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能吃十只烤鴨的小乞丐躺在擔架上，身上囫圇蓋著白布，已然是沒了氣息。

鬧事的乞丐加上圍觀的群眾，堂堂督軍府的大門口竟然聚集了百來號人。言督軍素來愛民如子，警衛隊不敢太粗暴，槍桿子端起來的警戒線被沖破了好幾回，比那推搡的群眾都狼狽。

“叫言淮出來！”

“我們要見言淮。”

“言淮草菅人命！”

討伐的聲音此起彼伏，一聲聲言淮直指此次事件的罪魁禍首。

門房上的聽差嘀咕著，“死就死了唄，一個乞丐而已，難道叫大公子給他抵命嗎？”

擁著狐裘大衣的陳明月微微勾起紅唇。這事若是沒捅到明面上來，言淮不過受督軍一頓訓斥，畢竟督軍再愛民如子，也不會把區區乞丐的性命放在心上。

可現在這事捅到了明面上，督軍就必須給大家一個交代，不然如何服眾？百來號人鬧事，往大了說就是民眾暴動，南邊的昌化政府正愁找不著機會滲入呢。督軍明白其中利害關系，只有迅速平息此事，才能不給旁人可乘之機。

用什么方法平息如今的局面呢？陳明月愉快地想，自然不會叫言淮一命抵一命，她也不想要言淮的性命。以督軍的脾氣，十之八九會當眾對言淮動家法。言家的家法，呵，那可是成年男子手臂粗的軍棍，二十軍棍下去半條命就沒了。

想著到時候唐秋來哭天搶地的模樣，陳明月臉上的笑容更甚。但是很快，陳明月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因為擔架上的白布動了。

最先發現的人尖叫一聲倉皇往后退去，很快，更多的人擁擠著退到了后頭，蓋著白布的擔架就孤零零停在了警衛隊跟前。

在警衛隊和人群圈出的空地上，白布被抖落在地上，擔架上的小乞丐站了起來。

小乞丐腳步踉蹌，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高聲罵道，“哪個王八蛋把我打暈了……”

圍觀群眾聽得分明，臉上頓時浮現出了然的表情。這件事恐怕是有人往大公子身上潑臟水呢！可是在晉地，有哪個不長眼的敢往督軍府的大公子身上潑臟水？

人群的目光漸漸閃爍。

陳明月的眼角肌肉微微抖動起來。她若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被人陰了，那就白坐這么多年督軍夫人的位置了。她早該想到的，督軍府前的這條東西向的梧桐街，五步一哨崗，三步一警戒，沒有人動手腳，這些人怎么可能靠近督軍府？

“夫人。”傳話的周媽走過來說，“秋夫人說她心理承受能力差，就不過來了。”

為了區分督軍的兩個老婆，下人們喊陳明月月夫人，喊唐秋來秋夫人。

陳明月正惱火著，聽了這話不免覺得唐秋來在嘲諷她。她扭過頭，遷怒的，冷冷掃了周媽一眼。余光就瞥到趙秘書若有所思站在不遠處。

趙秘書跟隨督軍多年，是督軍的左膀右臂。他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是奉了督軍的命令前來平息這場騷亂。不過現在看樣子，是不需要他上場了。

他是跟著督軍的老人了，對陳明月和唐秋來的恩怨知道得清清楚楚，看了這一出鬧劇，自然而然就把目光投到了陳明月身上。

陳明月暗叫不妙，疾步走過去同陳秘書說，“這件事恐怕不簡單，快隨我去見督軍。”

不得不說，陳明月是很聰明的。她擺出一副和這件事沒有一丁點兒關系的態度，有理有據的和言督軍分析，“能引開梧桐街上的哨崗，教唆百來號人到督軍府鬧事，可見幕后黑手不是簡單人物。想想看，若是那個小乞丐真的死了，這些暴民和警衛隊的沖突就在所難免了。若再有傷亡，這件事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南邊的政府最喜歡小題大做了……”

扯到政治上，言督軍不免就順著她的話往深處想。況且，陳明月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言督軍的手指噠噠噠敲著桌面，若有所思，“若是小乞丐真的死了……”

他臉色凝重。

想來是信了她的話，陳明月松了一口氣，笑道，“幸好那小乞丐沒死。”

言督軍想了想說，“帶那小乞丐去洗個澡換身衣服，領到我跟前來，我有話問他。”

陳明月臉色微變，做出一副嫌棄的模樣，“你見他做什么？怪臟的。”

督軍笑道，“所以讓他先洗個澡。”卻也沒解釋見小乞丐做什么。

陳明月抿了抿唇，應了一聲，親自去安排這件事。其實她知道的，督軍無非是懷疑這件事里頭有南邊昌化政府的影子，想從小乞丐口中問出點蛛絲馬跡。。

這件事和南邊有沒有關系她一清二楚，所以她不能讓督軍見到小乞丐。

既然督軍叫小乞丐洗個澡，那就洗個澡吧。到時候淹死在澡盆里，誰知道是不是南邊政府殺人滅口呢？

她把周媽的兒子招來。周家小子托她的福在警衛隊做事，這些年，為她辦了不少事。

聽她提起小乞丐，周家小子說，“剛剛大公子把人帶走了。”

陳明月一愣，隨即冷笑道，“好啊，我當是誰陰我哪，原來是他。這小子出息了，扮豬吃老虎這么多年，終于按耐不住了。”

周家小子默默想：你老陰人家，就不許人家陰你一回啊。

而書房內，言督軍在陳明月離開后，往椅背上靠了靠，轉頭問隨侍一旁的趙秘書，“若小乞丐真的死了，怎么辦？”

“若小乞丐真的——”趙秘書頓了頓，“因為嘔吐物堵塞呼吸道窒息而死——”

他又頓了頓，“或者，只要別人以為他是這么死的，到時候，為了不讓事態擴大，我們恐怕不得不把大公子請出來給大家一個交代了。不過，大公子只能算是間接害死了他，受頓責罰足夠平息眾怒了，事情未必有月夫人說得那樣嚴重。”

言督軍似笑非笑看了趙秘書一眼，趙秘書站得筆直，波瀾不驚補上一句，“至于受什么樣的責罰，就全看督軍您的心情了。”

“但現在小乞丐沒死。”督軍說，“挺機靈啊。”

趙秘書就不恥下問，“您說大公子還是小乞丐？”

言督軍笑著站起來，招呼趙秘書，“走吧，去看看機靈的是你的大公子還是小乞丐。”

趙秘書在他后頭嘟囔，“怎么就是我的大公子了？又不是我兒子。”

言督軍哼了一聲，“你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