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傳呼歲月的冷暖
- 當你的能力還撐不起你的野心時
- 解晚晴
- 3559字
- 2024-06-11 16:08:55
現在提起傳呼機,很多人一定不知所謂何物。但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傳呼機在中國卻風靡一時。特別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腰上能掛一個傳呼機,對于很多人來說,那是相當自豪的一件事情。
盡管當時市場上已出現了手機,但那時的手機不但不像現在的手機這樣小巧輕便,且造價極高。一部手機動輒幾萬,再加上好幾千的入網費,而信號還時強時弱的,極不穩定,通話像被打了馬賽克一樣,總是磕磕絆絆、斷斷續續的。因此,常見使用手機的人一邊拔出長長的天線,一邊大聲地“喂喂”著,然后,再四下走動尋找最強的信號源。
在那個年代,能用得起手機的人極少,而手機儼然就是成功人士身份的象征。事業有成的商人、位高權重的領導,無不因拿了一部磚頭一樣的手機而讓人另眼相看。特別是香港影片中身份尊貴的“大哥”,也常常拿著大磚頭似的移動電話,趾高氣揚地出現在公眾面前,因此,那時的移動電話又被人們稱為“大哥大”。
而于實際功能方面,“大哥大”不僅代表了人們顯貴的身份,更是最大限度地實現了人與人之間便捷的通信功能。
那時的西安,工薪族如果能拿到兩千的月薪,已屬于高級白領了,普通民眾的物質生活遠沒有今天這般富裕。因此,價格比較親民,同樣也能實現人與人快捷聯絡的傳呼機,便受到了人們的追捧和青睞,而傳呼機作為一種新生事物,如雨后春筍般迅速地引領了社會潮流。也正因如此,擁有一部傳呼機,對于一般人來說,也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那時,傳呼機又被稱為“call機”,有數字和漢字兩種。數字傳呼機有一個代碼本,一些簡單的用語都有對應的代碼,用戶收到傳呼再到代碼本上進行核對,一些簡單的信息便一目了然了。
打傳呼時,需要先打電話給傳呼臺,每部傳呼機都像現在的手機一樣有自己的特定號碼。例如:請幫我call某某號,如果有重要的事情,便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并在電話機旁等對方給你回電話。
那時的大街小巷都是IC卡電話機,青年男女站在暮色下煲電話粥,也是那個年代獨具特色的風景。
相對于數字機,漢字傳呼機的造價就高一些,因為,有什么事情對方可以直接留言,機主能直接看到漢字消息,顯得更為便捷。
傳呼這一通信功能得以實現的重要條件,必須有發射信號的中轉基站,傳呼臺就是實現這一功能的中轉基站,而我們的工作便是負責接聽電話并發射代碼。從事這個職業的都是聲音甜美柔和的女性,美其名曰:“傳呼小姐”。
1999年12月,我們結束了定向培訓,通過傳呼臺的招聘考核后,便成了實習的“傳呼小姐”。
我們去的是一家軍工企業的下屬傳呼臺,在全國有四十多家分臺。此前西安分臺的傳呼小姐,多數都是家境優越的干部子弟,個個都是趾高氣揚的大小姐,我們這幫農村姑娘的到來,無疑更讓她們覺得自己就是一只只驕傲的“孔雀”。
自此,臺里類似于打掃衛生、爬高踩低、搬拿提扛的臟活、累活,都下派給我們這些實習生。盡管心里也有不公的委屈,可畢竟初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我們要學習的東西很多,再加上山里女孩的純真樸實,便默默地咽下那些委屈和心酸,只求能有個好的發展。
在傳呼臺的那段時光,唯一讓我感覺溫暖的便是冬至那天,帶我實習的師父從家里帶來了一盒餃子給我。
師父微笑著拍拍我的肩膀說:“能成為你的師父,也是你我的緣分,你們也真不容易,還這么小就出門了。冬至要吃餃子,吃了餃子不會凍耳朵的,快趁熱吃了吧!”
盡管一整天在臺里接的電話都是“請呼某某,請他冬至記得吃餃子”,但冬至要吃餃子,在我們老家并沒有這個習俗,自然沒有太多的感慨。而直到此時此刻,看到師父遞過來的這盒餃子時,想著這段時間所遭遇的不公正待遇,方覺得感慨良多,眼淚撲簌簌就掉了下來。
我哽咽著叫了一聲“師父”,她沒有說什么,只是輕輕拍拍我的頭轉身走了。
一剎那,我只覺得一股暖流迅速傳遍全身,盯著那盒餃子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然后,把它緊緊抱在懷里,深深地嗅著那濃郁誘人的香味,卻一個也舍不得吃。我第一次覺得,這個陌生而冷漠的城市原來也有溫情。
我打開飯盒數了數,一共16個餃子,便決定跟我的姐妹們一起分享。下班后,我緊緊地把那盒餃子抱在胸前,一路穿大街過小巷,盡管天氣冷得連呼出的氣都帶著一股白霧,然而,我的內心卻有無數溫暖的火苗在跳躍。回到宿舍,我把飯盒放在蜂窩煤爐上的開水鍋里蒸熱了,分給姐妹們一人一個,我自己剩下4個。盡管很多年過去了,甚至在吃過德發長的餃子宴后,我仍然覺得師父送給我的餃子最香。
那天,大家一邊吃著餃子,一邊七嘴八舌地談論著臺里的事情,都覺得我特別幸運,遇到了一位好師父。
盡管,那年冬天冷得出奇,但因為有了那盒餃子,即使滴水成冰的日子,我亦不再覺得冷瑟,也沒有凍壞耳朵。
很快到了春節,我們實習生要留在臺里值班,原本望眼欲穿的實習工資,被臺里以節前財務已經封賬為由而調到年后發,這個消息對于我們來說,無疑是晴天中的一個霹靂,因為,我們都沒錢了。
本以為節前能拿到工資,想著參加工作了,我們都不想再問家里要錢,卻沒想到陷入了這樣的危機。那時,老家還沒有通電話,寫一封信回家再到父母匯款,至少需要半個月的時間,而遠水終解不了近渴。在這場斷糧的危機中,大家決定同舟共濟。
于是,大姐提議,把所有的錢放在一起。開始,我們天天吃米線,那時一小碗米線僅需一塊錢,每日兩頓;后來看看實在不行了,便開始吃油餅、喝開水;四毛錢一個油餅,一天兩頓只需八毛錢。
我記得那年的大年除夕,此起彼伏的爆竹聲似乎在訴說著別人的歡愉;而第一次在異鄉過年的我們只能吃著油餅喝著白開水,坐在簡陋的出租屋里暗暗垂淚。
在那舉家團圓的日子,又有誰會在意我們的惆悵和失意。
春節的時候,街上賣小吃的商販都回家過年了,我們連油餅也吃不上了,大家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如何不餓肚子熬到發工資,是我們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最后,還是大姐想到了一個辦法:買來掛面放在燒開水的鋁鍋里煮著吃。一把八毛錢的掛面,夠四個人吃,加上鹽巴和蔥花,一天每個人只需要五毛錢的伙食費。盡管買不起油,可即使是那樣的白面條,我們一樣吃得津津有味。在那段度日如年的日子里,正是靠著那些面條,我們才勉強支撐到發工資。
今天再回憶起那時的艱難和苦澀,連自己都有點兒佩服我們那時的毅力和堅忍。
拿到工資那天,大姐提議我們下次館子。于是,每人交了十塊錢。我們去了離傳呼臺不遠的一家叫香香大盤雞的飯店,花了一百塊點了十個菜。也許之前太過艱難,所以,對著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每個人都吃得小心翼翼而又無比沉默。
對那一頓飯我至今記憶猶新,因此,對香香大盤雞也有了特殊的感情。那家店雖然幾度裝修,但招牌卻一直不倒,而我現在的家離它極近,也便成了那里的常客。只是每次吃飯時,一回憶起那年某日的場景,心底總蕩漾著異樣的情愫。
年后,臺里的工作又恢復了正常,我們也過了實習期,但我們這群來自大山深處的女孩子,依然是那些驕傲“孔雀”眼里的丑小鴨。
記得有一天臺里的衛生間堵了,好像有人把一次性筷子扔進了便池,不知是誰報告臺長問題出在我們身上。臺長不問青紅皂白,竟然把我們幾個農村女孩集中到一起,劈頭蓋臉地訓斥了一頓,說我們剛從農村來到城市,生活習慣不好,給大家造成不便,罰我們打掃一個月廁所。
盡管真的不是我們,盡管委屈不服,可是沒人敢吱聲,因為,在這個地方,臺長就是女王。
有一位性格剛烈的女孩據理力爭,結果當場被扣了三個月獎金,這一處罰終于引發了我們的集體抗議,我們商量后決定臺里不撤銷處罰,我們到了上班時間就不去接班。
臺長知道了此事,輕蔑地看了我們一眼說:“也不看看你們幾斤幾兩?要想鬧事,等你們翅膀硬了再說,誰不想干了可以當場走人,我歡送。”
那一天,有兩個忍無可忍的女孩沖動離職,結果臺長即刻就批了。
真應了那句話: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我們的現實不但骨感,也消瘦得可憐。
大多數人還是不愿意失去這份工作,畢竟那里凝聚著父母的心血和期望,況且薪水還不低,工作既輕松又體面……
而我們打掃廁所的時間也由一個月變成了三個月。
回到集體租住的民房里,我們盡管也義憤填膺,卻別無他法。除了心酸的哭泣,也只能是背地里發發牢騷,因為,我們要生存,我們都是離開了父母保護的小雞,而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
那一夜,我輾轉難眠地一遍遍回想著臺長的話:“什么時候,自己的翅膀才能真正硬了?”我第一次開始苦苦思索今后的出路,并一遍遍地問自己,究竟路在何方?
在那一段慘不忍睹的日子里,我們學會了爭氣,慢慢變得一個比一個努力。努力工作、努力學習,并不斷地成長和進步,我們開始適應了城市里快節奏的生活,開始拿臺里的優秀員工獎,開始學習城里姑娘的優美儀態和時尚……
盡管后來傳呼臺很快就不景氣了,手機慢慢取代了傳呼,我們又一次面臨更多新職業上的艱難和選擇,姐妹們也像飄散的蒲公英,開始散落在這個城市里的各個行業當中,但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一段異常艱難時光的磨煉,才造就了我們堅忍不拔的心性,我們才有了更多對抗艱難和挫折的信心和勇氣,我們才一步步變成了現在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