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瑪麗抱著手，一副警惕防備的樣子：“張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嗎？”

這問題一出，出乎意料地，蘇瑪麗看見張輕雪也愣了一下。那一瞬間，眼前這位高雅的張家大小姐臉上居然露出了迷茫的神情。這讓蘇瑪麗心中更加迷惑了：張輕雪想做什么？

張輕雪是真的被問住了。過來看看勝利者長什么樣？或者來告訴蘇瑪麗，他們那個世界不是她這種普通女孩以為的那樣？她聽說了顧凌軒求婚的消息，一陣氣悶，腦袋一熱，就來找蘇瑪麗了，但來找蘇瑪麗做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還得瞞著她父母，尤其是母親，否則一定會被責備一通，說她不像大家閨秀的樣子。

張輕雪愣了一會，但很快就給自己找到個理由：“想請你一起吃個午飯。”

蘇瑪麗心里更加疑慮，她為什么要請自己吃飯？她倆這交情怎么算都不是能一塊吃飯的吧？她皺著眉，臉帶警惕：“為什么？”

她拒絕的姿態太過明顯，跟炸了毛的狗似的。張輕雪看了她兩眼，氣性上來了，便出言激她：“跟我吃飯都不敢？”

這句話剛剛好戳中了蘇瑪麗的點，激將得恰到好處。她果然上當了，脖子一梗：“走唄，吃就吃。”為了找回主場優勢，她還掏出手機查了查附近的美食地圖，選定了個地方，對著張輕雪道：“我們小市民就只能吃得起這些，比不上你們富貴，你多擔待一下。”

雖然嘴上這么說，臉上的表情卻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一副“愛吃不吃”的樣子。

張輕雪又是一陣掩面輕笑：“看來顧凌軒對你也不怎么樣嘛……”

蘇瑪麗不甘示弱，一攤手：“哎呀呀，張小姐有所不知，我們家風講究艱苦樸素，獨立自主，沒必要的消費絕對不多花錢。”

“我們家”這幾個字落在張輕雪耳朵里，此時格外刺耳。她上下掃了蘇瑪麗幾眼，按捺住心中蠢蠢欲動的火氣，不言語，跟在她身后，向著蘇瑪麗選定的餐館走去。

兩人在桌上坐定，過了不久，各自點單的食物便被服務員端上桌來。張輕雪眼前的是一盤色彩繽紛的沙拉，她對卡路里攝入控制極其嚴格，沙拉上一丁點醬都不要，只要求撒些檸檬汁調味。蘇瑪麗跟前卻是一大碗紅燒牛肉面，熱氣騰騰。畫畫既是腦力活也是體力活，她一到中午就餓得不行，于是她也不跟張輕雪客氣，取出筷子就開吃。

張輕雪嘗了一口，便放下了。她皺了皺眉，轉而打量著眼前的女孩，白色衛衣，寬松的褲子，一頭小卷毛勉強算得上可愛，從上到下寫滿了“普通”和“垃圾品味”，毫無曲線可言；旁邊放著她的外套，一件繡著彩蝶花紋的月白色明制大袖短襖，好看是好看的，可這一套亂搭下來，元素琳瑯滿目，沒個章法。

張輕雪觀察完畢，暗自郁悶，就算輸，也不能輸給這樣的人吧。恕她實在看不出來，她有哪一處比不上蘇瑪麗的。從小她就知道，作為臻安集團張董的獨女，她的婚姻不是隨心所欲的。她注定要嫁給顧家的第三代，至于具體是誰，那就要看她爸爸的意愿了。所有人，包括她，原都以為是顧凌軒。在他從國外留學回來的時候，她也去接風宴上瞧過他，雖然自己從來沒說什么，可自此之后，也沒再說過什么想要“婚姻自由”的話了。

蘇瑪麗在遠山工作的時候，狂熱追過顧凌軒，自己當時知道，可也沒當回事。母親提醒過她，要小心顧凌軒身邊的女人，她聽進去了，盯著那個叫岳婳的律師，還有那位出現在顧凌軒辦公室附近的美人，卻漏掉了蘇瑪麗這么個人物。后來也聽說，顧凌軒對這個狂熱追求者也并無好感，甚至相當冷淡，她還嘲笑過母親太過敏感。可誰能想到，就在小半年前，顧凌軒居然宣布，婚約不過是顧老爺子當年隨口一說，而且他已經有愛人了。

張輕雪當時只覺得屈辱，但還沒覺得自己失敗了，只是談戀愛而已，還沒到婚姻呢。那不過是他對家族的小小叛逆行為罷了，不過是延長了的青春期，等玩夠了，他終歸還是要回到屬于他們的世界來。可顧凌軒就像是被下了降頭一樣，居然要跟這女孩結婚。或許蘇瑪麗真的給他下了降頭，否則她想不出其他任何可能的解釋了。

張輕雪并沒有掩飾自己打量的眼神，蘇瑪麗立刻就注意到了。她抬起頭，直直看向張輕雪。

蘇瑪麗想起了她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那是遠山集團舉辦的論壇活動上，張大小姐那天向赫本致敬，穿著一身綢緞黑禮服裙，脖子上戴著一串珍珠項鏈，也跟現在這樣，微仰起頭，露出纖長的脖頸。自己和其他工作人員穿著文化衫，戴著工牌。他們是背景，而她是站在聚光燈下的主角。

張輕雪走完紅毯，珍珠項鏈卻散了，珠子落了一地。自己和其他人趕緊蹲下來，幫她找珠子。張輕雪不知怎么的，似乎認出了自己，走到她面前。她至今記得那個畫面，她趴在地上，仰起頭，張輕雪站在她面前，微垂著眼看她說，“就是你啊。項鏈我不要了，珍珠送你吧，你找到幾顆就拿走幾顆。”她不得不承認，當時的自己心里絕對生出了一股丑陋的情緒來。蘇瑪麗嘆了口氣，從回憶里出來，看著眼前的張輕雪，還是天鵝一般優雅，襯得自己活像個丑小鴨。

兩人就這么安靜對坐著，沒有眼神交流，也不說話。

張輕雪強作鎮定，慢悠悠在咖啡杯里攪動小銀勺，說：“聽說顧凌軒跟你求婚了。你們好事將近，恭喜啊。”

蘇瑪麗一愣，伸出手來，讓張輕雪稍等片刻：“等等，你從哪兒聽說的？這件事你怎么會知道？”

張輕雪把勺子扔進咖啡杯里，發出一陣叮當脆響：“蘇小姐，好歹我跟顧凌軒之間曾經有過婚約，這件事我知道怎么了？”

“可是……”

“可是什么？難道顧凌軒沒有跟你求婚？”

“倒也不是，但是……”

“還是說蘇小姐覺得此事與我無關？”張輕雪坐直了身體，顯得優雅禮貌卻又冰冷：“這可是當年顧家老爺子主動找到我家定下的，而顧凌軒單方毀約，你讓別人如何看我們張家？”

蘇瑪麗心里咯噔一聲，大吃一驚。

她確實知道張輕雪和顧凌軒曾經有婚約，但原先以為不過是那個圈子里互相說著的玩笑話，就像是白京芮曾經說的，跟他口頭訂下娃娃親的姑娘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在穿越回來之前，她同意了顧凌軒的求婚，當時除了顧凌軒的母親秋蓮，顧家其他人似乎也沒有多少反對聲音，甚至還多有支持，她自己也就沒把這個曾經的婚約當回事，卻沒料到這是如此正式的婚約，還是由顧家老爺子當年登門造訪訂下的。所以顧凌軒選擇毀約，跟自己結婚，他到底是冒了多大的風險？！

蘇瑪麗呼吸逐漸急促，心里惴惴不安，張家畢竟是有頭有臉的家族，顧凌軒如此不給面子，難說不會懷恨在心，選擇在婚禮上下手。他們的婚禮并沒有廣邀賓客，只是邀請了些顧家的親朋好友，在小圈子的范圍內辦了一場。部分原因是秋蓮的反感，雖然當時顧凌軒和蘇瑪麗結婚證都領了，可秋蓮還是不愿意在許多人面前承認她。顧凌軒當時跟秋蓮爭執了很久，雙方各退一步，便有了那個小規模的婚禮。能在這場婚禮上動手的人，前提條件是能進入到婚禮現場，普通人是絕對做不到的，但張家卻可以。

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如今求婚的現實已經被改變，她便開口道：“可是張小姐的消息有誤，我們沒有快要結婚……”

張輕雪愣了一下，下意識問道：“什么意思？難道顧凌軒求婚的消息是假的？”

蘇瑪麗擺手：“倒不是……”她正打算和盤托出，卻突然頓了一下，心里嘀咕著：“顧凌軒向我求婚，對張輕雪而言已經很丟臉了，我若是說自己還拒絕了求婚，她豈不是會更生氣？”她在心里搖搖頭，覺得自己還是謹慎一些好，以免讓張家更加惱怒。

她斟酌了下詞句，慢慢說道：“我……我覺得結婚是個義務挺大的事，所以暫時沒想過要結婚的事……”

張輕雪狐疑地看著她。蘇瑪麗越說越覺得自己這個理由實在是找得不好，原來干脆說他們倆沒有結婚的打算不就好了！

張輕雪突然雙眼一瞇，一把伸出手來到蘇瑪麗的胸前。

蘇瑪麗一個激靈，下意識往后退，卻脖子上一緊。

“哈……”張輕雪冷笑一聲：“戒指都在你脖子上了，還說不打算結婚？你當我和我們家這么好騙的嗎？”

蘇瑪麗沒有明白過來，忙低頭向張輕雪手里看去，那只手正攥著一條細鏈，掛著一枚戒指，弧度自然，渾然天成，一串鉆石鑲嵌在白金環內，像是一條街著尾巴的蛇。這正是顧凌軒求婚時的戒指！

怪不得自己沒在書房找到戒指盒，原來他已經把戒指掛在了她的脖子上。蘇瑪麗心頭一暖。接著，卻見張輕雪把戒指放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像是要看出什么門道似的。

蘇瑪麗覺得脖子后被細鏈勒得有些痛，輕輕向后靠了靠，用這微弱的力示意張輕雪放開。她卻沒有放，反而舉起戒指，對著光又看了幾眼。

蘇瑪麗有些不耐煩了，她原本就不喜歡張輕雪，外加上現在她舉止有些沒有禮貌，帶著最令人生厭的壓迫感，讓蘇瑪麗渾身不自在。

張輕雪還是沒有放手。蘇瑪麗皺起了眉，臉上露出了些許不耐煩的神色。就在蘇瑪麗快要耐心告罄，采取強制手段讓張輕雪放手時，她突然放開了戒指，后仰著靠在椅背上，臉上帶著奇怪的微笑，顯然是松了一口氣。那微笑太奇怪了，說不上來是同情還是嘲諷，讓蘇瑪麗摸不著頭腦。

張輕雪的聲音溫柔知性，卻滿滿都是惡意：“居然是這枚戒指？”

蘇瑪麗沒說話，她拿不準張輕雪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你很幸運。”張輕雪淺笑一聲，端起檸檬水慢悠悠啜了一口，又說：“這戒指有錢也買不到。一看就是庫柏大師的設計，鬼斧神工。”說著說著，她還開始贊嘆起來，講著這枚戒指的弧線如何優雅，鉆石鑲嵌多么靈巧。但蘇瑪麗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滿腦子只有一個問題：張輕雪這是要說什么？

“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蘇瑪麗問。

張輕雪還淡然地挑了挑眉：“沒什么意思，單純表示羨慕。”她站起身，一臉滿意，又掛上了禮貌性的淺笑：“祝你和顧凌軒幸福。”說罷，就招呼著服務員刷卡買單，施施然離開了。留下蘇瑪麗一個人滿頭霧水，坐在咖啡館里。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看張輕雪如此滿意的樣子，或許那場災禍可以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