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瓊瑤的故事

以下的故事盡管荒誕，但是記載于《史記》中。

還是來聽瓊瑤講故事吧。

十四年前，那時的周王還是周宣王，就是周幽王的爹。

突然有一天，宮里出了怪事。

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宮女木桃突然生了一個女嬰。大家都很奇怪，別人五十多歲都絕經了，她還能生孩子，牛??！早有人去向姜后匯報，姜后大驚之后大怒，將木桃捉來審問。

“說吧，把你的野漢子招出來?！苯笠慌淖雷?，喝道。

出乎眾人的意料，木桃并不害怕，說道：“王后，我冤枉啊。我要是真的偷了腥，死我也認了。偷了就是偷了，沒偷就是沒偷，我沒有理由分明沒有偷卻說自己偷了?！?/p>

“沒有？難道你自己會生？”姜后氣得樂了。

“王后，說來話長。你聽我說，是這么回事……”木桃也有故事，她開始說起自己的故事來。

5

木桃的故事發生在四十年前，那時候周宣王還是太子，那時的周王還是周幽王的爺爺周厲王。

有一天周厲王沒事在庫房里轉悠，突然看見了一個罐子上滿是灰塵，連蜘蛛都有了，就問庫官這個罐子是干什么用的。庫官急忙說：“大王，這可不是個尋常的罐子，它是件文物啊。說起來，有這罐子的時候，還沒有大王您呢?！?/p>

“還沒有我？你這么說，難道這罐子是商朝的？”周厲王有些生氣，心想這分明是你懶惰，不肯經常擦拭，卻說是這個罐子年代久遠。

“大王，何止是商朝？這是夏朝的。想當年夏桀在位的時候，王宮里突然來了兩條龍，夏桀嚇壞了，不知道怎么辦，太史就告訴他準備一個罐子，把龍的口水接下來。于是夏桀叫人準備了罐子，那兩條龍流了些口水就走了，這罐子就是裝龍的口水的。從夏到商再到周，都沒人敢開。傳說中，誰開誰亡國?！?/p>

“你編的吧？”周厲王當然不信。

“大王，有文字記載啊，您不信，我給您找出來看?！?/p>

“算了算了，罐子給寡人看看。”周厲王才懶得去看什么歷史記載，心想你說沒人敢開，老子就偏要開。

庫官連忙找了抹布把罐子擦干凈，放在一個盤子里遞給周厲王。周厲王假裝去接，故意一松手，盤子摔在地上，連罐子摔得粉碎，一大攤水從里面流了出來。不用說，這就是龍口水了，看來還真不少，罐子密封得還不錯——這也證明了我國在四千多年前就掌握了先進的密封技術。龍的口水有些發黃，而且有點兒混濁，奇臭無比。想想看，放了七百多年，什么能不臭？

“還真有?！敝軈柾醯褂行┮馔猓谥亲訑[擺手，“擦了吧?！?/p>

庫官連忙叫人來擦，奇怪的是，那龍的口水大概摻了不少龍鼻涕，黏糊糊的，怎么擦也擦不掉。周厲王把太史找來想辦法，太史說：“大王，龍這東西屬于至陽，只能找至陰來克。大王快找幾個宮女來，光著屁股大聲喊叫，這龍口水就沒了?！?/p>

周厲王心想：別的咱沒有，光屁股宮女一抓一大把。于是一口氣找來三十六個宮女，一個個脫得精光，以龍的口水為中心圍成三圈，大呼小叫起來。說來奇怪，這龍的口水還真怕了光屁股宮女，化身成烏龜，縮著龜頭，落荒而逃，三十六個光屁股宮女在后面緊追不舍，看著就要趕上了，不巧遇上一個七八歲的小宮女，那烏龜跑到小宮女身后，就不見了。

木桃講到這里，姜后有些聽不下去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跟她懷孕生孩子有什么關系？

“講完了嗎？亂七八糟的，龍的口水跟你生孩子有什么關系？”姜后不耐煩了。

“王后啊，那個小宮女就是我啊。你說怪不怪？自從我遇上了那只烏龜，第二天肚子就大了，這不，一直大了四十多年，今天生下來了?！卑凑漳咎业恼f法，她生的竟然是個龍女，至少也是個龜女。麟、鳳、龜、龍四大神物，龜還排在龍的前面呢。

“這么說來，你生的還是個龍女啊？我這王后的位子是不是該讓給你了？”姜后十分生氣，眼里露出兇光來。

木桃知道事情不妙，這個時候也顧不得女兒的性命了，急忙說道：“娘娘，不是龍女，是……是個妖女。”

“既然是妖女，來人，把妖女扔河里去?！苯舐牭迷评镬F里，也懶得去管她是不是在瞎編了，把她女兒淹死也就算了。

木桃哪里敢說話，眼看著宮里侍者把女兒搶了，用草席包著，抱出宮外，扔到河里去了。

“后來呢？”褒妃聽得入神，聽到這里，忍不住問。

“后來，據說那個妖女沒有死，被人救了。過世的太史公曾說，這個女孩子將來會斷送大周的江山?！杯偓幮⌒囊硪淼卣f。

“她現在在哪里呢？”褒妃松了一口氣，想要知道答案。

瓊瑤見褒妃盯著她，不敢看褒妃，接著說下去。

“據說，這個妖女被一家賣桑木弓的救了，后來就到了褒地，算起來，現在就快十五歲了?！杯偓幗又f，一邊說，一邊瞟了褒妃一眼。

褒妃禁不住有些高興，這個女孩子總算沒有死。最奇的是，這個女孩子竟然也在褒地，自己會不會見過她？

到這個時候，周幽王已經知道瓊瑤的故事是要說什么了。他看褒妃高興的樣子，單純得無法形容。這樣單純善良的女人會斷送了大周的江山？這不是瞎扯嗎？

“你可知道這個妖女叫什么？住在什么地方？”周幽王故意問。

“大王，有句話瓊瑤不敢說?！?/p>

“說。”周幽王喝道。

“據瓊瑤所知，褒妃正是褒地人，她爹娘不是她的親爹娘，正是賣桑木弓的，原本是鎬京人氏。褒妃的年紀也與那妖女相符。恕瓊瑤大膽，只怕褒妃就是那個妖女?！杯偓帀阎懽右豢跉庹f出來，她知道，這番話一出來，要么飛黃騰達，要么腦袋不保。

褒妃到這個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說來說去，申后和瓊瑤不是來講故事的，是來要自己命的。瓊瑤的故事她當然不信，但是她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幽王信不信。

“你編的吧？”周幽王說，很顯然他不信。

“我要是編的，天打雷轟?！杯偓広s緊發誓。

“那好，把木桃給我找來。”周幽王說，這是最簡單的辦法。

可是，木桃已經死了。不僅木桃死了，所有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死了，除了瓊瑤。

什么叫作死無對證？

周幽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而且越來越難看。

自古以來，有一個保命的秘訣，那就是：打賭。

“瓊瑤，顯然是你在這里胡說八道，妖言惑眾。來人，拖出去喂狗。”周幽王憤怒極了，他就知道瓊瑤是來害褒妃的，從她開始講故事起，周幽王就知道。

申后有些慌了，她急忙求情。

可是，這個時候求情有用嗎？特別是申后求情會有用嗎？周幽王想：你也是同案犯。

就連褒妃也替瓊瑤求情，鄉下人，心腸軟。

褒妃求情有用嗎？周幽王想：你這么善良，陷害你的人更應該喂狗。

關鍵時刻，要靠自己。

“大王，我和你打個賭。褒妃已經有身孕了，十月懷胎，一朝分娩。若是生下來的是個好孩子，我甘愿被拿去喂狗；若是個妖怪，請大王為我平反昭雪?！杯偓庢偠ǖ卣f。她從前聽過靠打賭逃生的故事，想不到自己給用上了。

這是一個周幽王不能拒絕的建議，否則就顯得他太心虛。

于是，瓊瑤被關押起來，申后沒趣地回去了。

6

褒妃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直到有一天，王宮里傳出“哇”的哭聲，褒妃的孩子落地了。每個人都很關心這個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是人還是妖？褒妃關心得更多的則是像小褒子，還是像周幽王。

結果是這樣的：是人，男孩，長得有點兒像周幽王，也有點兒像褒妃。

周幽王很高興，他又多了一個兒子。

申后很沮喪，她知道，瓊瑤這下要被喂狗了。可是，這一次她猜錯了。

“放了瓊瑤吧。”褒妃對周幽王說。

“為什么？”

“我們生了孩子，是大喜事，何必要殺人？況且，她也是不得已。在宮里混，都不容易?！卑f。

周幽王放了瓊瑤，整個后宮的人都開始稱頌褒妃，包括那些原本嫉恨她的人。

以德報怨，以柔克剛。或許褒妃不是蓄意這樣，但是這是她在與申后的斗爭中獲勝的不二法寶。

現在，是時候說說周幽王寵愛褒妃的第二個理由了。

什么樣的女人才是具有恒久魅力的女人？這個問題幾千年來一直困擾著女人，特別是困擾著美女。絕大多數的美女對男人是具有魅力的，但是她們往往發現，用不了多長時間，男人就會對她們失去興趣，她們失去了早先的魅力。為什么會這樣？男人固然是喜新厭舊的，但是難道就沒有什么辦法令男人始終對她們保持興趣嗎？

其實，褒妃就是一個成功的例子。早在將近三千年前，褒妃就給出了正確答案，可是，人們沒有注意。現在，讓我們來解讀這一案例。

從褒妃進宮開始到周幽王被殺，時間跨度為八年，八年中，褒妃從十四歲到二十二歲，經歷了懷孕和生孩子的過程。從天真少女到成熟少婦，從身材苗條到大肚婆再到略顯豐滿，周幽王對她始終寵愛有加，忠貞不渝。這期間，還時不時有人獻上新的美女，但沒人能撼動她的地位。

褒妃的魅力究竟在哪里？其實說白了，就是一個字：酷。如今所有扮酷的男男女女，他們的祖師奶就是褒妃。

首先說褒妃為什么酷。

褒妃是不情愿進宮的，她心里裝著的是小褒子。

初進宮，面對陌生環境，她很緊張。過了不久，緊張感消失了，但是她發現了另一件要命的事情——她懷孕了。

算算日子，褒妃發現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不是周幽王的，而是小褒子的。如果一定要算概率的話，基本上八成是小褒子的。再想想，周幽王的生育能力似乎不是太強，這些年來，也只和申后生了一個孩子。

褒妃開始擔心，擔心肚子里的孩子，擔心自己。

如果以上兩條還不夠的話，那么還有第三條，就是她時刻要提防申后的陷害。

當以上三條同時成立的時候，褒妃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她不是不想笑，從前在山里采蘑菇的時候她也常笑，可是現在她實在笑不出來；她不是想酷，可是不由得她不酷。

褒妃不笑，她從來不笑。

而男人天生就是犯賤的，女人越是討好他們，他們就越看不上女人。反過來，女人越是對他們愛搭不理，他們就越是覺得這樣的女人好。

天下第一賤男毫無疑問就是周天子了，因為天下女人都要討好他?？墒?，當一個女人在她面前扮酷的時候，他傻眼了。他當慣了征服者，所以很向往被征服的感覺。于是反過來，他要討好這個扮酷的女人了。

褒妃就是一個很酷的人，而且她不是扮酷，而是真的很酷。周幽王所見過的女人都是對他堆滿笑容的，如此酷的女人從來就沒有見過。周幽王完全被褒妃吸引了，被她征服了，再加上褒妃的善良和率直，周幽王確實是無法從褒妃這里脫身了。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對他酷。

女人在交流經驗時常說：“對男人，別給他好臉色看?！眲e以為這是廢話，這是真理。

周幽王給自己的小兒子取名姬服，周幽王本身姓姬。他很喜歡這個兒子，甚至愿意給兒子端屎端尿。直到現在，他才體會到當爹的快樂是什么。

可是，褒妃還是那么酷，還是不肯笑一笑。事實上，在周幽王的記憶中，褒妃從來就沒有笑過。

“為什么你從來都不笑？難道在宮里的生活不如意？難道有什么心事？”周幽王問褒妃。

“怎么會呢？我在宮里深得大王的寵愛，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瓊漿玉液，聽的是仙樂，看的是翩翩之舞，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怎么會不如意？”

“那你為什么從來不笑？”

“大王，我出身貧寒，常常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我從小就總是發愁，總是擔憂，沒有什么讓我開心的事情，我幾乎就不知道笑是怎么回事。后來到了宮里，不愁吃不愁穿，按理說我應該高興才是，可是我還是高興不起來。”

“為什么還是高興不起來？”

“大王寵愛我，我知道宮里那么多后妃都很嫉妒，恨不得我死，恨不得我的孩子死。如今大王健康，我們母子還能好好活下去，可是哪一天大王不在身邊了，我們孤兒寡母的，依靠誰去？到時候我一狠心一跺腳，追隨大王去了，可是我們的孩子怎么辦？宜臼能放過他嗎？申后能放過他嗎？每每想到這些，我怎能笑得出來？”

說到這里，褒妃哭了。周幽王摟著褒妃的肩膀，沒有說話。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可是既然褒妃說出來了，他猛然發覺這確實是個問題。他知道，只要自己頭天死，第二天申后和宜臼一定會把褒妃母子剁成肉醬的。

“孩子，過來。”姬服在一旁看見母親哭泣，不知為了什么，瞪著眼睛在那里看，周幽王一把將他也摟了過來，抱在懷里。

俗話說：天子也有煩心事。

周幽王很快下定了決心，他知道什么叫作長痛不如短痛，什么叫一勞永逸。

周幽王宣布廢掉申后，立褒妃為王后。

按照周禮，太子必須是嫡長子，也就是王后的第一個兒子，后來這又叫作“子以母貴”。在廢掉申后之后，順理成章地，太子宜臼也被廢黜了。這意味著宜臼只能永遠住在姥姥家，再也回不來了。

這就是褒姒改變的歷史嗎？別急，這僅僅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