于學生來說,上網課簡直太過輕松愜意了。再也不需要像在學校時那樣早早起床,害怕時間緊張而無法準時到達指定的教學樓與課室——在家里上網課,甚至可以一邊刷牙一邊聽課,或者干脆不起床,就睡眼朦朧地躺著在床上聽完那節課。
然而這種全無監督全靠自覺性的教學方式,時間一長便容易激起人的僥幸心理與惰性。后來很多人開始“用傀儡上課”,或者干脆以網絡原因為由躲避逃課的處罰,而老師呢,在一次又一次的網絡課堂提問卻被眾多學生以“沒有麥克風”為由搪塞過去后,也只能無奈地放任不理,只管專心做好自己授課的本職工作。
我在上了幾周網課之后,也開始了放縱自己,除了高等數學、線性代數那些比較難的課程能聽就聽,其他的水課干脆就打開電腦若無其事地玩起游戲來。
因為疫情,很多事務無可奈何地做出了改變,人心郁郁之下,維持正常的生活已經很不容易,大部分人都不再能以更高的要求對待自己了。所有人都像受了傷擔驚受怕的小鹿,想著早日脫離危險的同時,又并非十分情愿再次回到那片喧囂而擁擠的森林里去。
嚴格的準則、細致的要求、和縝密的制度,這些往日的常態在疫情的沙暴下都變成了一張稀疏殘破的大網,再也束縛不住遠在天邊的浪子,再也奈何不了愛鉆空子的蟊賊,人們任意地從中進出,守在原地保全自己卻又放縱自己。而不管是被這張大網限制還是主張完善它的人,其實都是心知肚明的漏網之魚。
社會的秩序,脆弱的人性,還有尚未完成的理想,都面臨著極大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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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詞造句如陷泥濘。
我空洞地敲著鍵盤,屏幕上的Word文檔里字數卻依舊,我不由得感到心浮氣躁。
在掙扎了一會后,我關掉了文檔,打開了游戲。
不知為何,寫作給我一種干涸的感覺。心中明明百感交集,可提筆半日仍然空紙無字。
寫作的渴望在我的血脈里熊熊燃燒,可筆下那些字斟句酌的淺顯、引經據典的窮乏、空白無力的比喻以及華而不實的抒情,皆令我頹敗而沮喪。好像久困于家中之后,封閉的家門便限制了我的想象。往日那些令我歡喜至極的溫柔的春花秋月,或是深遠的夏蟬冬雪,仿佛一下子遙遠而失去了色彩;而那些書本上的魚翔淺底,鷹擊長空、和沙鷗翔集,錦鱗游泳;或是詩詞里的魚翻藻鑒,鷺點煙汀、和云破月來,晚花弄影——等等這些美好而深印在我腦海中的景色,如今竟都無法在我筆下找到嚴謹而令我滿意的押韻了。
作詩撰文沒有靈感時的感覺,就像是飽腹的人仍被逼著下咽食物,又像是空腹的人依舊餓著肚子。在知道狀態不佳后,我干脆撇下了寫作,心安理得地投入到游戲之中。
有些頹廢,只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放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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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欲的時間就如離弦的箭,一瞬千里而不可退回。
在開學的一個月后,恬熙終于回復了我的信息,而當我問及她為何沒有及時回復我的信息時,她的回答是生活太繁忙了。
于是我順勢問及她的近況。
[我還好,只是家里有點困難。有時真的會很害怕……只是我堅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潦草地概括道,[謝謝你的關心。]
[我有什么可以幫助你的嗎?]
[不用了,我不想麻煩其他人。謝謝你。]她很快婉拒道,[周末的時候,我在這邊當志愿者呢,雖然有的時候會很忙很累,但是我知道這是在做很偉大的事,它給我帶來的成就感簡直是無與倫比。]
[你真的有在努力讓世界變得更美好。]
[哈哈哈,盡力而為吧。]她發來一個開心的表情,[你呢,那邊情況如何?]
[還好吧,一切都在可控范圍內,不像你那邊……你做志愿者的時候也要小心一點啊,一定要做好防護措施。]
[嗯嗯。]
正當我以為聊天快要結束時,恬熙忽然發來一張圖片,上面是一段牛頓的生平故事:
“1665年,23歲的牛頓取得學士學位,就在這一年的夏天,英國爆發了大規模瘟疫,學校不得不停課。牛頓避居鄉下,這一年半(1665-1666年)是牛頓一生中創造力最旺盛的時期。他一生的主要成果,幾乎都是在這段時間里做出的。根據牛頓本人的說法,力學三定律,萬有引力定律,微積分和色彩理論等等,都是在這段時期構思而成的。”
[你看,成功的人都會利用旁人覺得無用的時間,將牢籠看作自由,將停滯視作前進!這是你的機會,要把握住啊。]
[你真的是我的雞湯專屬供應商。]我有些無奈地發道。
[而我就沒有那么多時間啦。我只是覺得,你也許需要這種激勵。]
[謝謝你。]我由衷道,[祝愿你平安。]
[好,我祝福你……永遠快樂。]
我熄了手機,從電腦桌前一個后仰躺到床上,望著天花板那一片干凈的空白,腦海里卻紛紛雜雜混跡著各種各樣的聲色,我想起這一個月以來的生活,當真是空有疲倦而年華虛度,不由得感到一陣后悔。
寫不出文章的話,也可以讀點書啊,練點字啊,這么多孤獨的時間,怎么可以白白浪費掉?這也許是恬熙真正想要與我說的話吧。
我突然想起以前走神時從腦海中閃過的某個設想,自己可以寫一些詩文投稿到公眾號上去賺些稿費,或是發上某些報刊、雜志,不僅能得稿費還能攢些名氣,說不定某一天就被伯樂賞識而出人頭地了呢。
今天發嗎?明天發吧,今天還沒有準備好。到了明天,又發現原來昨天什么也沒做。
正如我曾嘗試給自己一個自律的計劃:卻總在第三分鐘時失趣,在第六分鐘時衰頹,在第九分鐘時漸淡,在第十二分鐘時功敗,在第十五分鐘時自責,在第十八分鐘時重振,最終啊,又在第二十一分鐘時失趣。
一天又一天的制定計劃,一日又一日地拖延實施,最終庸庸碌碌一事無成,沒有臉面去悔恨。
我坐起身來打開手機,再次默讀了一遍那段關于牛頓的往事。
心微微澎湃。
原來,身處泥濘也并非無以前進。
原來天道酬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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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開始嘗試返璞歸真地回到紙筆去寫作,想著也許在那張純白如晴空的紙上能用亂涂亂畫來激發一些有趣的想象時,我不經意間在塵封的書柜某一角翻到了一篇當年高中時所寫的隨筆文章。
作于2019年2月12日晚自習:
一夢,便如隔三秋。
更何況一夜三夢、七夢?
醒時會夢,醉時會夢,繾綣迷離間,她的身影便漸漸遠去了。
有人說,如果人一直做夢重復夢見某一個人,那么也許是后者正在逐漸遺忘他了。這種沒有任何科學依據的話,沒有想到有天我竟會對它將信將疑。
她正在忘卻我么?可我對她的記憶怎么仍是如此強烈?
最近總時而不時地想起,曾經生活中與她一同的小事,夢中如同時光穿梭,清醒時發愣也會浮現出闊別已久的畫面。記得那一年暑假,她和一個閨蜜一同參加某個到XJ游玩的夏令營,全程大約兩周時間。在此期間的我們在聊天軟件上每天長聊,這使得我雖不在那趟通往XJ的火車上,卻比身在其中的人們還要清楚這趟旅途發生的某些事情。
有時候,她會拍照下幾套好看的衣服發給我,詢問我今天穿什么衣服好看;有時候到了某個景點游玩,她會將自己拍的一些景色或美食照片與我分享;有時去到了酒店,晚上我們視頻聊天,我會對著她用黃瓜片敷面的模樣哈哈大笑。可奇怪的是,她并未將這些圖片發到朋友圈去,好像她有我這一個觀眾兼聽眾便足夠了。
而當我突然想起一個關于這次旅行的小插曲,竟一下子令我心潮翻涌,不識言語。
那不知是她第幾次坐上了火車,而這一次比前幾次特殊——她需要在火車上過夜。可是夏令營的工作人員為她分配的位置,卻在數個中年男性之間,身邊一個女性都沒有。她感到恐懼不安,以仿佛都要哭出來的語氣同我哭訴。隔著聊天軟件,我耐心地安慰她,并為她出謀劃策,鼓勵她勇敢地獨自找到工作人員并為她調換位置。最終沒耗時多久,她很順利地調走了,據她所說啊是在一堆初中學生旁邊,她們嘰嘰喳喳的很好玩,令她想起不少童年的歡樂。那晚最后,她誠懇地對我表示感謝。
難以忘懷。那一晚她忽然發消息給我說:“今晚可以陪我聊天嗎?我只能找你了。”好像在她那一個不大的社交圈里,我成為了最能讓她依靠的人。
我從來沒有如此被一個女孩對待過。也正是那場旅行,那一個暑假,我好像重新認識了她,并且將她當成了一個重要的朋友。
其實我何德何能,得以成為特殊的人呢。
近來想起她的次數繁多,想起她時的情緒深刻,我們之間發生的種種故事似乎紛紛在我的想象中重演,其后令我更加地沉默。
我不禁想,我的喜歡,究竟是對人還是對事?我到底是忘記不了我們之間的美好,還是放不下那個在水一方的人兒?
即使她在我的記憶中一點又一點地模糊,也總有數之不盡的夢幫我記起,失而復得,反而更加令人念念不忘。
算起來,已是好久沒有和她說過話了。自從將她的好友刪除,我總覺惆悵,總覺我們的故事不應就此終止,也許畢業之后,我還會想方設法地取回跟她的聯系,可是猜測而來的結果常常不容我樂觀。
她寫的長文中,那一句“我直接拒絕一個我一點都不喜歡的人,難道有錯么?”真的令我不知所措。她的慷慨陳詞,理所應當,好像真的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在那么長的時間里,你愿意對一個你不喜歡的人付諸那么多特殊的陪伴與溫柔?
你把我當成什么了?不會產生情感的機器么?
因此我不想相信。
我會喜歡她,是水到渠成,是順其自然,并非突然覬覦她的美貌,產生非分之想。我最期待的幻想,是我們二人依偎在一起,如膠似漆相濡以沫的日子,而并非那種刺激的行-房-之-樂,即使這令我也感到詫異。
我不知自己為何得不到她的青睞,但我相信,日后會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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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后,我更覺惆悵,原來不知不覺,一年時間就已經過去了。在這一年間發生了多少事?很多,很多,多得都讓我以為已經過去不少年了,多得都讓我快要不認識寫這篇文章的少年了。
我放下這單薄的紙張,卻再也放不下它帶給我的洶涌情感。
原來啊這就是記錄的意義,像是一座無需動力的時光穿梭機,隨時能載著你返回最多愁善感的過去,感受一遍塵世間最捉摸不透的物是人非。
原來啊這就是文字的力量,無論此番奔去多少年,字里行間的情感依舊滾燙如昨。
我提起筆在紙張背面輕輕寫道:
我想在未來某個淺夜與你邂逅。
我會發一條朋友圈,
放上一張你站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中央
手放在眼側比劃著剪刀的可愛照片,
并配文道:“霓虹交錯,明月高懸。
又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