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相公，李全乃歸順忠義之士，他為何會叛亂？”
站在一旁的真德秀開口詢問一句，他有些想不明白李全千辛萬苦打下山東十二州府獻宋，卻又突然選擇兵亂，這里面定然有原因。
結果就在他話音落下，兵部尚書宣繒冷哼一聲道：“李全本就是狼子野心之輩，他歸順我大宋無非就是想要得到封賞跟糧草，復叛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宣繒就是標準的士大夫思維，他從始至終就沒看得起過農民軍，簡直就是一群天生反賊。
就在這時，刑部尚書喬行簡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官家更不應與金國交惡，甚至還應繼續繳納歲幣穩住他們，待我大宋處理完叛亂之事再行定奪。”
喬行簡當年就因為歲幣問題，被朝廷熱血太學生視為漢奸，現如今他的理念依舊沒有改變。
幾十萬兩銀跟幾十萬匹絹，對于大宋而言僅僅是有些肉痛，對于目前的金國而言堪稱“救命錢”。蒙古經過這十余年的發展，特別是攻陷了金國中都，已經證明了他們更加強悍兇殘。
金國就是擋在大宋前的一道防線，金國亡，宋必危！
歲幣買來邊境線的安寧，以及能節省更多的軍費支出，喬行簡看來怎么都是一筆合算的買賣。
喬行簡的建議說出來，垂拱殿里面一片沉默，哪怕最初抱著主戰心態來找趙昀的真德秀，此時都閉口不言選擇默認。
“朕說過，嘉定和議全面作廢，歲幣絕不可能再繳納。”
沒有絲毫猶豫，趙昀直接否決了喬行簡的建議。
“官家……”
面對趙昀堅決的態度，喬行簡剛想要勸說，就被打斷道：“今時不同往日，哪怕給予金國歲幣，他們依然承受不起蒙古人的攻勢，亡國是早晚的事情。”
“相反我大宋妥協退讓，會被他們視為軟弱的象征，到時候陷入絕境就會再度拿起北失南補的方案，金國就是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
趙昀這番話不是為了找補的理由，而是歷史上確實如此。
金國在汴京又一次被蒙古攻陷，處于亡國邊緣的時候，最終想到的茍活方式居然是調轉槍口，去攻陷南宋的四川地區固守。
從這一點也能看出來，金國潛意識里面始終把南宋視為一塊肥肉，哪怕亡國了都想著要啃下來一口續命。
“確實如此，金國現在僅剩一隅之地，歲幣送過去無非茍延殘喘罷了。”
薛極開口附和了一句，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金國到了國之將亡的境地，沒必要再浪費國力去馳援。
皇帝跟執政的表態，讓喬行簡面色凝重不再發言，垂拱殿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在此時，身為中間派的鄭昭先站了出來，開口道：“現在討論金國已經毫無意義，更應該想著如何處理忠義軍李全部，不知陛下跟史相公有何想法。”
鄭昭先這句話算是說到關鍵點，討論再多能做出決策的也就趙昀跟史彌遠兩個，還不如讓他們兩定調表態。
“史相公有何高見。”
雖然趙昀把史彌遠視為政敵，但軍國大事還是不能意氣用事，畢竟對方身為宰執十六載，論從政經驗上面要遠遠超過自己，還是先聽聽意見再說。
“淮東那邊傳來的消息不多，無法確切得知李全部叛亂的緣由。”
“不過據說是制置使許國傲慢自大，輕辱了李全及其夫人楊妙真，還把兩人扣押在楚州威脅。”
“老臣認為李全并無徹底決裂之心，不宜激怒忠義軍，釀成更大變亂。”
史彌遠給出了自己的意見，還是安撫的老一套。
對于朝堂上很多老油條而言，無過便是有功，縫縫補補幾十年就過去了，王朝暮氣愈發彰顯。
“史相公，李全部攻陷楚州，逼殺上官，做實了叛亂犯上之舉。如果繼續安撫的話，日后忠義軍會愈發有恃無恐，下官認為此舉有姑息養奸之嫌！”
這邊史彌遠話音剛落下，那邊真德秀就提出反對意見，并且言語不留絲毫情面。
“那真中書的意思是剿滅？”
兵部尚書宣繒當即回應了一句，語氣略帶揶揄。
“自當如此。”
“忠義軍本是山東歸順而來，投獻我大宋版圖的十二州縣實際上并沒有掌控，意味著李全等人進可攻，退可守。”
“真中書，你可知剿滅難度有多大，戰爭不是紙上談兵！”
身為史黨核心成員跟親家雙重身份，宣繒反駁真德秀的言語也是火藥味十足。
真德秀就是一個理學儒生，別說實際到邊關領軍，就連兵部跟樞密院都沒有進入，說他紙上談兵都是抬舉了。
果然在聽到宣繒的諷刺之后，真德秀神情有些難堪，他拱手朝著趙昀請命道：“陛下，臣愿立下軍令狀，親自前往淮東平叛！”
見到真德秀有些上頭，趙昀擺了擺手道：“真中書稍安勿躁，朕知道你急于平叛，但此事得徐徐圖之。”
說罷，趙昀繼續看向史彌遠問道：“如若安撫，史相公有何計策。”
“回稟陛下，老臣認為可派人先去打探虛實，穩住李全之后再行定論。”
“史相公認為誰合適？”
“海州刺史徐晞稷曾任楚州通判，向來與李全等人交好，若任命他為淮東制置使，定能安撫忠義軍諸部，給朝廷爭取時間從長計議。”
徐晞稷？
聽到這個名字，趙昀腦海中隱約有些熟悉的感覺。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歷史上史彌遠就安排了徐晞稷接任淮東制置使一職。
他跟李全等人關系確實很好，甚至是好到穿一條褲子的地步。到任之后為了安撫忠義軍獲取“平叛”功績，態度完全是稱得上討好諂媚。
徐晞稷身為上官，卻把李全稱之為“恩府”，把李全之妻楊妙真稱之為“恩堂”，甘愿屈居其下。另外還把軍器庫的裝備，全部贈送給忠義軍示好，大幅助長了李全野心，想要把山東忠義軍諸部全給吞下。
就這種懦弱無能之輩，也配成為邊關軍政統帥？
還沒等趙昀給出意見，喬行簡就出言反對道：“臣認為史相公此舉不妥。”
“有何不妥？”
趙昀伸了伸手，示意喬行簡說下去。
“臣曾在淮東擔任過轉運判官，聽聞過徐刺史與李全私交頗深，并且性格膽小怕事。如若他接任淮東制置使一職，必不能給忠義軍帶來足夠的威懾，恐有做大之隱患！”
喬行簡外放為官的時候，就在淮東地區任職過，自然知道徐晞稷是個怎樣的人，以及他與李全的關系。
朝廷暫時沒有實力剿滅，選擇安撫從長計議沒問題，可不能放任李全部繼續做大，到時候會尾大不掉！
喬行簡跟真德秀兩人接連出來反對自己提議，史彌遠明面上雖然神情如常，但內心里面卻極度不爽。很明顯隨之趙昀逐漸插手朝堂，這群經筵講師就開始挑戰自己的權威。
“喬卿的意思，徐晞稷擔任淮東制置使，會養虎為患對嗎？”
趙昀裝作不知道，故意追問了一句。
“有很大可能。”
喬行簡也是以不畏權貴聞名，回答時候沒有遮遮掩掩，擺明不信任徐晞稷。
“常言道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朕認為派徐晞稷繼任淮東制置使正合適。”
什么？
聽到趙昀莫名其妙說出這句話，在場眾人全部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皇帝。
說了這么多，各種利弊優劣都指了出來，皇帝明明知道派徐晞稷是最壞的選擇，卻還認為他最為合適，真想要養出一條餓虎來反噬自身嗎？
面對群臣的詫異，趙昀卻處之泰然的說道：“忠義軍最大的問題，就是他們擁兵自重，可又占據著道義制高點，朝廷方面不好強行收編動武。”
“現如今楚州發生兵亂，不過從目前得知的消息僅能推斷出，組織者是李全的部下劉慶福，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能表明，李全跟楊妙真兩人參與并主導。”
“另外就連制置使許國的身亡，也不是死于亂軍之手，而是逃離楚州城后自縊。”
“如果李全夠狠來一招棄車保帥，把劉慶福給拋出來頂罪，朝廷方面出兵不足以做到師出有名。依舊強硬平叛圍剿的話，很容易引發其他諸路忠義軍的同仇敵愾，到時候叛軍規模會達到十萬級別。”
“想要順利拿下李全必須師出有名，并且占據道義制高點，迫使其他諸路忠義軍不敢輕舉妄動。還有討逆之前要做好充足準備，在最短時間內完成平叛，不給金國或者蒙古任何介入的機會。”
“綜上所述，朕認為派徐晞稷接任制置使會麻痹李全，認為朝廷方面走了安撫綏靖的老路。野心這東西只會無盡的膨脹，相信很快李全就會得意忘形，只待拿到反叛證據就到收網的時刻。”
趙昀侃侃而談說出了自己想法，讓在場眾人震驚之余紛紛陷入沉思，開始權衡這套方案的利弊。
確實目前處境就如同皇帝所言的那樣，朝堂面對忠義軍想要收編沒借口，想要剿滅沒實力，打持久戰又怕敵國介入，可謂是處處受到掣肘。
還不如玩一把大的，迷惑李全認為朝廷慫了，走出實質性的反叛那一步，破除忠義軍道義上的優勢去剿滅。
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
真德秀默默念叨著這句話，雖然他不知道是哪個先賢說出來的，但細品還真有一定道理。
只有讓李全喪失道義跟民心上的優勢，朝廷才能放開手去剿滅，確實很符合這句話的意境。
“臣認為可行！”
真德秀沒有過多猶豫，當即站出來表態支持。
“陛下圣明，臣附議。”
喬行簡緊隨其后，確實拖著忠義軍的隱患，還不如主動引爆。
“陛下英明神武，臣附議。”
執政鄭昭先第三個站出來表態。
“臣附議。”
“臣附議。”
緊接著宣繒、薛極兩人對視一眼，同樣認可趙昀的提議。
“臣附議。”
史彌遠最后站了出來，很明顯有些不太情愿。
畢竟趙昀表現的越優秀，對于帝王威嚴的提升就越快，自己就越來越難以壓制。
今日朝堂上廢除“嘉定和議”的消息，史彌遠已經可以想象將在朝野內外引發怎樣的轟動效應，要是日后再加上平定忠義軍的軍功，文韜武略這兩點帝王要素就湊齊全了。
“既然諸卿都認可這欲擒故縱的第一步，那么從現在開始就得備好來日平叛的后手，防止出現真正的養虎為患。”
“朕打算任命趙范為兩淮安撫使，出知揚州統帥馬步軍十三萬，屯防忠義軍諸部！”
趙家兩兄弟是趙昀計劃中要拉攏的領軍統帥，如今趙葵已經收入麾下出任利州西路安撫使，現在該輪到兄長趙范了。
雖說趙范在軍事才能這塊，放在南宋歷史上并不算太突出，但領軍足夠沉穩不會出現什么低級失誤，防備忠義軍這種戰斗力不強的地方軍閥再合適不過。
“趙范乃制帥趙方之后，將門世家出身經驗豐富，又擔任淮東安撫副使多年，對當地情況比較熟悉，由他來鉗制忠義軍甚好！”
真德秀點頭稱贊了一句，官家這步棋走的確實精妙老辣，有著一種超脫年紀的沉穩，看來自己之前的擔憂有些多慮了。
但趙昀準備的后手還不止這一招，還有著一招一石二鳥之計，只見他繼續補充道：“兩淮十三萬馬步軍單論鉗制忠義軍那是綽綽有余，但吾等還得防范有人會狗急跳墻，投靠金國或者蒙古把這兩國拖入戰爭。”
“離揚州最近的建康還駐扎著三萬馬軍司禁軍，這些年夏震一直兼任三衙統帥，遙控指揮確實多有不便。”
“朕認為可提拔崇明鎮監杜杲擔任馬軍司都指揮使，與趙范的兩淮兵馬互為依仗，做到對忠義軍的進可攻，退可守！”
當說出這番任命的時候，趙昀可謂是圖窮匕見。
他對殿帥夏震執掌三衙禁軍，早就已經充斥著戒備跟危機感，為此不惜冒著與史彌遠正面沖突的風險，強硬拿下皇城司兵馬的指揮權來保證自己安危。
可單單靠著皇城司只能做到勉強自保，想要真正解除威脅還得拿下夏震的三衙指揮權。
夏康恩就是趙昀埋下的第一顆雷，只可惜沒有引爆便被夏震給排除，那么現在趙昀再度借助抵御忠義軍的大勢，來分奪削弱夏震手中的兵權，這招將打史彌遠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