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室內。
一高一矮兩個中年人心緒不寧地并排坐在辦公桌前,雙手不安地揪著還帶著塵土的衣褲,他們都不過半百的年紀,發間卻幾乎被白霜點滿,臉上、手上布滿褶皺和老繭,銹跡斑斑。
兩個老人眼眶微微泛紅,王凡的母親張慶菲帶著哭腔詢問道:“小楊醫生,我兒子的病,還能救嗎?”
父親王三柱緊緊握著妻子的手。
就在昨天,他們還興高采烈地在地里摘苞谷,想著做玉米糍粑等兒子放假回家,怎曉得快收工的時候猝不及防接到了兒子輔導員的電話,說王凡在街上突然發瘋,被抓了。
兩個老人哪里敢耽擱,立馬放下手里的活計,著急忙慌地騎著家里的小破面包車趕往縣城,而后坐了六個多小時的客運來到兒子所在的城市。
楊季沒點頭也沒搖頭,回道:“按理說,只是神經衰弱的話并不會影響到正常生活,但王凡的情況有些特殊,他的病癥不僅沒有減弱,反而一年比一年嚴重,現在的情況......經過我的觀察和了解,他極有可能出現了精神分裂。”
“精、精神分裂?”張慶菲捂著起伏不定的胸口,登時有些喘不上氣。
她平常刷手機的時候有看到過,精神分裂好像是一種非常嚴重的精神疾病,可憐他的兒子,正值青春年華就要就此斷送了嗎?
“他怎么會有精神分裂呢?我兒子他,他在家乖順,也孝敬我們,平常還會外出自己找暑假工,在學校也聽話,成績好,從來不讓我們操心,他只是偶爾睡不安穩,我們也都為他找醫生跑醫院了啊!
吃了那么多藥,怎么不僅沒好,還嚴重了?”
她情緒有些激動,越說越呼吸困難,仿佛喉嚨被掐住,猛烈咳嗽起來。
王三柱連忙拍著她的后背,幫她順氣,道:“沒事沒事,小凡命硬,不會有事,你少瞎想。”
楊季也急忙來到張慶菲身邊幫忙,寬慰道:“阿姨別急,只是可能,并不確定,而且現在醫學發達,精神分裂也能治好?!?
張慶菲漸漸緩過氣,大喘氣道:“真的?能治?”
楊季咬咬牙道:“能?!?
其實,連她自己都沒把握能治好,因為王凡的病太邪乎了些。
她連夜翻看完了王凡往期的所有就醫記錄,全部都是按照正常的流程進行治療,從他父母親口中也得知了王凡的生活作息相當規律,每天堅持早起早睡,堅持晨跑鍛煉,還經常進出體育俱樂部,吃飯吃藥等等一樣不落,堪稱病人中的楷模。
她絲毫不懷疑王凡做假,看看后者那一身堅實健康的腱子肉就知道,他確實非常努力。
聽到兒子的病能治好,張慶菲的情緒才一點一點恢復正常,頭腦清醒后又一陣懊悔,赧于直視楊季,低著頭歉意道:“給添麻煩了,小楊醫生?!?
楊季生怕她再犯病,忙不迭安慰道:“沒事沒事,不麻煩。王凡已經醒了,你們去瞧瞧吧,看完之后好好休息,明天會有專門研究精神心理的教授過來為王凡檢查,等檢查結果出來,再看看情況?!?
“好好好,麻煩你了小楊醫生。”張慶菲抹著眼角的淚花道。
王三柱也道:“謝謝你啊小楊醫生?!?
“應該的,我給你們帶路?!睏罴疽鴥蓚€老人穿過醫院略復雜的走道,來到病房511號。
“幺兒!”
王凡正生無可戀地躺在病床上,忽然聽到母親的聲音,兀地看向病房門,病房門從外面推開,一個矮胖的中年婦女小炮彈一樣沖到了面前。
張慶菲心疼地摸著兒子的臉頰,又費力扯了扯緊繃繃的布條,悲憤道:“我的兒啊,他們怎么能這么對你?多壯的小伙子,怎么兩個月不見就瘦了這么多?”
王凡憋著一股氣,好半晌才恍若隔世地喊了一聲,“媽?!?
又是心疼又是慚愧。
原本家里是很富裕的,如果不是常年為他尋醫治病,母親也不至于才中年就有了老年的姿態。
“兒子?!?
王三柱也走了上來,站在張慶菲身后,他和妻子一樣,身體發福,大腹便便,那張正氣凌然的國字臉墜著軟肉,此刻略帶慈愛地望著兒子,眼底的紅意未散。
王凡瞧見了,愈發心痛不已。
那該死的病魔,怎么偏偏找上了他?!
心里又恨又怒,卻無處發泄。
在張慶菲一遍又一遍地請求下,楊季不得不讓護士給王凡解綁,他們警惕地護在兩個老人身后,隨時準備將王凡重新按倒。
終于解放,王凡動了動四肢,在張慶菲的攙扶下下了病床,他道:“我沒事,媽,您別擔心?!?
“嗯嗯,沒事沒事。”張慶菲點頭如搗蒜,兒子健康,她最開心不過,低著腦袋偷偷抹了抹眼淚,還以為兒子沒看見。
王凡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沒有揭穿。
“楊醫生,我能出院嗎?”他問道。
楊季搖頭,“為防止你再次失去理智傷人,你暫時只能住在醫院?!?
想了想,王凡又問:“醫院還有空病床嗎?”
楊季沒有回答,而是道:“如果你放心的話,我可以帶你父母出去找住處?!?
如果不是突然來了一個王凡,她這會估計已經下班了。
如此最好不過,王凡笑道:“那就先謝過楊醫生了?!?
一家人聊了許久,還是王三柱擔心妻子的身體,道:“時間不早了,讓兒子多休息,我們先走吧,明天再過來。”
王凡:“對,媽,您身體不好,趕緊去休息吧,還有我爸也是?!?
張慶菲在丈夫和兒子的推搡下,一步三回頭,不情不愿地走出了病房,好在王凡還能出病房,故把人送到醫院門口才停下,遠遠瞧著楊季開車帶兩位老人離開。
揉了揉酸澀的鼻子,深深吸進一口夜的凄然,再重重呼出,成了無可奈何。
脖子上還裹著剛剛母親強塞給他的紅色披巾,披巾很干凈,只沾了一點點泥灰和汗味,可見是母親匆忙時順手拿上的,這會已經揉得皺巴巴的了。
捏著披巾,將它裹得更緊了些,從來沒這么有安全感過,今晚應該能睡個好覺了。
心中想著,他同護士大哥回到了511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