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要逃跑了嗎?”一旁的殷羽冷漠盯著傅銳的臉,嘲諷地說道:“一只大猴子就把你嚇得屁滾尿流了?”
還沒等傅銳接話,密林深處忽然再次響起了山魈的嘶吼聲,而且聽聲音絕對不止一只。
狂亂的嘶吼聲在林中回蕩,尖銳而刺耳,如同刀片般切割著周圍的空氣,讓人感到心膽欲裂。
林中的樹葉開始撲簌簌地掉落,無數龐大的黑影從樹上躍下,開始在林間穿梭,瞬間便現出了身形。
百余只山魈自林間躍出,卻沒有急于撲向圓陣,而是將場中人不分敵我地圍了起來。這些山魈顯得異常焦躁,毛發根根豎立,身體緊繃著肌肉,用力拍打著胸口,看樣子準備隨時發起攻擊。
場中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一種強烈的壓迫和恐懼感侵襲著每一個人,銀甲鐵衛們下意識地挪動腳步,將防御圈收縮,準備抵御山魈的攻勢。
文群濤的神情也失去了往日的鎮定,他剛才雖然一擊便斃了一只山魈,但那是神完炁足時的滿蓄一擊。若是與這些怪物陷入肉搏,根本沒有換氣的機會,面對這么多力大無窮,快如閃電的山魈,自己這些人恐怕兇多吉少。
他扭頭看向傅銳,想囑咐他找機會帶著殷羽逃跑。
可當他的目光落到傅銳臉上時,不由得愣了愣。
只見傅銳神情極為輕松,正在上下打量著周圍的山魈,眼神中居然帶著一絲狡黠的笑意,仿佛這些高大的“鬼狒狒”只是些尋常的大猴子。而他身邊的舞蠻正牽著大黑馬,臉龐紅撲撲的,眼中竟滿是期待之色。
還沒等文群濤說話,傅銳忽然對舞蠻命令道:“就是現在!”
舞蠻聽完更不遲疑,左手迅速撩起了大黑馬頭頂上的白毛。
白毛之下,竟然長著一顆鮮紅的肉瘤。肉瘤的形狀如同一個扭曲的雞蛋,表面布滿了細小的血管,仿佛一張細密的紅色網格,顏色鮮艷而刺眼,就像一抹剛剛濺上的鮮血,透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生動。
舞蠻用右手在肉瘤上重重地掐了一把。
大黑馬的前蹄忽然高高揚起,鬃尾亂咤,發出了一聲震撼人心的暴吼。
那吼聲完全不像馬嘶,低沉而威嚴,加上山壁反射的回聲,聽起來更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猶如滾滾雷霆般,震得周圍的樹木都仿佛在顫抖。
吼聲中充滿了力量和威嚴,仿佛是在向場中所有的人和動物宣告它的領地和權威。
而此刻的大黑馬也像換了一副模樣,一掃平日馬瘦毛長的頹廢,馬眼中閃爍著兇猛和野性的光芒,馬瞳收縮成一道細線,原本渾濁的目光也變得銳利而冷酷。
隨著前蹄的落下,它的馬頭高昂,長長的鬃毛在夜風中飛揚飄動,仿佛與風融為一體,顯得無比飄逸。
吼聲仍然在山道中回蕩,圓陣中的其它馬匹此刻全都四蹄臥地,將頭緊緊貼著沙土,儼然像是在朝拜王者。
那些山魈的反應更為強烈,原本兇猛暴躁的它們,突然間變得鴉雀無聲,每只山魈都顯得格外緊張,眼神中充滿了驚恐與不安。就像是山林中受到驚嚇的尋常猴群一樣,它們下意識地移動巨大的身軀,緊緊靠在一起,試圖通過互相的體溫來驅散內心的恐懼。
為首的一只高大山魈忽然發出一聲哀嚎,雙手捂住眼睛蹲了下去。
其余山魈見狀,紛紛效仿,只片刻間,全部蹲在了地上。
看到這種情形,場中所有人都呆住了,很多人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仿佛要從眼眶中跳出來一樣。瞪大的眼神中充滿了驚愕與不可思議,顯然無法理解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就連傅銳身邊的殷羽也吃驚地長大了嘴,櫻唇形成一個圓形,仿佛要將驚訝的情緒全部呼出體外。
只有文群濤還算鎮定,只是望向傅銳和舞蠻的眼神中多了幾分疑惑莫測之意。
傅銳見到那些山魈的舉動,卻是皺了皺眉,似乎還有些不太滿意,回頭對舞蠻沉聲說道:“再來一下。”
“好。”舞蠻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這次她沒有用掐,而是直接掄動粉拳結結實實地給大黑馬的馬頭上來了一記。
大黑馬的前蹄再次揚起,發出一聲更為高亢的嘶鳴。
這次的嘶鳴聲低沉而有力,無形的聲波以黑馬為中心,向著四周蔓延而去,最終與山壁的回音匯合在一處,宛如夏季天邊的雷鳴,逐漸匯聚成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聲音中似有一種無法束縛的野性與自由在其中奔騰翻涌。
與方才不同的是,它的一雙馬眼已經變得血紅一片,馬瞳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高貴,漠然,君臨天下。
風蕭瘦馬吼,滿山禽獸盡低頭。
回音漸寂,一切回復寧靜。
然而,寧靜只是暫時的,幾乎在同一時刻,山魈群中響起了無數聲凄厲、恐慌的嘯聲與嚎叫。
那只帶頭的山魈第一個轉身向密林中奔去,隨后所有的山魈都跟在它身后爭先恐后地開始奔逃。
樹葉簌簌落下,山魈們的尖叫聲、跳躍聲、健碩的身體與樹葉的摩擦聲交織在一起,它們的眼神里無一例外都充滿了敬畏與恐懼。
隨著山魈們的遠去,戰場上恢復了安靜,余下的黑衣人開始沉默地向后退去,銀甲鐵衛們并沒有過分追擊,而是保持著陣型,高舉盾牌,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對于每個身經百戰的戰士來說,直覺是他們最強大的武器之一,那種直覺不僅僅是捕捉到敵人的破綻,果斷出擊一舉制勝。更是像野獸一樣,對未知的危險有著極為敏銳的感知。
此刻,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股壓抑的氣氛,那是敵人的氣息,是即將到來的危險。
文群濤一襲青衫飛舞,沉默地注視著山路的前方,似乎發現了什么異常,瞳孔微微收縮。
前方霧蒙蒙的山道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咚咚的踏地聲。
一個半裸著上身的魁梧身軀從霧中出現,高速奔來,左肩頭上居然扛著一副黑沉沉的棺木。
來人頭梳細辮,耳帶金環,右手拎著一柄特大號的鎖鏈銅錘,黑黝黝的面上滿布虬髯,眼中閃爍著濃濃戰意,宛如一尊魔神降世。雖然扛著一副棺材,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奔行速度,眨眼間便來到了圓陣之前,那些退后的黑衣人精神頓時一振,紛紛跟著他殺了回來。
“戈爾穆。”文群濤皺起了眉頭。
傅銳抓住殷羽的手絲毫不敢放松,只是帶著詢問的眼神看了文群濤一眼,問道:“戈爾穆是誰?”
身旁的殷羽忽然接口說道:“南夏勇士,據說力大無窮,善役百獸……”
沒等殷羽說完,文群濤忽然一聲大喝:
“放箭!”
隨著命令,圓陣第二排幾十個士兵扔掉長矛皮盾,撿起方才被弩手們拋在地上的強弩,踏弩拉弦。
“嗖!嗖!嗖!”
幾十支弩箭猶如飛蝗,閃電般向戈爾穆魁梧的身軀攢去。
此時戈爾穆已經離漢軍圓陣不足二十步。月光下,已經能看到他虬結的筋肉。面對襲來的弩箭,他前沖之勢不減,手中錘劃出一道圓弧,將來襲的箭矢盡數打落。隨后他放下肩扛的棺木,掄圓臂膀,鎖鏈銅在頭頂盤旋了兩周,高速擊出,帶著恐怖的勁風,猛地砸向銀甲鐵衛布成的圓陣。
以錘鑿陣。
銅錘裂空,高速襲來,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準確而冷酷地擊中了盾陣。
只聽得轟的一聲悶響,外圍幾名盾牌手頓時被砸成一團模糊的血肉,鮮血飛濺,圓陣被硬生生砸出一個缺口。
可銀甲鐵衛們似乎對此早有心理準備,面對身邊同袍的粉身碎骨,一張張年輕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變化,甚至連驚訝的神情都沒有,只是眼中燃燒著悲憤的怒火與殺意。
昨日與傅銳在帳篷中見過一面的郭鵬望著奔來的戈爾穆,大聲命令道:“接敵!”
方才發弩的幾十名士兵迅速放下手中強弩,抽出腰間配刀,封住了方才被銅錘砸出的缺口。另有十幾名漢子從圓陣中迅速退出,手舉皮盾,將馬車周圍的殷羽、文群濤連同傅銳、舞蠻一同護衛起來。
锃!
一聲龍吟般的清鳴,文群濤的手上已經多了一口寒光閃閃的長劍。他雙足一蹬,飛身而起,身隨劍走,一道淡青色的光芒,裹挾著一陣嗡鳴之聲,直刺已經沖到陣前的戈爾穆。
劍尖所指之處,如大海潮生,氣勢連綿,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戈爾穆怪叫一聲,也不躲避,手中銅錘橫向猛擊,氣勢威猛,一股雄渾的罡風直接掃向文群濤的身軀,仿佛下一刻就能將文群濤砸成一坨肉泥。
文群濤身在空中,無法躲避,眼見罡風臨體,手腕一翻,長劍在錘頭上拍了一下,又順勢一帶,錘頭立刻被帶的偏向了一旁,而文群濤便借著這一拍之力,身形一翻,輕飄飄落在戈爾穆面前。
戈爾穆被這一拍一帶,身子踉蹌了兩步,銅錘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激的四下塵土飛揚。
他哇哇怪叫,將銅錘在手中舞得風車相仿,泰山壓頂,直奔文群濤當頭砸下。
文群濤見錘來得兇猛,身子向一偏,讓過錘頭,手中劍一抹一推,將錘桿順勢逼住,口中枯唇輕啟,喝了一聲:“破!”,左掌閃電般按向戈爾穆的胸口。
戈爾穆想撤錘躲閃,可是銅錘卻被文群濤的劍死死壓住,仿佛黏住了一般,動不了分毫,他又不愿意撒手扔錘,氣的哇哇怪叫,銅錘死命和劍身較力的同時,左手蓬的一聲,抓住文群濤手腕,拼命向外掰去。
此人天生蠻力過人,能立拽雙馬,在南夏王朝罕逢敵手,此時用出吃奶的力氣,身上筋肉塊塊隆起,黑黝黝的臉上泛起一片潮紅,雙眼幾乎凸出框外。
文群濤微微一笑,正要變招,可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那口棺材,神色頓時一變。
棺材是不祥之物,為了掩飾這種不祥,人們給棺材想了很多講究的名字,如靈柩、壽木等,又再上面描繪各種吉祥的圖案,外面再上刷桐油,無非是希望死者并不是真的死去,最不濟也保存著血肉之軀以期能享萬世之名。
可是人死了就是死了,不論何種材質的棺材說到底只是一件成殮臭皮囊的箱子而已。
——除非有人能真的不死。
但此刻在場中的這副棺材顯然有些不同,黑沉沉的不知是什么木材,表面布滿了斑駁的裂痕,仿佛歲月的痕跡在其上留下的深深烙印。棺材的蓋子微微敞開,露出了一條狹窄的縫隙,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狀的東西正悄然窺視著外界。
月光透過樹木的縫隙,斑駁地灑在棺材上,更添了一抹詭異的光影。棺材四周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沉悶感,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里面緩緩蘇醒。
文群濤的武功遠在戈爾穆之上,若是再斗上一會兒,必可將戈爾穆斬于劍下,只是忽然感到這棺材的古怪,自己又被這莽漢纏住,心中頓時焦急萬分。
心念電轉之間,他已作出決定,縱使身受內傷,也要將戈爾穆迅速擊斃。
文群濤的全身肌肉忽然緊繃,雙眸中精光大盛,數十年性命交修的炁功自丹田而起,迅速匯于左掌之上,掌心頓時變得殷紅如血,他的臉上也驟然現出一片坨紅,如飲醇酒。
他左手往回一拉,竟將如同黑鐵塔一般的戈爾穆向自己懷中帶了半步,不等戈爾穆站穩,手掌猛地向前一送。
“砰!”的一聲響,如擊敗革,戈爾穆的胸膛結結實實的中了文群濤一掌。
戈爾穆發出一聲慘厲的怪叫,胸口猛地塌陷下去,手中的銅錘當啷落地,將地面砸出一個大坑,他的左手卻仍然死死攥著文群濤的手腕,口中不斷噴出大股大股的血沫,一雙逐漸失去生氣的眼睛如同死魚一般瞪著文群濤,充滿了不甘與怨毒。
文群濤此刻的臉色也不再紅潤,變得蒼白如紙,他艱難的將戈爾穆的手從自己腕上掰開,隨著鐵塔般的尸身轟然倒地,文群濤只感到腦中一陣天旋地轉,胸口一陣煩悶,張嘴吐出一口鮮血。
他方才先是一招之間擊殺了突襲至車前的山魈,此刻又調動全部潛力將戈爾穆斃于掌下,看似十分輕松,實則大傷元氣,所受的內傷已是極重。
文群濤以劍拄地,扶著劍柄,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希望能盡快恢復體力,可惜事與愿違,內傷遠比他想象的要嚴重的多。
片刻后,他猛地又吐出一口血,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