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喆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道:“本官的人生格言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是否會增加歲入,不妨找一縣之地試一試,如若征稅征得的多了,百姓也歡迎新政,就說明新政深得人心。
若是征得稅沒多多少,甚至還不如原來的征稅方式,百姓還怨聲載道,那就說明新政不得人心,堅決不能施行。
我們在這房子里說多少都沒有用,前朝詩人陸放翁詩云:‘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這是做事的態度。
楊大人反對的有理有據,不管最終的結果是對是錯,都不妨礙楊大人的一片‘公心’。
之所以提出這樣的建議,是因為這些措施在興化都有實施,效果還很不錯,百姓也非常擁護,至于這些政策放到大明的土地上能不能行,本官不清楚。
畢竟‘橘生于南為橘,橘生于北為枳’,或許在興化是善政,到了大明治下就成了惡政也說不準。”
都是讀書人,誰還能聽不懂馬喆話里的陰陽,這番話算是將大明這些文官徹底得罪了,合著他們這些人就是那生于北的‘枳’嗎?
朱棣不想群臣與馬喆發生更大的爭論,及時開口道:“朕請馬先生來鎮江是為敘舊,諸位都散了吧。”
將眾臣都打發出去,朱棣又吩咐鄭和悄悄將夏原吉請回來。
等夏原吉再次返回花廳,朱棣看向夏原吉道:“朕知你少時家貧,不同于其他人,夏愛卿也認為新政不可為嗎?”
夏原吉沉思了良久才開口道:“陛下,新政可為,但卻不是時候,我朝現在需要穩定,大明現在經不起動蕩了。”
朱棣與馬喆對視一眼,嗯!眼神對了,這是自己人,能處。
“夏愛卿詳細說一說,為何現在還不是時候?”
“陛下!任何時候新政必然是扶起一批人,打掉一批人,以地征稅,不以人征稅,很明顯觸動了很多人的利益。
陛下現在有多少可以支持陛下推行新政的人,若是支持新政的人太少,新政根本就推行不下去,前朝的‘熙寧變法’就是如此。
朝廷在沒有做好萬全準備之前,推行新政不是為民,而是害民。”
“夏侍郎認為什么時候才是推行新政的時候?”馬喆開口問道。
夏原吉看向問話的馬喆,沉聲道:“馬先生何必明知故問,想必馬先生也跟陛下說過現在不是施行新政的時候吧。”
果然任何時代聰明人就是聰明人,包括楊榮在內,大明最頂尖的聰明人,你可以說他壞,絕對不能說他菜。
“既然夏大人認為新政能夠解決大明的財政問題,除了有足夠的人才之外,實施新政的前提是什么?”
“大明現在的賦稅征收非常繁雜,百姓種什么朝廷就收什么,有時候朝廷收上來一堆的東西,卻沒什么大用,堆在倉庫里發霉。
有時候又因為各種糧食的折價問題讓胥吏鉆了空子,經常做出害民之舉,想要實施新政前提之人就是必須統一錢法。
將所有稅賦都折算成銀錢,朝廷只收銀錢,不收糧食。眼下百姓困頓,手里根本就沒有多余的錢財用于交稅。
若是貿然實施新政,統一錢法,百姓為了交稅不得不賤賣糧食,新政不但減輕不了百姓的負擔,還會加重百姓的負擔。
這便是矛盾的所在,朝廷實施新政目的是解決國庫空虛,而實施新政的前提又是百姓手中有錢。”
“夏大人有沒有想過,想要以土地為稅基,統籌一稅制,得罪的是天下所有的讀書人,若是讀書人反對新政這新政還能實施的下去嗎?”
夏原吉微微搖頭道:“形勢比人強,只要大勢在朝廷,地方上區區反對的聲音不足為懼,最難的不是有人反對,而是朝廷無人可用。”
“人的問題其實很好解決,陛下靖難的大軍還沒有解散,這么多的士卒急需安置,只要仔細培訓一番,放到地方上,就是很好的基層官吏。
而且朝廷也不需要一下子將新政全部鋪開,完全可以挑選幾個阻力小的地方先行推行,在實施的過程中找到其中的不足,加以改進。
任何政策的實施都不該是一成不變,而是在施政的過程中,靈活掌握,適時進行調整,這就需要朝廷有一批年富力強,且愿意為國為民做實事的中堅官員。
都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在我看來培養大批量合格的官員更加難得,大明這么大,總有幾個天才出現,但大批量的合格官員則需要一整套的官員培養制度。
大明的選官制度,或者說自漢以來,華夏的選官制度就出現了問題,一味地強調經史子集,只能培養出大量善于內斗的權謀家,而不能培養出合格的官員。
就拿大明來說,選官的基本要求應該是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而不是抱著《四書五經》不放,似乎學會了四書五經就能萬事不愁。
然而事實上真的如此嗎?夏大人擅長理財,是大明非常出色的理財大家,可夏大人捫心自問,你的理財能力是讀《四書五經》學到的嗎?
整個戶部的官吏最缺的不是會讀《詩書》的,而是缺會算賬的,懂理財的,會核算工程成本的......”
夏原吉本身是從太學生入仕,與馬喆以秀才的身份運作做了興化縣丞一樣都不是正途出身,在科舉入仕的進士官眼里,非正途官天生就矮上一截。
只不過洪武后期,朱重八殺心太重,讓許多讀書人心有余悸,寧愿在家賦閑,也不愿出仕。夏原吉正是那個時候憑借專業能力從太學被簡拔出來,受到同樣重視理財的上司郁新的賞識,仕途平穩,短短十多年時間便升到侍郎高位。
這樣一位專業官僚,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專業人才的重要性,明白是一回事,選擇又是另外一回事。夏原吉畢竟是《詩書》的受益者,他若不讀《詩書》,也就沒有資格進入縣學,以通《詩》直接參加會試,落榜后還能入太學學習。
可以說夏原吉同樣是《四書五經》的受益者,他沒有任何理由反對《詩書》。若是開放各個學派的學子都能參與到官員的選拔中,儒生的名額還剩多少。
畢竟大明的官位有限,僧多粥少,儒生自己都不夠分,又怎么會舍得分給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