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灼將沾了油漬的衣服拿到石道處,緊緊纏在腰間,手握碧峰劍隱在石殿門口。這時節天光大亮,一束束陽光從孔洞中射入石道,殿內的物什看得也越來越清晰。林灼緊張地注視著殿內,她既要盡量多地打到黑蜘蛛,又要保證不能讓黑蜘蛛爬到秦若風身上。
林灼想,盡量一次性多打一些。這蜘蛛十分怪異,如果頻繁捕殺不知道是不是會學聰明了,繞路而走?等了一陣又一陣,蜘蛛并未出現。林灼干脆坐在了石殿門口,左右看看,撿了一堆石子兒兜在衣襟上。又過了好一會兒,林灼正百無聊賴之際,耳聽得從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林灼右手握劍,左手抓了一把石子兒,緊張地等待著。忽然,一大群雞蛋大小的蜘蛛黑壓壓地從石縫深處爭先恐后地爬出,瞬間爬滿了整面石壁,像是涌動的水流。石壁上的蜘蛛群流瀉到地上,浪潮一般朝石床而去。
林灼渾身激靈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瞅準時機,一個箭步進得殿中,左手一揚,石子激射而出。同時,林灼運起飛天劍法中的劍招“驟雨十三劍”,碧峰劍像狂風驟雨一般急刺,霎時間石壁上就掉了十幾只黑蜘蛛下來。其他的蜘蛛見大事不妙,像一股黑旋風般急急涌入石縫,消失不見了。
林灼仰天大笑,只覺出手間暢快淋漓,這“驟雨十三劍”比往日精進得多了。林灼拿著碧峰劍,扒拉著地上的黑蜘蛛,數了數,石子打中五只,劍刺了十六只,腳下踩到兩只,一共收獲了二十三只!林灼用石子將每只蜘蛛砸了砸,確保都死透了,將它們堆在一處。
雖說收獲頗豐,但林灼回想起剛才那潮水般的黑蜘蛛還是有些心悸,她將腰間布滿油漬的衣服解下來,搭在了秦若風身上。
腹中有些饑餓,林灼順手用碧峰劍串了三只蜘蛛,點燃燭火,烤熟吃了??酀闹憾嗌僖步饬损嚳剩肿浦苯犹傻乖诘兀却鞘煜さ淖茻邢矶鴣怼5@次,直沖而來的除了火燒火燎的熱燙,還有一陣陣的鈍痛,像是要敲碎渾身的骨骼。林灼痛得弓起身子,大叫出聲。
不一會兒,林灼痛得滿頭滿身的汗,思緒也被這劇烈的疼痛攪成了一團糨糊。她強掙扎著思索,為何昨日就沒有這般痛苦?難道因為昨日她只吃了一只?不對,不對,一定有什么東西是和昨日不同的。
疼痛中,心臟抽緊,一種瀕死的感覺涌上來。林灼恍惚地好像看到了血衣派的層層山峰,耳邊似乎響起了掌教師父的叮嚀:這“雙月計劃”必須萬無一失,以保我派幾十年聲譽。林灼從小入派,視師父如父,師父的愿望就是她的愿望,血衣派就是師父的命。如今秦若風死了,孤月隕落,她得活著,哪怕以一個虛幻的月影存在于世上。一股強大的求生欲望爬上心頭,林灼咬緊牙關,拼命保持清醒。
林灼痛苦地在地上翻滾,不由得滾到了石殿門口附近。她看著近前的石道,忽然記起,昨日她還吃了石道中的青草!難道這蜘蛛有毒,而那青草就是解藥?可是昨日,青草已經被她揪沒了,吃了個干凈?;蛟S還能剩些小棵的?林灼強掙扎著,手腳并用地爬到石道石門處,疼痛使她眼前昏花一片,在昨日她拔青草的石縫間,似乎又有草的影子。林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她伸手摘了一片葉子,放到嘴里嚼起來,一股清甜的味道沖走了嘴里的苦澀,她急急地抓了幾片葉子下肚,整個人像是被捆綁了好久忽然松綁一樣,驟然一股大力抽走,全身松快下來。
林灼緩過勁兒來了,那股疼痛漸漸消失了。林灼移動了一下身體,靠著石門坐著,冰涼的石門和后背的冷汗讓林灼的意識更加清醒。她思緒放空了一會兒,眼中漸漸恢復了神采,她朝石道縫隙的野草看去,只見昨日長著幾株碧綠色青草的地方又冒上來幾株,不過顏色比昨天的草稍淺一些,草株大小和葉片形狀幾乎是一模一樣。難道這奇怪的草跟蘑菇一樣,只需一夜,就能復生?林灼不知道剛才混亂中,她拔掉了幾株,現在這石縫中是僅剩了三株了。林灼舍不得再吃了,她感激的目光在草株上停留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林灼在血衣派的時候,也觀摩過五毒系的折桂賽,曉得以毒攻毒、一物克一物的道理。五毒系下毒方式千奇百怪,甚至隱于無形,解毒則更是奇招迭出,甚至好多五毒系的弟子在解毒方式上故意作法子捉弄他人。比如什么喝青蛙尿,倒立跳穴位怪舞,甚至有一年一名弟子中了虎熱毒,喝下祛熱散后,脫得光溜溜,在一天之中風最大的時刻滿山跑,直到跑滿兩個時辰,方能解毒。那一年五毒系的折桂賽,是最轟動的,整個血衣派各派系的師父弟子全都出來看熱鬧。想到此處,林灼不由得輕笑出聲。
忽然,石墻之外,遠遠地傳來兩個人的說話聲。林灼一驚,一竄而起,一下將手插入墻壁高處的圓孔中,攀住墻壁,朝外大喊:“救命!救命!是誰在那里?!”深厚的內力將聲音遠遠地送了出去,交談的聲音戛然而止。
外面是兩個小宮女在御花園中閑談。原來,當時林灼在地宮之中狂奔不止,忽略了地勢變化,她背著秦若風早就跨越了大半個內宮,從地底跑到了地上,如今的石道、石殿是在一座偌大的石山之中。這石山穩坐御花園偏僻的西北角,周邊圍了一從茂密的竹子,與冷宮相去不遠,周邊常年少人行走。
兩個小宮女今日剛下了輪值,無意間走到這石山附近。兩人正聊著,忽然聽到有人大叫救命,兩人面面相覷,不由得臉色發白。這幾日,宮中三皇子發喪,皇帝下了圣旨,以太子的喪儀治喪,宮里多一半人都去了皇陵,整個皇宮瞬間空蕩起來,宮殿各處懸掛的祈福燈隨風飄蕩,陰森森駭人可怖。
這石山巍巍然聳立,一層層的翠竹環繞其間,竹林隨風輕擺,細細密密的竹葉摩擦聲,像極了無數人的低語。一個宮女顫聲道:“什么人?”
“救命,救命……”呼救的喊聲飄忽忽傳來,為這個四下無人的偏僻角落增添了一股詭異感。那宮女四下繞了一圈,并不見人影,心中咚咚地打起鼓來。她聽著那呼救聲就在附近,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人,找了一會兒,她將目光投在那從密竹林上。這竹林密密匝匝,下腳都困難,如何能藏人呢?難道不是人,是鬼?
另一個宮女原本站得遠遠地瞧著她四下找尋,這回見她呆愣愣地看著竹林,不由得也怕起來。她走過來,緊緊牽住那宮女的手:“這離冷宮這么近,原來那位悠暢宮的娘娘可不就是在冷宮歿的么!還有三皇子的陰靈……”兩人尖叫一聲,頭也不回地跑了。
石道中的林灼隔著竹林看不清外面的情況,呼喊了一陣,也不見人前來,過了一陣兒,耳聽得兩人腳步聲響,急急地走遠了。林灼長嘆一聲,松開手,垂頭喪氣地從石壁上跳下來,習慣性地揉揉手臂,卻發現無一絲酸痛感。剛才她在石壁上攀了許久,竟然絲毫沒有疲憊。
林灼將剛才的小插曲扔到腦后,興沖沖地回到石殿中,拿起碧峰劍試練,這一練不要緊,忽然發現內力陡長,嘗試著提氣運掌,內力宛如沒有盡頭的涓涓細流從丹田流瀉而出。
林灼心中駭異,這一下直漲了不止十年之功。昨日,一夜間功力大漲,林灼是心中充盈著喜悅,今日剛過了半天,就又漲十年功力,喜悅暫去,一種驚駭之情纏繞上來。林灼盤腿坐在地上,試著流轉體內的內力,一股霸道灼熱的力道流遍四肢百骸。
林灼跳將起來,心道,如果吃這蜘蛛能源源不斷地漲內力,這金杵劍法即便練不成十成,七八成總歸是有的,如果練得快,三五日內或許能破開這堵石墻。林灼走到石床前,低頭細看秦若風的面龐。不知秦若風確切的死去到底是在哪一日,但即便按見到她的那日算,也快三日了?,F在正值春日,春寒逼人,這石殿之中更是陰涼,所以秦若風的尸身直到現在還未曾腐爛。但腐爛只是時間問題,她必須盡快破開石墻,將秦若風帶出去,找個合適的所在,讓她入土為安。
林灼又練起金杵劍法,遲滯感盡去,碧峰劍嗡嗡的發出細微的響聲。一招又一招,一式又一式,林灼出招之際,心沉靜如古井,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和秦若風的妥善安葬都系于這套劍法,她必須練得純熟至極,剛猛的內力要傳到劍身的每一寸,才能出劍如蛟龍,狠厲如猛虎,才能破開石壁,走出這死穴。
不知不覺間,林灼練到暮色四垂,殿內黑漆漆一片,模糊中能看到一點物什邊緣。林灼恍然,原來天已經黑了,她還從未這么認真地練過劍,練到不知時間的溜走。林灼回頭望向秦若風,苦笑道:“秦師姐,有你監督我練劍,確實是不一樣啊。如果你一直都在就好了?!闭f罷,林灼凄然起來,眨眨眼睛,逼回眼淚。
林灼點起蠟燭,一團微弱的暖光照亮了石殿。四周安靜的可怕,只有御花園中偶爾傳來一兩聲蟲鳴。蠟燭只剩了短短一截了,林灼不想浪費,個人也確實是餓了,用劍穿了三只蜘蛛烤了。吃之前,林灼走到石道,去拔那解毒的小草,走到碎石邊上,發現下午剩的那三株草旁又鉆出來兩株,顏色更加淡了,淺綠中帶著一點鵝黃。林灼干脆都采了個干凈,拿著五株草回到殿內。
解毒草在手,林灼不慌不忙地又烤了幾只蜘蛛。林灼心想,今日加快進度試一試。林灼敞開肚皮開始吃,吞幾只烤的雪白的蜘蛛腹就嚼一株草,只覺得肚子里清涼和灼熱攪合成了一團,肚子一會兒抽緊,一會兒放松。
林灼咬咬牙,只要吃不死,就往死里吃。
吃到最后,肚子里像在打仗一樣,倒也不疼不難受,就是一股灼熱的內力左突右沖,怪異無比。林灼索性拎起碧峰劍就開始練,出招時急時緩,有時還摻雜一些之前學的劍招。耍一通劍,身體就舒泰一些,林灼就再烤再吃,吃罷就再練劍,直鬧到夜半三更,才扔掉劍,倒在地上沉沉睡去。
次日醒來,已天光大亮。林灼坐起身,盤腿將內力在全身流轉了兩個來回,昨日丹田內的涓涓細流,今日已經成為大江大河。林灼見昨日堆蜘蛛的地方,已經空了。昨晚邊吃邊練,竟將捕到的蜘蛛吃了個一干二凈。
林灼拿起碧峰劍,將金杵劍法從第一招到第八十六招從頭練了一遍,劍身破空之聲哧哧然如金刀刻字,寶劍時而輕靈如游魚,時而重如巨杵。
或許這次能成,林灼心下想著,走到石道處。石道狹窄,大開大合的劍招無法施展,林灼躍起身來,力慣雙臂,內力傾吐灌注到劍身,從半空中斜往下刺,只聽得嗆啷啷一聲響,碧峰劍直入石墻,沒至劍柄。林灼大喜,奮力抽出長劍,再刺了幾劍。石墻之上多了細細的幾道劍孔,但石墻紋絲未動。林灼瞇眼從劍孔往外看去,青蔥綠意闖入眼簾,目測這石墻約有半米厚。林灼輕輕一躍,手搭在石墻上面的圓孔中,發現這圓孔處,厚度較薄,大概是這底下石墻的一半。
林灼跳下來,倚在石門上,思緒飄飛,她金杵劍法的功力又上了一層,但光給石墻打幾個洞有什么用?猛地,林灼想起,當初她從汀蘭院進這地窖的時候,是笑魔刀王傅方金的砍刀插入了石門,她跳將上去,用全身之力,握住刀柄,向外拉開的。身后這堵石門是不是也能拉開呢?之前她一直在向里推,石門紋絲未動,是不是她弄錯了方向?如果能拉開石門,是不是能原路返回,從汀蘭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