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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變則通,通則久——從“權變”走向“致中”的理路

按清代金農的《平山堂》,“夕陽返照桃花渡,柳絮飛來片片紅”。這是對白色的柳絮為什么又是紅色的一種隨條件變化而認知具體的辯證認識。對于這種具有完全不同于確定性認識的思維的辯證性質,我們不能將其混淆。

這是因為,邏輯矛盾和辯證矛盾是兩種完全不同性質的矛盾。邏輯矛盾是指確定性思維中的自相矛盾,違反的是思維規律;而辯證矛盾是指事物的統一體中相互矛盾的兩個方面,即事物的對立統一。亦即,辯證矛盾是事物在發展過程中其內部對立的兩個方面,既互相排斥、互相斗爭;又在一定條件下相互依存、相互轉化。辯證矛盾普遍存在于自然、社會和思維中。也正是因為這兩類具有完全不同性質的“矛盾”不能混淆,所以明末清初學者方以智才在其《一貫問答》中說,“設教之言惟恐矛盾,而學天地者不妨矛盾”。

應該說,邏輯的基本規律(同一律、矛盾律、排中律)對于一個確定性認識是極為重要的,否則,我們將無以認識確定性下的事物。但這種重要性的體現是有條件的,它只有在同一時間、同一關系下對具有確定性的同一對象進行思維認識時才起作用。離開了這種“三同一”的條件,我們的思維認識就要進入新的場景中,并在“有無其他因素影響推理”的指導下,做出新的“辯證性”的判斷。因為,凡是真理都是具體的。這個“具體”就是指在“確定性”場景中的具體。或如,南宋辛棄疾的《丑奴兒·少年不識愁滋味》: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到底知道不知道“愁”?隨著時間的轉移,事物的變化,判斷可以不一樣,所謂的“愁”也就不一樣了。上片的“愁”指的是“閑愁”,下片的“愁”指的是懷才不遇的“哀愁”。各自有條件確定性。

這也表明,在現實生活中,任何思維方式都不是純邏輯的,都不能不包含著世界觀、認識論、方法論的性質。因此,我們把支配整個世界乃至各種物質運動形式的運動和發展的辯證法作為辯證思維的觀念基礎,并認為,辯證思維就是以辯證法為觀念基礎而進行認知的一種思維方式。它的一個基本的思維原則,就是辯證性原則。

辯證性作為辯證思維的一個基本原則,在實際的思維活動和過程中,又可具體化為一些具體的思維原則。或如,黑格爾曾經為了說清楚“具體”這個概念的含義,舉感性事物“花”為例:“花雖說具有多樣的性質,如香、味、形狀、顏色等,但它卻是一個整體。在這一朵花里,這些性質中任何一種都不可缺少,這朵花的每一個別部分,都具有整個花所有的特性。”注103可以看出,黑格爾所認為的“具體”的觀點,就是整體的觀點、全面的觀點、系統的觀點。

1.整體思維原則的具體性

整體思維原則是辯證思維的首要特征。其基本思想是:一,以整體方式存在著的思維對象,其基本特點是具有整體性;二,整體不等于部分的簡單相加,因此認識了對象的各個部分不等于認識了對象的整體性質;三,作為一個有機整體的系統,不僅事物內部要素之間保持有機聯系,而且事物本身也與外部環境保持有機聯系,外部環境的變化會引起事物的變化,事物本身的變化也會對環境的變化發生作用。

應該說,中國古代對于整體思維原則的具體性早有認識。

或如,我們在第二章第一節將要論述的孔子的整體思維原則的具體性認識。

“無可無不可”的言語談說理念:

逸民:伯夷、叔齊、虞仲、夷逸、朱張、柳下惠、少連。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齊與!”謂:“柳下惠、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謂:“虞仲、夷逸,隱居放言,身中清、廢中權。我則異于是,無可無不可。”注104

這是在列舉并評論古代逸民伯夷、叔齊、虞仲、柳下惠等人——有的不動搖意志,不做官辱身;有的則相反;有的逃避亂世,隱居不仕——的行為之后,孔子對比他們所說的自我評價。“無可無不可”即意謂沒有什么可以,也沒有什么不可以。在孔子那里,“無可”是說他沒有什么考慮的,“無不可”是說他沒有什么“不仕”的理由,他要為仕堅持行仁道,不考慮什么辱身不辱身,因為,“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這里所強調的就是一切分析要從具體實際出發,根據不同情況做出不同處理的思維方法。對于孔子的“無可無不可”,孟子曾給了很高的評價。

按言語談說中的恰當性原則:

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之言而與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注105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注106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注107

子曰:“辭達而已矣。”注108

“執兩用中”的言語談說方法:

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注109

不同語境應采取不同的言說策略,并不執著于某種特定的言說方式,這些表明了孔子的整體的辯證認識方法。亦即,理解每一事物的對立兩端,以全面看待問題的辯證觀點,為使矛盾不至于崩潰,而尋求一種保持事物舊質的解決方法。孔子以“允執其中”注110和“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注111,提出了解決矛盾的方法。

這種“兩端”的認識和言語談說方法,在《論語》中用得很多。

對待他人,孔子要求不絕對肯定或否定任何一個人,而是以“義”為連接,調整自己為人處世的態度:“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于比。”注112

在做人的態度上,孔子則把偏執一端與用中的不同結果描述得淋漓盡致:“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注113

在思想感情上,孔子要求不應使矛盾一味向一端發展:“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注114

在倫理行為上,孔子要求用正直回報怨恨,也避免了矛盾的進一步惡化:“以直報怨,以德報德。”注115

這種“兩端”論法以承認差異、保持對立為前提,設法使對立雙方互相補充,而對認識事物的質的穩定性做了范圍、尺度的規定,以避免“過猶不及”注116。所以孔子認為“君子和而不同”注117,要求不要使兩端崩潰,而要使兩端歸諸中正,否則,便會“不得中行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注118

對于這種全面看待問題、不偏執于一隅的認識態度和言語談說方法,孟子曾給予很高的評價:

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注119

孔子圣之時者也。注120

孟子此處提到的“時”,正是“無可無不可”的特點,即清代學者焦循所謂的“道中于時而已”注121。對此他還進行了很好的說明:“有兩端則異,執其兩端,用其中于民,則有以摩之而不異。剛、柔,兩端之異者也,剛柔相摩,則相觀而善……凡執一皆為賊道,不必楊墨也。執一則不能攻,賊道則害不可止……攻之則不執一,而能易地皆然矣。”注122

或如,我們在第五章第一、二節將要詳細論述的先秦名家代表人物鄧析、惠施的一些辯題:

山淵平,天地比,齊秦襲,入乎耳,出乎口,鉤有須,卵有毛,是說之難持也,而惠施、鄧析能之。注123

惠施多方,其書五車,其道舛駁,其言也不中。歷物之意曰:至大無外,謂之大一;至小無內,謂之小一。無厚,不可積也,其大千里。天與地卑,山與澤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南方無窮而有窮。今日適越而昔來。連環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泛愛萬物,天地一體也。惠施以此為大觀于天下,而曉辯者。天下之辯者相與樂之。注124

“山淵平”之類的論斷,都表現了在不同的對立之“名”(概念)之間,其對立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從而使這些論斷具有了辯證思維的具體性。

而惠施及與其有關的“歷物十意”和“辯者二十一事”,歷來被人們認為是違反常識的詭辯。但是,“歷物十意”和“辯者二十一事”中也包含著非常寶貴的經驗和合乎科學的部分,如“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等。所以說,這些辯題在當時的人看來,是地地道道的詭辯。但現在看來,盡管仍然不失其詭和巧,但其中也確實包含著合乎實際的、科學的內容。所以可以說,這些辯題雖然違反古人的常識,卻以科學主義的精神,包含了科學的點滴真理,可以說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的真知睿智。亦即,這些論斷在啟發人們思索事物的穩定性之外,又注意穩定的相對性;在思索概念的確定性之外,又注意概念的靈活性,可以引人做更深層的整體思維下的“具體”思索。

或如,我們在第四章第二節中分析評價莊子引征各種樹以諭證他的相對主義時,提出的“以和為量”準則,就是借引征來說明,整體思維的原則要求人們思考和分析問題時,要有整體的觀念,形成整體論的思考方式,即在思維活動中,把對象看作是一個具體的有機整體,從整體出發,從具體分析其內部各組成部分之間以及整體與外部環境之間的相互關系入手,揭示它的整體性質中的“具體”。

莊子行于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

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豎子殺雁而烹之。豎子請曰:“其一能鳴,其一不能鳴,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鳴者。”

明日,弟子問于莊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

莊子笑曰:“周將處乎材與不材之間。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無譽無訾,一龍一蛇,與時俱化,而無肯專為;一上一下,以和為量,浮游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則胡可得而累邪?此神農、黃帝之法則也。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挫,尊則議,有為則虧,賢則謀,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鄉乎!”注125

莊子在這里所提出的“以和為量”,就是要求以“和順自然”為最高“原則”。這種準則也表現在莊子的人生態度中,或如,“庖丁解牛”的“緣督以為經”之“順應自然中道,以為常法”。

2.全面認識原則的具體性

全面認識原則,即在思維活動中,把思維對象及其矛盾置于具體的時間、地點和條件中,置于特定的歷史和現實的環境中加以考慮的原則。這一原則要求在思維活動中要有全面性。

全面認識原則是對整體思維原則的進一步展開,是在整體分析中繼續貫徹整體思維原則的具體性,從而在認識對象各個部分以及相互關系的基礎上,得以把握對象的全面和整體性質。

或如,我們將在第五章第一節論述的先秦名家鄧析的“兩可之論”。

洧水甚大,鄭之富人有溺者。人得其死者。富人請贖之。其人求金甚多,以告鄧析。鄧析曰:“安之。人必莫之賣矣。”得死者患之,以告鄧析。鄧析又答之曰:“安之。此必無所更買矣。”注126

其基本特點在于,從兩個相反的角度考察同一個事物,使兩個截然不同的結論均得以成立;其合理因素在于,鄧析能夠從相反的角度,認識到對立雙方的立場都是相對的,有它形成的條件性,從而在動態的是非判斷中,讓對立雙方的矛盾立場在事物的發展變化中具有了一定的同一性。亦即,“兩可之論”在于引起對立雙方對所持立場的全面性的注意。或者說,就是變換思維認識的角度,“從反面看”。

或如,我們將在第二章第一節講到的先秦儒家孔子的“兩端”說,也是要求在全面看待問題的基礎上,承認矛盾的存在,承認矛盾自身有否定的因素并以向其反面轉化為前提,希望在矛盾兩端之間,尋找連接點與中介尺度,以保持事物的平衡,繼而維持事物的穩定。

或如,我們將在第四章第二節講到的莊子在“以和為量”、全面認識的具體性問題上,通過引征大葫蘆、大樹之例證,諭證了自己關于“有用”和“無用”的相對性認識,體現了一種在全面認識事物的情況下,其具體的合理性。

3.系統思維原則的具體性

所謂系統思維原則,就是把事物視為一個由要素構成的、具有一定結構和功能并與外界相互作用的系統,著重從要素與要素之間、整體與部分之間、整體與外部環境之間的相互聯系、相互作用、相互制約的關系中綜合精確地考察事物,以期全面把握事物的一種思維原則。

系統思維原則中的具體性,表現在其思維的整體性、結構性、層次性上。關于整體性我們已談過,以下我們討論結構性與層次性問題。

系統思維原則的結構性是指,任何事物作為一個有機整體的系統,其內部各種要素必然形成一定的結構。如果各種要素是“一盤散沙”,沒有結構,就形不成系統的有機整體。系統的有機整體性就在于其內部有結構。結構乃是系統自身存在,具有整體性和功能性的基礎。

或如,《史記·孫子吳起列傳》所載田忌賽馬的故事。

田忌是戰國時期齊國的一員大將,他經常應國君齊威王之邀,與齊威王賽馬。按比賽規則,雙方各出上等馬、中等馬、下等馬各一匹。最后按勝負次數定輸贏。由于齊威王每一等級的馬都要比田忌相應等級的馬優良,所以每次比賽,田忌總是以連輸三陣而敗北。此事被田忌好友、齊國的軍師孫臏知道了,于是他給田忌出了個主意,讓田忌以下等馬、上等馬、中等馬的排列,對陣齊威王的上等馬、中等馬、下等馬。這就使得田忌在以后的比賽中,盡管還是用原來的馬,卻總是以一負兩勝的結果,讓齊威王屢屢敗北。

如果只在原有比賽的結構上思考,這仍然是一個無解的問題。那就讓我們先分析一下關于勝負的要求是什么?齊威王屢勝、田忌屢敗的原因又是什么?按勝負次數定輸贏;齊威王每一等級的馬都優于田忌相應等級的馬。亦即,對等馬排陣的“質結構”決定了勝負的“量結構”。

既然勝負的“量結構”是由對陣的“質結構”決定的,那么改變原有對陣的“質結構”,并使這種新的“質結構”與新的“量結構”建立起有利于己的聯系,將會怎么樣?新的合理的排列組合應能從中產生。按此,事物結構上的靈活性必然要求思維主體對事物結構認識的靈活性。這個靈活性也就是具體性。

結構性的認識要求人們在思考時不僅要有整體觀念,還要有結構觀念。如果說離開了整體觀念就會片面地看問題,那么離開了結構觀念就會表面地看問題。

集大成者也,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則巧也;圣,譬則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注127

儒家重道德修養,孟子亦然。但孟子的認識又自有特點。他是既重道德又重知識,是知識與道德的統一論者。古代演奏樂曲,先擊鐘,樂曲開始;最后擊磬,樂曲終止。所以在上述推類諭證中:其一,孟子先引征演奏樂曲來諭證,一首樂曲的演奏自始至終都必須發揮每一個演奏者的技巧(智)與修養(圣),這樣才能自始至終保持和諧一致。只有技巧而沒有修養,或者只有修養沒有技巧,都不可能取得圓滿適宜的演奏效果。唯有二者的高度結合,才能使演奏盡善盡美。其二,孟子又引征射箭來諭證,將“智”比喻為技巧,將“圣”比喻為力量。只有技巧而沒有力量,不能“中的”;只有力量沒有技巧,也不能“中的”。唯有二者的高度結合,才能使射箭者百發百中。

如何看待智慧、知識、技巧與道德修養的關系,亦即如何看待才能與道德的關系,是自古至今的一個大問題。在兩者的關系上,偏重于任何一方,都對社會的發展不利。正確的態度是要對事物的發展有一個辯證的認識。體現在思維判斷和言語論辯中,就是一個對發展中的事物,如何認識它的是非問題了。

或如我們在第四章第二節中將要講到的“庖丁解牛”。雖然“緣督以為經”之“順應自然中道,以為常法”,是莊子引征“庖丁解牛”之后所諭證的意喻所在,但我們在這里所關注的是“庖丁解牛”中對于整體目標的結構的選擇問題,即骨節間的間隙是下刀時所應選擇的具體目標,庖丁為此練了三年時間。其次是處在復雜的社會里,要保全自己,就得像庖丁解牛一樣,找空隙下刀,避開一切矛盾,“以無厚入有間”,這樣就能像保護刀刃一樣,不至于使自己受到損害,才可以“保身”“全生”。

系統思維的層次性是指,整個世界是一個有層次性的系統,是一個由簡單到復雜、按秩序構成的無限層次的系統。層次性既是物質世界的根本性質,也是系統的根本性質。它表明一切系統都是由不同的層次結構組成的。一個系統往往又是更大系統的組成要素,它本身還有更深層次的子系統。處于不同層次的系統都有它一定的結構和功能,層次之間又相互聯系、相互制約和相互作用,結成縱橫交錯的網絡系統。

從物質世界的層次性出發,要求人們在考察對象,特別是研究復雜問題時,不僅要有整體觀念和結構觀念,還要有層次觀念。不能夠撇開系統所處的層次去考察,而要注意對不同層次之間的縱向和橫向聯系進行綜合考察,也就是要全方位、立體性地分析研究問題。

或如,在第一章第五節將分析的“春秋筆法”之“凡例”論式中的辯證認知中,就有著層次性的問題。

4.普遍聯系原則的具體性

普遍聯系的原則是指,在認知活動中要把握思維對象之間的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相互轉化,乃至萬事萬物通過無限多樣的關系而聯系在一起的原理,并以此考察思維對象的原則。這一原則要求在實際的思維活動中,思維要有整體性、全面性。

先秦兵家孫子說:“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數,四曰稱,五曰勝。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數,數生稱,稱生勝。……形也。”注128

因此,聯系的觀點也是辯證思維的本質特征之一。如何對事物之間相互聯系、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相互制約的關系進行分析?一般采用的是對事物的具體矛盾進行具體分析的矛盾分析法,在實際的思維和認識活動中又可以分為幾種具體的形式。

(1)正反分析法

正反分析法是思維從正反兩方面對一事物或現象進行思考和分析的方法。通過這種分析,可以發現和把握思維對象的對立二重性質。亦即,在事物的正面規定性中,發現和把握它的反面規定性。

或如,我們在第五章第二節所講述的名家惠施的一些辯題就體現了這一點。

或如,我們在第四章第一節講述的老子的“正言若反”的思維方法與語言表達技巧,就是在規范人們對于矛盾對立、同一、聯系、轉化的認識途徑的同時,啟發人們進行整體性的相互聯系的思考。現代學者張東蓀將其稱為“相關律名學”或“二元相關律名學”。注129他認為這種“相關律名學”所注重的是那些有無、高下、前后、剛柔、進退、陰陽等對立概念的相反相成及其聯系,是一種有別于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的形式邏輯的另一種邏輯系統,是帶有道統思想的“辯證法的名學”。此“辯證法的名學”可以用來分析和看待社會問題,“禍福相依”“否極泰來”等就昭示了這一點。

應注意的是,正反分析的辯證思維并不僅僅是對某一問題或現象提出相反意見,如惠施等辯者的一些否認運動的辯題那樣,更不是一種反復辯難之術。使正反分析成為辯證思維方法的關鍵,在于對事物進行正反分析后,還應該有第三個環節——把握兩個相反意見的內在同一。這就使正反分析法在本質上成為對事物辯證本性進行分析的辯證思維方法。它可以使人們從相反的、對立的方面去分析、認識事物。但正反分析法又屬于比較簡單的矛盾分析法,它滿足于指出事物正反兩方面的性質。而在分析推動事物運動、發展的動力和源泉的內在矛盾時,就必須運用矛盾分析法的另一種形式——對立面分析。

(2)對立面分析

通常所說的矛盾分析法,主要指對立面分析。它是把構成事物統一體的矛盾對立面在思維中既分析開來分別加以認識,又綜合起來概括認識,以揭示統一體性質以及其運動、變化和發展趨勢的辯證思維方法。

對立面分析的一般特征在于:在對某一事物或問題進行思考時,通過分析,抓住事物內部的對立面即內部的基本矛盾,通過分析和考察對立面之間既對立又統一的關系,揭示出事物的內容、性質以及變化發展規律和趨勢等。說到底,對立面分析方法實際就是辯證思維方式的矛盾原則在思維和認識活動中的運用。而在運用中,應該注意分析和把握思維對象內部的主要矛盾以及矛盾的主要方面。同時,還要注意尋求對立面轉化的條件和中介。

或如,第三章第二節講述的后期墨家的《墨經》即認為,“辯”的目的之一是“明同異之處”。但在對同、異理解的過程中,有兩種同一性:一種是抽象的同一性,一種是具體的同一性。抽象的同一性表現為事物質的穩定性和思維認識的確定性,而具體的同一性則于自身包含了差異性。《墨經》顯然也認識到了這一點,因此它要求在對同、異的理解、認識、論辯中,不但要辯明同、異在確定的條件下的穩定性,從而達到認識的確定性,而且還要求認識、論辯清楚同、異之間的相互滲透、相互轉化,即認識、論辯清楚具體事物的同中有異、異中有同。《墨經》的這種認識具體表現在第三章第二節所述的“同異交得放有無”的辯證論證中,其中既體現了對“同”“異”的辯證理解,也體現了“同異交得放有無”何以可能的“權,正也”的辯證過程,亦即,要將“權”之“正”放在最適宜、恰當的具體條件上。

5.變化發展原則的具體性

物質世界的一切事物、現象及其在思維中的反映,都是由簡單到復雜、由低級到高級、由舊質到新質的有規律的運動和變化的過程。因此,同聯系的觀點一樣,發展的觀點也是物質世界的總體特征之一,思維同樣要求認識這些特征,故而發展的觀點也是辯證思維的本質特征之一。亦即,它要求在實際思維活動中,要具有“具體的”靈活性和預見性。

或如,我們在第二章第二節講述的孟子,他對于如何認識發展中的事物,有著明確的辯證意識。按孟子認為,“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注130,“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注131,將能辨別是非看成智慧的頂點。從他的論辯行為來看,“知類”“明故”是懂得是非的“智莫大焉”的表現;而“不知類”“不明故”則是不知是非。但在孟子的是非觀中,他對確定情景下的是非和事物發展過程中的是非,顯然有著辯證認識和明確區分。即是非不是絕對的是非,是非的確定性是由具體的條件所決定的。因此,確定的是非取決于確定的條件。即如第二章第二節講述的孟子面對“二難詰難”時的辯證回答,就是針對事物的發展變化而闡發的。正是由于確定的是非取決于確定的條件。以及在此基礎上,孟子所引出的“權”,并以“權,然后知輕重;度,然后知長短”注132的權變思想,進一步提出了他的“執中而權”思想,將孔子的“叩其兩端而竭焉”以及《中庸》中的“執其兩端而用其中”的思想與“權”相結合,通過衡量“兩端”的情況而用其“中”的辯證分析評價,表明“權”之所以要符合“中”,就是希望以“中”來解決那些事實上與倫理上的沖突。

或如,我們在第三章第二節講述的《墨經》的一些論辯,同樣是“同異交得”式地全面審視是非的辯證思維方式的作用使然。

李澤厚先生曾經說過:“實用理性便是中國傳統思想在自身性格上所具有的特色。”注133而梁漱溟也將中國的學問稱為“人生實踐之學”,張東蓀則稱之為“文化哲學”或“生命哲學”。這反映了中國古代哲學的實踐理性取向。我們將此映射到上述“具體性與確定性的關系”上,表現在傳統名辯思想中,就是在如何“正名—用名”、如何“談辯—用辯”的“辨名析理”思考與實踐運用中,怎樣經過“變則通,通則久”的辯證,達致“究天道玄理,和地理同光”地治理天下的“思想路數”。這既涉及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也涉及上述傳統名辯思想中“權正致中”之傳統辯證思維方式的過程與目的。

綜上,“思維樣法”是文化的內容之一。在中國傳統名辯思想發生發展過程中,“權正致中”之傳統辯證思維方式也是中國古代的“思維樣法”之一。我們在以下各章中,則以傳統辯證思維方式的萌芽、形成、繼承、拓展為主線,選取了古代名辯思想發生發展的先秦、兩漢、兩宋、明清時期,作為本書論述中國古代傳統辯證思維方式發生發展的主要時代范圍。亦即,我們在本書中討論不同時期不同思想家的傳統辯證思維方式,也就是在討論體現在他們名辯思想中的傳統辯證思維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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