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陰城，數十里外。

一群面黃肌瘦的弱卒在一隊輕騎的驅趕下緩緩前進。

軍陣中一桿大旗高高挑起，象征著將軍身份的麾幢曲蓋也若隱若現，乍一看甚是威風。

但金玉之外卻是敗絮其中。

大旗之下軍陣散亂不堪，不時還夾雜著亂哄哄的呻吟與哭喊。

給人的感覺這并不是一支軍隊，反而像是一群扶老攜幼逃亡的難民。

而仔細觀察的話也確實如此。

除了最前面的幾排精壯稍作武裝外，后面的盡是些老幼婦孺。

他們手中拿的、肩上抗的也不是什么武器，而是好不容易才積攢下來的糧財布帛。

行軍途中，間或有人想要脫離隊伍悄悄溜號，但緊隨其后的輕騎總能及時發現，第一時間追上將其射殺。

很快，在解決掉了幾個出頭鳥后，整支隊伍安靜了許多，不再有人試圖逃走，所有人都仿佛認命一般，漫無目的的向洛陽走去。

他們也不知道，為何這位才來沒多久呂將軍要讓他們搬去洛陽，只知道不走的話就會死。

好在洛陽距離河陰并不算遠，走個百十里路應該也不會累死多少人。

更何況與之前那些流寇、胡人相比，這位呂將軍人還怪不錯的。

只是殺了幾個不愿去洛陽的刺頭，竟然沒有搶他們的東西。

甚至……還主動派了一隊騎兵在路上“護送”他們。

盡管這隊騎兵殺自己人殺的更多，但至少也讓他們在這一路上免遭那些流賊的覬覦。

而洛陽雖然破敗，但當年也是大城，只要能趕到城里安頓下來，一切或許都會好起來吧！

沒辦法，這年頭人命最不值錢，別人有兵有刀，不殺他們就已是最大的仁慈，至于這一路上遭的罪，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罷了……

……

離開洛陽已經兩日，鄧、沈兩部兵馬仍在緩緩向河陰進發。

距離河陰越來越近，軍中斥候也出動的愈發頻繁，幾十匹戰馬輪番出動，幾乎從未斷絕。

只是撒出去的斥候也并非全都能回來，種種跡象表明，河陰守軍也已出動，或許距離他們已經相去不遠。

而得知這個消息后，領兵的太守鄧遐則是欣喜異常。

他唯一擔心的，就是那呂護老賊堅守不出，若真是如此，他豈不是白跑一趟。

好在對方昏了頭，竟敢出城與他野戰，簡直是自尋死路。

大喜過望的鄧遐讓全軍打起精神，隨時準備與呂護所部燕軍決戰。

果然，在第三日拔營之后，行不半日，走在最前面的前軍便出現一陣騷動。

鼓角爭鳴，殺聲陣陣，顯然是遇到了敵軍。

身處中軍的鄧遐急不可耐，連忙催促中軍趕上，準備與敵接戰。

隔著老遠就見到了燕軍陣中那桿迎風招展的大旗。

“刷！刷！刷！”幾輪箭雨傾瀉而下，眼前的這群燕軍瞬間陣腳大亂。

“這呂護老賊首鼠兩端，看來已是日暮途窮，竟用這群烏合之眾與我對敵！”

看著眼前一觸即潰的燕軍，鄧遐嗤之以鼻。

“眾將聽令，給我沖破燕軍的軍陣！生擒那呂護老賊！”

一聲令下，軍中立時旌旗招展、鼓聲大作。

鄧遐本身就是猛將，手下這群兵士自然也隨他的性子，打起仗來靠的就是一股血勇之氣。

勢不可擋的荊州兵們如虎入羊群般殺進燕軍陣中，展開一場血腥的屠殺。

本就被射得哭爹喊娘的流民們哪見識過這種場面，面對這群兇神惡煞的大兵瞬間一哄而散。

身后“護送”他們的那隊騎兵哪里還看得到影子，早就在第一輪箭矢落下前就溜之大吉。

廝殺聲、哭喊聲響徹原野。

膽子大些的，還能勉強抬得動腿，開始連滾帶爬地往河陰方向奔逃。

膽子小些的，則根本連腿都抬不動了，只能瑟瑟發抖，留在原地引頸待戮。

但已經殺紅了眼的荊州兵們根本管不了這些，在鮮血與死亡的刺激下，他們心中只剩一個字，那就是“殺”！

只要把眼前的敵人都殺干凈了，那他們就安全了。

流民四散而逃，荊州兵們陣型也漸漸散亂。

而在死亡的壓力稍稍得到緩解后，他們又發現了更吸引人的東西。

眼前這群被肆意屠殺的烏合之眾，似乎還隨身帶了不少財帛。

他們不遠萬里出來打仗，圖的是什么？還不是養家糊口。

有機會搶，總歸是要搶一把的。

原本只是有些散亂的陣型變得更加混亂。

兵士們或是在腋下夾著布帛，或是在脖子上掛著銅錢，輕而易舉地收割著一條又一條性命。

形勢一片大好。

大軍趁勢追擊。

被徹底擊垮的燕軍完全成了待宰羔羊，伏尸遍地，綿延不絕。

但鄧遐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他雖然沒把呂護放在眼里，但今日一戰贏得也未免太過輕松。

對方再怎么說也是從羯趙時就開始統兵的宿將，怎么可能會敗得這么快、這么慘？

而且追殺了半天，這旗子、麾幢全都被扔在了路邊，但呂護老賊為何還不見蹤影？

一股不祥的預感籠上心頭。

“快！鳴金收兵！重整陣型！”

但戰線拉的太長，兵士之間的統屬也被打亂，想再重整起這群上了頭的荊州兵談何容易？

……

后方，聽到鼓聲的沈勁所部在吹角回應后，也加速行軍趕往戰場。

只是由于敵軍敗的太快，等他們趕到時，現場已是一片狼藉。

地上橫七豎八的躺滿尸體，還有些沒死透的人在不停哀嚎。

從死者身上的衣甲看，先頭的鄧遐所部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損傷，便成功大破敵軍。

而燕軍甚至連象征將軍威儀的那一套儀仗，都給扔在了路邊。

“鄧府君真不愧是當世猛將，只一戰便令那呂護老賊丟盔棄甲！”看著混亂的戰場，沈勁頗為興奮的感慨起來。

隨即又勉勵道：“二郎，你與鄧府君同有斬蛟之能，假以時日未嘗不能如他一般領千軍萬馬馳騁疆場！”

興奮歸興奮，但沈勁還沒忘了正事。

連忙下令道：“好了，傳我命軍令，擂鼓進軍，全軍齊進，隨鄧府君一道追剿殘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