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常對風起云涌的地方武裝勢力,主張只能招撫不能強攻,以免樹敵太多危及更始朝廷。其他大臣將領們,唯恐這些人歸降后要封王封侯影響自己的權勢一致反對。
劉玄也不管他什么武裝割據(jù)不割據(jù),在他想來天下之大,只要能有自己一片享樂的地方就行,哪能顧得了那么多?就是把天下的江山都統(tǒng)一了,自己還不只能吃喝這么多?所以他對王常的稟奏充耳不聞,得過且過。
王常一直愧心難安,決心要想方說服皇上。雙方爭執(zhí)不下關鍵時刻,奉命出巡各地郡縣的柱國大將軍李通回到洛陽復命,詳談了各地人物風情,繪聲繪色地扯到了一句童謠上,讓劉玄先是好奇,后是驚慌失措。
劉玄急問:“什么童謠?說來朕聽聽。”
李通慢條斯理:“陛下,說來奇怪,童謠這東西雖然是小孩子們傳唱的,卻很靈驗,先前許多國家劇變的征兆,都能從童謠中找到影子,對于童謠決不可小覷。”
劉玄催促:“說呀!”
李通鼓足勇氣繪聲繪色:“諧不諧,在赤眉,得不得,在河北。如今赤眉軍從我更始朝廷中分裂出去,東邊很不穩(wěn)定,已經(jīng)在童謠中得到了應驗。后半句則是說,往后朝廷能否興盛,關鍵在于能不能拿下河北。臣覺得這樣說得確實很有道理,黃河以北地域遼闊,水草肥美,土地肥沃,不但盛產糧食,畜牧業(yè)也很發(fā)達,自大漢建立之初就是重要屏障。那里不僅糧食充足,而且民風強悍,自古就有‘天下精兵薈萃河北’的說法。特別是河北一帶的烏桓騎兵,最能沖鋒陷陣號稱鐵騎,誰能掌握了這些,統(tǒng)一天下,根本不在話下。”
劉玄眉飛色舞兩眼發(fā)光語調激昂:“噢?河北真有這么好,那就趕緊商議,派大將出征,平定河北早日一統(tǒng)我大漢江山,朕也早日嘗嘗一統(tǒng)天下的滋味。”
劉玄當朝頒詔派遣大將出征河北,整個大殿空氣沉悶鴉雀無聲,只好按職級品位一一點名:朱鮪、張卯、陳牧、廖湛、李軼等大將率兵出征,都是理由種種沒一個人接旨受命,氣得劉玄龍顏大發(fā):“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朝。現(xiàn)在朝廷有難,都推脫不從,要你們何用?”
劉秀挺身向前邁出一大步,雙手攏拳請求:“陛下息怒,既然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臣如今赤條條無牽無掛,愿意出征河北,為陛下效力!”
“你!”劉玄見大家都縮頭不語,劉秀突然出面很是高興,驚喜的眼神凝盯著他:“文叔能把洛陽修整好,定然能把河北給平定了。準奏!”
劉秀的挺身而出,引起了眾大臣們的懷疑,即刻把疑惑的目光統(tǒng)統(tǒng)集中到劉秀身上。近一年多來,劉秀凡遇到大小事請總躲在人群中隨大流,大家?guī)缀醵及阉o忘了,今個兒關鍵時刻,他突然站出來,能不讓眾大臣驚訝中略帶幾分不解嗎?有的竟然公開當著君臣的面發(fā)出了質問:“喲嗬!司隸校尉一向不熱心朝事,今天怎么如此地積極起來了?是不是別有用心哪?”
大司馬朱鮪急不可待地竄出朝班,陰陽怪氣地打斷那人的話一針見血:“有反常舉動,就有反常心思,司隸校尉這么熱心地要去河北,有什么打算啊?”
另一位說得更露骨:“稱王立帝唄!”
劉秀面對著一個個疑惑不解的人,滿臉嚴肅緩緩應對:“劉秀乃漢室子弟,朝廷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效命陛下和朝廷,是我們人人應盡的職責。所謂‘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時。’現(xiàn)在朝廷有難,我們當兵的理應為之效力,有什么不對的?我本來確實不熱心什么建功立業(yè),平時只想做一介農夫足矣。但陛下恩遇豐厚,我身為武信侯、大將軍,又是司隸校尉,身兼著這么多的要職,不能眼看著別人都不愿意去河北,而讓陛下著實為難。再說,我這為報陛下的隆恩浩蕩,自愿去河北效命,難道這也算得上是非常嗎?若是大司馬愿意前去,我自然會拱手相讓!”
“這這……我,我……可這……我只是看你儀態(tài)反常才……”朱鮪結結巴巴地吭哧好久,卻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朱鮪的話引起了劉玄麻痹已久的警覺,他對劉秀始終有愧疚和恐懼的心理防備,如果劉秀整日老老實實地在他身邊待著,什么事都不必擔心,一旦他離朕遠去,如斷了線的風箏,那不是放虎歸山嗎?自己,包括朝中的所有文武大臣,哪個是他的對手?很不自然地伸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虛汗,不由自主地站在了朱鮪的一邊說:“既然大司馬這樣說了,那好吧,為了避免嫌疑,我看司隸校尉不去也就是了。”
王常雖與朱鮪同為綠林起義的將領,始終對朱鮪的陰陽怪氣看不慣,特別是在這種場合這種決定更始命運的大事面前,就更無法容忍了,急忙站出來盯著朱鮪大聲斥責道:“朝堂之上,怎么能如此說話?此去河北,錯綜艱險,別人畏難推辭,司隸校尉勇?lián)厝危ヅc不去,應該皇上說了算,大司馬怎么能無端詆毀?若是這樣,以后誰還敢與朝廷效力?若你大司馬有自己的人選,直接說出來就是,何必拿別人當靶子!”
朱鮪大眼一瞪出口爭辯道:“司隸校尉是罪臣劉縯的親兄弟,有嫌疑就是有嫌疑!”
李通突然站出來幫劉秀說話:“劉縯是劉縯,劉秀是劉秀,他們兄弟不一樣,皇上早就特赦了,你怎么老揪住不放用心何在?”
“劉縯是罪臣,劉秀就有嫌疑,不但不能讓他去,還要嚴防他的居心叵測!”朱鮪一派的李軼、陳牧等也都跳出來幫腔朱鮪。
大殿上即刻唾星四濺,吵嚷聲亂成一片。劉玄心煩意亂,用力通通通地拍打御案,嚷叫:“別吵啦!派誰去河北,讓朕想一想再定奪,退朝!”
劉玄怒沖沖地向后宮走去,皇后韓氏老遠就發(fā)現(xiàn)皇上的氣色不對,急忙迎了上來,嬌柔柔地扯住他的衣袖說:“喲,龍顏大怒可不是鬧著玩的,誰敢這么大的膽子,竟敢招惹陛下生這么大的氣?他不想活啦!”
劉玄緊繃著臉坐在龍墩上,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有黃門稟奏:“陛下,大司徒劉賜請求召見。”
劉玄猶豫一下說:“讓他進來!”
劉賜邁著碎步小跑進來,乜了一眼仍未消氣的劉玄,跪拜請安說:“陛下還在為朝堂之上的事情生氣?其實他們都是粗人,不知禮儀,君子不跟牛斗力,何必在乎?”
劉玄伸手示意劉賜平身,答非所問地搖搖頭說:“夫人,大司徒,朕不想在洛陽住了,一天都不想在這待了,朕要遷都長安。”
劉賜急忙起身站在一旁,兩眼驚疑地望著劉玄,韓氏也迷惑不解地大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劉玄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輕嘆了口氣,繼續(xù)說道:“長安本來就是我大漢的故都,那里有祖宗的陵寢,他們會保佑我這個皇位。今天朝堂上的場面大司徒也都看見了。朕不傻,他們如此放肆地吵鬧,不是不懂禮儀的問題,他們根本就沒把朕放在眼里!”
劉玄內心的難言苦話,即刻激起了韓氏的義憤,她火上澆油地扭動著楊柳細腰,攀附在劉玄身上尖聲怪氣地說:
“你到今天才明白,晚了!我早就給你說過,王鳳、朱鮪,還有那個陳牧,他們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他們把你扶起來當皇帝,不過是要利用你當個招牌,其實真正的皇帝是他們!”
“哼!別以為朕就這么無能。”劉玄大氣不消。
劉賜見他倆越說越來氣,忙把話頭給打住:“陛下息怒,龍體重要,千萬不要因小失大呀!陛下,就目前朝廷的局面,當然是大家有目共睹,不過要解決這個問題,絕非遷都這么簡單。今年剛剛遷都洛陽,若再急著遷都長安,一年兩遷,恐怕不大吉利。更主要的,遷都長安也并不能從根本上制約朱鮪他們的驕橫。眼下當務之急是趕緊培養(yǎng)一批自己的力量。陛下可對那些忠心耿耿的宗室子弟加以重用,分化綠林軍將領的權力,然后再從漢軍內部選拔一批新將領委以重權,這樣一來,朱鮪等人手中沒了實權,自然就跋扈不起來了。到那時,陛下就是真正駕馭天下的皇帝了。比如今天劉秀主動請求出略河北,陛下就應該應允才是。”
“大膽劉賜,竟敢說皇上的不是,你有幾個腦袋!”攀附在劉玄身上的韓皇后對劉賜頭頭是道的智利良言,都佩服得五體投地,但她還是裝腔作勢地發(fā)出了口是心非的吼聲,目的是想提醒劉玄振作精神按劉賜的主意去做。
劉賜被皇后口是心非的一吼,嚇了一個大跳,俯身叩拜,頭如搗蒜的驚恐說:“千歲息怒,為臣絕不是那個意思。娘娘千歲就是再借給臣兩膽,臣也不敢說皇上的不是。”
劉玄對夫人的驚人之舉,雖然頓有感悟皇帝天子的權大于天,但對劉賜的好心善意,還是不無顧慮地叫著他的字說:“起來吧子琴,皇后跟你鬧著玩的。”
劉賜雖然嘴硬,但在起身之前,還是心有所懼地伸手擦了把嚇出的冷汗:“謝陛下,謝皇后。不過,這要命的玩笑以后還是少開為好。”
劉玄微笑著看了一眼仍有點煞白臉色的劉賜:“子琴說得很對,文叔的能耐朕也了解。可是有一樣,當年劉縯被殺,朕雖然受了王匡和朱鮪等人的蒙蔽,但不管怎么說,朕也脫不了干系。文叔是否對朕懷恨在心,是否要伺機報復,朕很是沒有把握,不敢放虎歸山哪!”
“陛下要這樣說,那就想得太多了。”劉賜最近和劉秀交往很多,對劉秀的宏圖大志很是贊成,他正想找個機會奏明皇上,讓他放心大膽地使用劉秀。便壯著膽子打開了刨根尋源的話題:“灰總比土熱,這個道理顯而易見,當年陛下有殺父之仇,是誰想方設法替陛下報仇的?是劉秀啊!你稱帝宛城,是誰拼命為皇上爭得天下的?還是劉秀啊!由此可見,打虎要用親兄弟,上陣還是父子兵呀!文叔是深明大義的人,殺害劉縯,是誰欺蒙了陛下,他們當然清楚,斷不會隨意遷怒陛下。他若是心懷鬼胎,怎么能盡心竭力地替陛下修整洛陽城,又怎么能誠心誠意地讓陛下再現(xiàn)大漢天子之威儀?這次文叔主動請纓,臣看,仍是出于一片赤心。陛下若不相信文叔,正好中了朱鮪、陳牧等人的下懷。仇者快,親者痛啊陛下!”
劉玄終于心服口服地連連點頭:“對對對,灰總比土熱,這話實在,實在,朕就聽子琴的,明天早朝,朕立刻就命令文叔出巡河北。不過,這遷都的事,朕還是要遷的。”
劉賜見劉玄回心轉意,對遷都倒不十分熱心,最熱心的還是趁熱打鐵地說服他趕快放劉秀河北出巡才是上策,便不失時機的說:“陛下,事不宜遲,陛下既然拿定了主意,就應該趕緊決斷才是。明天朝會上,朱鮪等人再站出來胡攪蠻纏,只怕又生枝節(jié)。陛下何不立刻召見文叔,讓他手執(zhí)漢節(jié)出巡河北,等到朱鮪等人知道要阻攔時,木已成舟了,他們自然也沒什么可說的了。”
劉玄想想也確實是這么個道理,立即傳旨,讓劉秀進宮。劉秀接到圣旨即刻來到后宮,見劉賜坐在一旁,立刻明白苦苦等待的機會終于來了。
劉玄親熱地讓劉秀坐下,說了許多寬慰的話,隨后親筆下詔書,任命劉秀為破虜大將軍,行大司馬事,執(zhí)節(jié)過黃河去平定河北。劉玄寫完后加蓋玉璽,讓劉秀保存好了,然后說道:“至于兵馬,頃刻間也征調不出許多來,文叔手下不是有些得力人手嗎,就帶他們一道去,如何?”
劉秀知道劉玄說到底仍對自己存有戒心,就憑自己手下的賓客加上府兵,也不過百余人,這點人馬能和強兵如林的河北豪強們相提并論嗎?沒有絲毫的畏難情緒,鄭重其事地跪拜,叩頭,雙手接過詔書:“承蒙陛下信任,臣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劉玄提醒一句:“既知朕意即刻回去準備,今夜三更過后必須離開洛陽。”
劉秀再次謝恩退出,即使劉玄不限定時間,劉秀也要連夜出城,他知道人心不齊,夜長夢多,一旦他人知道風聲,到時想走也走不了了。
劉玄又宣讀了另一份詔書,封大司徒劉賜為丞相,率領人馬去武關修復宗廟宮殿。為他遷都做好準備,劉賜跪拜接旨而去。
韓氏雖然沒有明目張膽地干涉朝政,但對劉玄對劉秀和劉賜兩人的事,處理得井井有條而大加贊賞:“嗯,這才像個皇帝的樣子,金口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