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灼運劍插入石門,這門比石墻薄得多,林灼幾乎毫不費力地就將劍插了進去。碧峰劍比那砍刀細,跳上劍身再故技重施是不可能的了。好在她的內力已今非昔比,不用再借助全身的力氣。林灼雙手較勁,握住劍柄,往外使勁一拉,石門微微晃動兩下,只見呲溜溜碧峰劍嗖然拔出,林灼蹬蹬蹬往后退了幾步。
林灼一時間無語,低頭望著手中的劍怔住了。
石門有晃動,證明她心中所想確實不錯,除了那不知道藏在何處的開門機關,這門可以向外拉開。但碧峰劍和傅方金的大砍刀比不了,前者是正常劍的大小,后者則是傅方金特意定制的超出一般想象的大砍刀,刀刃飛薄,刀身卻寬大粗糙,甚至對敵之時,可以當作一半的盾牌使用。那刀插入石門之中,粗糙的刀身卡入石縫,自然好用力向外拉,這碧峰劍卻是不同,劍身的寬窄薄細自然不必說,但滑溜溜鋒利的表面卻是毫無著力之處,于是插入石門只能是怎么插進去的,怎么拔出來。
林灼貼近石門,順著劍孔往門外看,但門外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林灼回憶起之前從門那邊跑過來的場景,光禿禿沒有什么東西,似乎也沒什么好看的。
林灼順著石門坐在了石道上,習慣性地看向旁邊的石縫。昨日被她拔掉的青草,今日又長了出來,大小還是原來的大小,顏色淡得已經沒有了綠色,鵝黃摻著奶白,嫩乎乎的五株草長在那里。
林灼呆呆地望著那草,心中不斷盤算如何破墻而出。忽然,她腦中靈光一閃,石墻高處圓孔打了整整一排,那里的厚度也較薄,如果在周邊用劍刺百十來個洞,將石壁刺得松散,卸了石壁厚厚的遮擋力度,再運掌以內力擊在孔洞密布之處,或許能將石墻打個大洞鉆出。
說干就干,林灼拿著碧峰劍,來來回回躍上躍下,不大一會兒功夫,就圍著高處的圓孔刺了兩百多個洞。林灼休息了片刻,躍上墻去,伸掌拍出。在圓孔周圍處,拍了兩掌,石墻就裂成小石塊,咕嚕嚕順著墻壁掉落。豁然外面的光順著孔洞射進來,林灼看到了生的希望,心怦怦跳個不停,運掌又在小圓孔周圍拍掉了六七塊石塊,墻上現出雙掌大小的孔洞來。但再拍只有劍孔處的石墻,林灼感到了吃力,勉力拍掉了兩塊,就再也拍不動了。
林灼并不氣餒,她的內力比之昨日已是突飛猛進,更不用談及從前。她跳下來,看了看那五株解毒草,心想,若像昨日那般再來一次,她必能運掌轟開這石墻。
她依樣畫葫蘆地將沾了油漬的衣服系在腰間,守在殿門口,等候蜘蛛。但這一次,蜘蛛并未現身,林灼直等到天色將黑,蜘蛛也并未來。林灼將沾了油漬的衣服留在過道,走進殿中,石殿光線昏暗,石幾上的蠟燭只剩下了一個底,怕是也燃不了多長時候。林灼心想,這蜘蛛不知道還來不來,但她已經不能再等了。林灼走近石墻,找到此前黑蜘蛛鉆來爬去的那個石縫,伸碧峰劍往里探了探,里面似乎別有洞天。林灼手中使力,只聽啪嗒一聲,碧峰劍撬了一塊石頭下來。
林灼仔細端詳石頭下面的景象,不由地吃了一驚。這石頭下面似乎是一條蜘蛛爬行的通道。林灼又掘了幾劍,恍惚中看到一只蜘蛛的身影。碧峰劍迅捷地探出,一下子串到了那只黑蜘蛛。林灼將死蜘蛛抖落在地上,輪起碧峰劍將一面石墻的外皮幾乎都剝了下來,抓了十幾只蜘蛛。
林灼點燃燭火,將蜘蛛都烤熟,一面烤一面心有余悸地看著那面石墻。那石墻外皮里面是四通八達的通路,像是放大的螞蟻巢穴一般折疊往復,路線復雜。林灼環顧四周,其他蜘蛛是不是藏在剩下的這三面墻里?林灼想的遍體生寒,烤完蜘蛛,就著最后一點光亮,林灼跑到石道,拔了解毒草,拿到沾有油漬的衣物才漸漸放心。
回到殿內,林灼將衣服搭在秦若風身上。自己將烤熟的蜘蛛腹和解毒草服下,又練了幾遍劍,方才累極睡去。
次日清晨,林灼早早醒來,還未完全清醒,已經感受到丹田內一股內力緩緩流動。她翻身坐起,一運內力,便發覺內力如潮水一般一層層拍打在四肢百骸,像是無邊無涯的海浪,溫暖灼熱的暖流使人通體舒泰。
有一絲極其細微的疼痛潛伏其中,只是一眨眼就淹沒在浩浩的內力洪流中不見了。
林灼沒有把它當回事,依照著法門運轉了一會兒內力,再睜眼石道的光線已經射入石殿門口。
林灼跳起來,碧峰劍隨手揮出,幾招金杵劍法流泄而出,劍身錚錚然發出龍吟虎嘯一般的聲響,林灼自忖雖然不知道練得對不對,但起碼已然練到了五成功力了。她顧不上再去練習劍招,直接奔到石道,躍起身來,連拍幾掌,只聽嘩啦啦幾聲,昨日被扎成篩子般的石墻轟然裂開,石塊激射而出,蹬蹬蹬,大小石子擊打在竹子桿莖上的咄咄聲,或是滾地之聲頻頻傳來,石墻豁然被擊開可容一人而過的石洞。
此時已近正午,陽光溫暖,春風和煦。燦然的光射進石道,點亮了暗淡的四周。林灼眼前是一大片綠竹林,斑駁的綠影輕輕搖晃,林灼的眼睛不知是因為久違了陽光不適應,還是一股摻雜著喜悅與酸澀的莫名感覺忽然涌上來,兩行淚從眼角落了下來。林灼低頭擦掉眼淚,忽然發現石道碎石角落處,原本長著那解毒草的地方光禿禿一片。連著采食了幾天,終于再也沒有冒出頭來。林灼心內涌起一絲悵然,但更多的是要逃出生天的歡喜。
林灼走入殿中,將碧峰劍配在腰間,金杵劍法揣在懷內。環視一周,見或許是前朝帝王的白骨森森然依然躺在殿角,不由地猶豫了一下。這位雖說是暴戾昏君,但死前沒有將燭臺中的蠟燭用盡,這才給林灼留下了如今的活路。林灼嘆口氣,撿了殿中的碎石,聚在一處,以石為墳,掩蓋了這具白骨。
收拾好一切,林灼將秦若風背在身上,用衣衫緊緊將她和自己綁在一起。走入石道,林灼一躍而起,從石墻石洞之中鉆出。竹林茂密,幾乎無處下腳,林灼左撥右分,將竹林撥開,背著秦若風走了出來。
白云藍天,綠竹假山,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林灼恍惚間感覺自己身上像猛地綻開了無數朵小花,身體的每一處都在歡喜驚呼這世間的美好。
這里正是瑞國皇宮的御花園,平日里這一角清凈少人,此時正好也無人經過。林灼回憶著瑞國宮內的布防圖,此處離外宮宮墻不遠,她依照著模糊的記憶,使開輕功,大踏步飛奔。經過了這幾日內功的突飛猛進,林灼的輕功更加超絕,背上背著一個人也腳步如風。
奔了一會兒,忽聽得流水淙淙,原來是御花園中的芙春河。聽到水流之聲,林灼只覺得口內焦渴難忍,她幾步來到河畔,手捧了河水就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河內的錦鯉甩著尾巴游到近前,卻發現此人并不喂食,只狂飲河水,不由地也覺得奇怪。一連幾日只靠那苦澀的蜘蛛腹解渴忍饑,林灼此時只覺得佳釀甘露也不及這河水半分。連喝了三捧水,林灼才覺得自己活了下來,正待再飲,忽聽得遠處侍衛大叫:“你是何人?站住,站住!!”林灼轉身狂奔,腳步快得驚人,只一個轉彎,幾名侍衛就再也找不見林灼的人影了。
出了皇宮,林灼背著秦若風奔進鬧市,三拐兩拐,確認身后確實無人跟隨,這才慢下腳步。周圍吆喝叫賣聲迭起,行人如云,林灼買了些干糧充饑,緩步走在街上,看著街邊菜販碧油油的蔬菜,看著兒童拿著五彩風箏在街上歡喜的奔跑,看著藥店前愁眉苦臉的抓藥家屬,一幕幕只覺得恍如隔世。
不多時,林灼來到車馬行,買了一匹駿馬,背著秦若風上馬,一路朝郊外走去。
太陽西斜,金色的夕陽將兩人一馬的影子投在小路上,影子隨著馬的腳步一動一動的。路兩旁的樹木早已長出了綠芽,陽光透過新發的嫩葉,照得葉子透亮。有些樹發芽晚,只支棱著光桿子杵在那里,被陽光涂了滿滿的金黃。
人煙越發稀少了,不遠處有一座小山,林灼驅馬上山,找尋了一處舒適背風又干凈的所在,停住了。把馬拴在樹上,林灼將秦若風解下來,平放在草地上。秦若風的臉色蒼白如紙,在陽光下看比在石殿之中更加令人心碎。林灼眼眶濕潤了,干脆也躺下身來,和秦若風并排躺在一處。
夕陽打在這兩人身上,似乎給秦若風蒼白的臉色帶來了一絲活氣。林灼仰躺著,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聞著青草香,道:“師姐,你喜不喜歡這個地方?這里像不像孤鳴山?”明知道秦若風已經不會回答了,林灼還是認真地等了一會兒。
在血衣派的時候,兩人也曾如此并肩躺在草地上,那一日,師父鄭松剛料理完掌教事務,傳授了兩人一套飛天掌法,這飛天掌是以快打快,雙掌變化源源不斷,每一式都有三十六種變化,秦若風領悟的極快,林灼只懂了個大概,但練習飛天掌要面對面拆招,秦若風便一邊學,一邊教林灼,一邊和她拆招。
林灼雖說變招速度跟不上,但好在記憶力尚可,記住了許多秦若風推演出的變化,再依樣畫葫蘆使出來,也威力驚人,兩人翻翻滾滾拆了幾百招,拆到后來,都有些打不動了,招式也越來越慢,最后師父鄭松實在看不下去,朝她們擺擺手,讓她們先休息一會兒,兩人直接朝后一倒,躺在了草地上,青草之上還鋪了厚厚一層珈蘭櫻花瓣,躺上去松軟飄香,不由地疲憊頓消。
兩人相視一笑,長手長腳地攤開來躺在地上,只顧喘氣,不發一言。最后還是林灼猛地想起什么,湊到秦若風耳邊道:“師姐,晚上我們吃蟹黃包好不好?”林灼認真地等著秦若風的回答,秦若風板著臉瞧著她,最終熬不住,嗤地一聲笑了,點了點頭。
草地有些涼,但秦若風已經感受不到了。人生際遇或許就是如此,多年前的相處細節,在當時或許從未注意過,時過境遷后,才化成錐心的箭,一簇一簇地在暗處等著你,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刺得心痛。
林灼坐起身來,回頭見太陽已經漸落西山,便用劍開始掘地,不多時便挖了一個深坑。林灼將秦若風上下收拾整齊,將她抱入坑內。林灼從懷里掏出金杵劍法,依舊放進秦若風的懷中,解下朱紅披風,蓋在秦若風身上。林灼用碧峰劍削了一個墓碑,刻了一個秦字。秦若風日常相伴的物事并不多,這紅披風是一個,另一個便是這碧峰劍。世人都知天下第一殺手身佩碧峰寶劍,卻不知這碧峰劍有兩把,是雌雄雙劍,林灼的這一把是雌劍,秦若風的那一把卻不知現在何處。對于一個殺手來說,武器就是命,不管如何喬裝,兵刃是必須要配在身上的,但林灼見到秦若風尸身時,周邊就沒有碧峰劍,當初溫達講述秦若風和齊國狼牙陣相斗之時,也是說秦若風赤手空拳。不知秦若風遭遇了什么,才失掉了這把劍?
林灼將碧峰劍放在秦若風身旁:“師姐,就讓我這把碧峰劍陪著你吧,就好像我陪著你一樣。”林灼掩埋了秦若風,看著她一點點消失在自己眼前。此時,太陽也完全落下西山,收回了最后一點陽光。
“師姐,你安心去吧。早晚有一日,我會給你報仇。”林灼趴在墳頭,哭了一陣,難過和疲憊使她困頓不堪,不知不覺蜷縮在墳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