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燕……不要回頭……”

“燕哥……”

“小燕！快走！！！”

“這是我最后的‘野草生’……”

“鐘燕，我相信你。”

“阿燕……一會見。”

“！！！”

鐘燕猛地從床上彈起，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冷汗黏膩地貼在額角和后背。頭痛，不是宿醉的鈍痛，而是像有根燒紅的針，沿著太陽穴狠狠往里鉆。

“……好亂的夢。”他喘著粗氣，喉嚨干得發(fā)緊。窗外天色是沉郁的墨藍(lán)，手機(jī)屏幕幽幽亮起：5:36。睡意早已被那破碎的呼喊和莫名的沉重碾得粉碎。

他抹了把臉，掀開被子。指尖習(xí)慣性地在床頭摸索，觸到那熟悉的硬殼煙盒。起身，赤腳踩在微涼的地板上，走向陽臺。

凌晨的空氣帶著沁骨的涼意。他倚著冰涼的金屬護(hù)欄，“啪”一聲脆響，火苗竄起，點(diǎn)燃了叼在唇間的香煙。深深吸進(jìn)一口，灼熱的煙霧滾過咽喉，涌入肺腑，再被緩緩仰頭吐出。灰白的煙靄在未明的天光中扭曲、升騰、彌散，仿佛連同那惱人的頭痛和夢魘的殘片也一并呼了出去。只有這一刻，緊繃的神經(jīng)才得以松懈片刻，大腦是難得的、珍貴的空白。

鐘燕，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高中老師，朝九晚五的打工人，以及，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他低頭，目光穿過稀薄的晨霧，落在街角那座哥特式的尖頂建筑上。彩繪的碎花玻璃窗后，燭光搖曳，隱約可見一個穿著黑袍的身影，正捧著一本厚重的大書，虔誠誦讀。不用猜，定是《圣經(jīng)》。

“日復(fù)一日……意義何在？”他低聲咕噥，指尖彈了彈煙灰。與其說是感慨他們的勤勞，不如說是對這種執(zhí)著信仰的隔閡。虛無縹緲的神，如何能承載現(xiàn)實(shí)的重量？他搖搖頭，準(zhǔn)備再吸一口。

就在他轉(zhuǎn)頭的剎那——

一只漆黑如焦炭、表面卻蒸騰著縷縷粘稠黑煙的手掌，裹挾著一股刺鼻的硫磺與焦糊混合的怪味，猛地從身后黑暗中探出！粗糙冰冷的手指死死捂向他的口鼻！另一只同樣恐怖的手爪如同鐵鉗般攥緊他的衣服，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傳來，將他整個人硬生生從護(hù)欄邊拽飛，狠狠摜進(jìn)屋內(nèi)！

“唔——！”驚呼被堵死在喉嚨里。香煙脫手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絕望的橘紅色弧線，啪嗒跌落在地，幾點(diǎn)不甘的火星在黑暗中憤怒地炸開。

鐘燕后背重重撞在墻壁上，震得五臟六腑都似要移位。他渾身肌肉賁張，奮力掙扎——常年健身的力量在此刻爆發(fā)，然而那黑影的壓制如同山岳！那非人的手臂紋絲不動，將他死死釘在冰冷的墻上。

屋內(nèi)光線昏暗，他竭力睜大雙眼，只能勉強(qiáng)分辨出那是一個近乎完全融入陰影的人形輪廓，周身黑煙繚繞升騰，不斷扭曲蠕動，根本無法判斷那是否還是人類！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他。他眼珠急轉(zhuǎn)，拼命搜尋身邊任何可以充當(dāng)武器的東西——臺燈？書本？煙灰缸？

就在這時，一個極度沙啞、破碎，仿佛砂紙摩擦著銹蝕鐵管的聲音，帶著一種扭曲的狂熱，直接鉆進(jìn)他的耳膜：

“諸神降臨之時……以【暴食】吞噬自我……解放……蒼生！！！”

短短一句，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生銹的刀片在刮擦神經(jīng)！

瘋子！鐘燕腦中瞬間炸開這個念頭。什么諸神降臨？什么狗屁【暴食】？絕對是嗑藥磕壞腦子的神經(jīng)病！

念頭剛起，鉗制著他的力量驟然一松！鐘燕猝不及防，身體失去平衡，狼狽地向前撲倒在地。

他驚魂未定地抬頭——

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的血液幾乎凍結(jié)。

那漆黑的身影正劇烈地痙攣著，如同承受著世間最極致的痛苦。它雙膝跪地，兩只焦黑的手爪死死抱住自己的頭顱，喉嚨里發(fā)出非人的、凄厲到變調(diào)的哀嚎，像是瀕死的野獸在作最后的嘶吼！它周身繚繞的黑煙猛地暴漲、翻騰，變得濃郁如墨，幾乎要將那扭曲的身形徹底吞噬。

僅僅幾秒鐘。

哀嚎戛然而止。

在鐘燕驚恐到近乎失焦的注視下，那濃密的黑煙連同跪地的黑影，如同被無形的火焰舔舐的紙灰，開始從邊緣一點(diǎn)點(diǎn)崩解、剝離，化作無數(shù)細(xì)小的、閃爍著幽暗微光的黑色粉末，無聲無息地飄散在死寂的空氣中，最終……徹底消失。

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他自己粗重得嚇人的喘息聲，還有心臟在耳膜里瘋狂擂動的聲音。

“……什么……鬼東西……”他癱坐在地上，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夢？幻覺？還是……我他媽瘋了？”他用力掐了自己手臂一把，清晰的痛感傳來，卻沒能驅(qū)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目光下意識地掃過地面，落在了那支被遺忘的香煙上。一點(diǎn)微弱的橘紅，依舊在黑暗中固執(zhí)地亮著，如同嘲諷，又如同某種不祥的見證。

鐘燕盯著那點(diǎn)微光，嘴唇翕動，最終只從齒縫里擠出一個干澀而顫抖的字：

“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