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喆笑吟吟地看著面色痛苦的朱棣,再添了一把火問道:“若是堅持祖制,燕王殿下想過百年之后會是什么樣子嗎?”
朱棣沉默不語,不用馬喆提醒,只要不傻就能想到只要宗室人口膨脹到天下賦稅無法負擔宗室人口俸祿的時候,天下必生禍亂。
按照祖制宗室不能做官、不能經商、不能做工、只能依靠祿米生存,那些親王、郡王、有莊田、土地,就算朝廷發不出俸祿,他們照樣過富貴的日子。
可那些低爵位的宗室,一沒有莊田、二沒有土地,若是朝廷停了祿米,這些宗室就得上街上要飯,大明宗室在街上要飯成何體統?
若是堅持給宗室發放俸祿,那么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加稅,從百姓手里再盤剝出一部分錢糧,本就在生死邊緣上徘徊的百姓,一旦再加稅,必然會出現大量活不下去的百姓造反。
一想到黑壓壓的百姓為了求活而揭竿而起,朱棣就不寒而栗,這樣的事絕對不能發生,就算他朱棣當了皇帝,這藩也一定要削。
以前他想的是為了不給其他藩王走自己老路的機會,一定要將藩王手中的兵權奪下,至于藩王的俸祿待遇他沒想改變。
現在看來這待遇也必須削減,至于如何削減,既能穩住藩王不讓藩王鬧事,又能徹底解決宗室膨脹的隱患,他還沒有任何的頭緒。
盡管馬喆一副看笑話的表情看著他,朱棣還是低頭咬著牙道:“本王明白了,若是不控制宗室人口的增長,或者改變現在的宗室待遇,百年之后朝廷將舉天下之力都無法養一家一姓之人。
本王絕不允許這樣的弊端留給后人,一切問題都由本王解決,馬先生可有什么好辦法解決宗室問題?”
“這本就是一層薄薄的窗戶紙,大明能看到宗室弊端的人不在少數,就是你最看不上的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人也是看到了宗室一些弊端才推著建文削藩的。
也許他們還沒有看到藩王弊端的本質,卻已然看到了藩王對皇權的威脅,這一點不以建文失敗而否定。想要徹底解決宗室問題,就必須要給藩王新的出路,這個出路既要藩王滿意,也要不影響朝廷的歲入支出。
一種方式是爵位逐代降等,三代之后歸于平民,當然這么做也要給宗室讀書、經商、科舉的權力。這種方式史書上有例可循,晚輩無需多言。
另一種方式是采用封建的方式,將藩王分封出去,給藩王獨立建國的權力,給了藩王獨立建國的權力,朝廷就要收回給藩王以及后世宗室的俸祿,藩王過的好不好,全憑自己的能力。”
馬喆提出的兩種方式,都不稀奇,并不是什么驚世駭俗的手段,古往今來的帝王都在封建與郡縣制度中搖擺。朱重八小農思想,總覺得最親近的人就是血脈至親,便想著以塞王守邊關,以諸藩鎮地方。
因此便有了大明秦、晉、燕、谷、寧、遼等駐守邊關掌握兵權的塞王,其他如周、魯、唐、楚等諸王分散天下各地,替皇帝在地方震懾地方官吏。
然而朱重八小看了吃了飽飯的朱家人的繁殖能力,初期的藩王還有些理想,就算沒有資格競爭皇位,在地方也要立志做出一番成就,比如周王朱橚就立志醫學,在國醫史上有一席之地。
等到朱允炆繼位大力削藩、朱棣靖難造反成功繼續削藩,諸藩王被嚇破了膽,再也不敢表現出任何對大位的心思,沒有了政治野心,又被圈禁在就藩地,除了整日醉生夢死之外,再無其他想法。
藩王成了地地道道被當成了廢物圈養起來,除了生孩子給大明朝廷增添負擔之外,再無其他任何用處。
馬喆說完兩條建議之后,朱棣立刻就在心里把第二條否決,朝廷削藩的目的之一就是不希望藩王掌握兵權,威脅朝廷安危。
若是繼續執行封藩之策,那不就等于回到了過去,若是朝廷不給藩王發俸祿,由藩王自己在封地經營,那不就成了唐朝的藩鎮了。
朱棣更屬意第一條建議,宗室爵位遞減最后幾代之后歸于平民,這是前朝舊例,執行起來也有跡可循。
“若是讓馬先生主政,先生更中意哪一條?”
馬喆笑道:“若是晚輩能做決定一定選擇第二條。”
朱棣詫異地問道:“難道先生不擔心藩鎮之亂嗎?青史上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漢之七國之亂,晉之八王之亂、唐朝的藩鎮之禍,哪一個不是因為地方掌握了絕對權力造成的。”
馬喆搖搖頭道:“燕王看到了藩鎮之亂,那是因為燕王的眼睛只盯著中原這塊華夏幾千年開發成熟的土地。將這些膏腴之地分封給諸藩,那是削弱朝廷的權利。
諸藩在封地上擁兵自重,自然會影響到朝廷的安危,若是將諸藩分封到朝廷并無實控的土地上呢?比如云南的西平侯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西南邊陲戎蠻雜居,邊境不寧,有了西平侯的鎮守,云南一地才得以安穩。”
“馬先生是說將皇子宗室分封到蠻荒之地,這哪里是分封,分明是流放。不說宗室愿不愿意,就算是朝臣百官恐怕都難以接受。”
“這天下就沒有蠻荒之地,有的只是未開發的處女地,皇子宗室既然享受了國家的優待,就該有為國奉獻的覺悟。
如果皇子宗室都不愿承擔國家興衰的責任,試問國家憑什么要求百姓承擔這些責任。
在沒有改朝換代之前這個國家的主人姓朱,朱姓既然是國家的主人,為國承擔責任有什么不可以。”
朱棣沉默不語,道理是這個道理,一想到將來老二老三被分封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就藩,朱棣心里就不舒服。難道自己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造反就是讓自家的子弟去受苦嗎?
越想心里就越難受,朱棣望著馬喆小聲問道:“馬先生,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將心比心,若是馬先生的兒子,你愿意將兒子送去吃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