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被害者的秘密
- 平行線(套裝共3冊)
- 樊落
- 11266字
- 2024-06-04 10:05:22
半小時后,蘇小花一口氣沖進了舒清揚說的病房。梁瑩瑩在醫生的建議下留院觀察,看到她,驚喜地叫:“是你!是你!”
“是我,當然是我!我說你啊,不是受傷了嘛,我還千叮萬囑讓你千萬別出門,等我忙完了,就和你一起去報警。你怎么一聲不響就出門了?”
蘇小花的嘴就像個炮仗,一進來就噼里啪啦說個不停,被舒清揚提著連帽衫上的帽子拉去了一邊。
梁瑩瑩也覺得不好意思,雙手合十向她道歉,“對不起,我就是心急,出門時還拿了你的錢,我不是故意的,回頭一定還。”
“沒事沒事,都是小錢,倒是你,身體好點了嗎?”
蘇小花一邊說著一邊掏出本子,一副要做記錄的模樣。舒清揚奪走了她的本子,說:“梁小姐現在是我們的重要目擊證人,你別亂插手?!?
“明明是你們亂插手的吧,我可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蘇小花說歸說,還是把紙筆放下了。舒清揚問:“你是在哪里救的梁小姐,把當時的情況說一說。”
“哦,那晚我加班,半夜才回家,快到家時發現路邊躺了個人……”
出于職業病,遇到事時蘇小花都絕對沖鋒在前,她把車停去道邊,湊過去一看,卻是個留長發的女孩子。
一開始她還以為女孩是喝醉了,把她搖醒后發現不是醉酒,不過女孩的精神狀態很亢奮,一直吵著說遇到變態什么的。蘇小花把她當成了嗑藥族,看她那樣子,留在街上肯定有危險,就把她帶回了家。
梁瑩瑩在洗了澡休息過后,精神好多了。在蘇小花的安慰下她說了自己的遭遇,蘇小花就信了,原本是打算次日一早就帶她去報警的,結果上司來電話,突然插了工作進來,她不得不先回報社。
誰知她一工作就忘了時間,今早把活趕完,突然想起了梁瑩瑩,趕緊跑回了家,卻發現梁瑩瑩不見了,她沒招了,正想聯絡舒清揚,舒清揚的電話就先打過來了,于是事情就這么連上了。
“我還錄音了,你們來聽聽?!?
蘇小花不愧是當記者的,隨時不忘做記錄。梁瑩瑩在錄音里說的內容除了名字是用了梁靜外,遭遇猥褻團伙和變態的那段和她之后說的幾乎一樣,看來這部分對她刺激太大,所以她記憶尤深。
舒清揚問:“她被你救的時候穿的衣服呢?”
“我都帶來了,說不定上面有兇手的DNA呢!怎么樣?夠機靈吧,我這種人才沒進警隊,真是你們公安系統的一大損失??!”
蘇小花拍了拍肩上的大背包,沾沾自喜地說。
舒清揚無視她的自詡,拿出背包里的衣服。衣服疊放整齊,放在自鎖袋里,他把自鎖袋遞到梁瑩瑩面前,梁瑩瑩看了看,立刻搖頭。
“這不是我的衣服!”
“你確定?”
“嗯,我跑步通常穿運動服,不是這種休閑衫?!?
蘇小花也點頭說:“是啊,當時我帶梁瑩瑩回家,也覺得奇怪,這衣服穿在她身上挺肥大的,不像是她的衣服?!?
兩個警察同時看向梁瑩瑩,梁瑩瑩想到了他們在懷疑什么,紅了臉,小聲說:“我……我沒被性侵,內衣還好好的。我、我也不知道兇手為什么要給我換衣服……”
舒清揚說:“因為他變態,變態的想法本來就無法理喻,但變態也有他的做事準則。他的目標不是你,就沒對你動手,只是你的存在妨礙到了他的計劃,他便想了個法子,送你離開?!?
“那為什么要換衣服呢?”
“因為你摔到了血泊上,衣服沾了血,不換掉的話,他會很麻煩——他是變態,卻不是傻瓜?!?
梁瑩瑩恍惚著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明白了。舒清揚讓她好好休息,然后便離開了病房。
蘇小花屁顛屁顛地跟在后面,等離病房稍遠后,舒清揚問:“你會相信她的話,是因為還有其他依據吧?”
蘇小花表情一僵,看看隨后跟來的傅柏云,說:“你要學聰明點啊,否則以后被這家伙賣了都不知道呢?!?
“不會的,賣我又不賺錢?!备蛋卦菩Σ[瞇地把手機里的照片遞到她面前,“是因為這個嗎?”
蘇小花一看,撇撇嘴,“看來你不用擔心被賣掉了?!?
三人在長椅上坐下,蘇小花說:“這陣子我不是一直在追那個集體猥褻事件嘛,所以我相信她說的是真的,至少她被那些人非禮的部分與我追的案子非常像?!?
傅柏云一聽就皺起了眉,“你還在查啊,你自己都差點出事,還敢……”
話沒說完,他就看到蘇小花直沖自己擠眉弄眼,急忙閉了嘴。
還好舒清揚沒多問,說:“然后呢?”
“我是無意中接觸到這個非禮案的,其實說是惡意猥褻案更適當。一些青少年吃飽了飯沒事干,晚上集結起來,專門在沒有設監控的地方圍堵夜跑的女性。他們已經成功很多次了,剝了女孩子的衣服,用性器官接觸對方的身體,還拍照留念,等玩夠了就一哄而散。那些受害的女性害怕被拍的照片流傳到網上,再加上沒有實質性的性侵,所以也不敢報警,就這樣不了了之了。你們說這種行為惡劣不惡劣?”
這事傅柏云之前聽蘇小花提過,他點頭,舒清揚面容陰冷,說:“從法律角度來說,就算報案處理,的確也沒辦法治他們重罪,但是從道德行為來說,簡直是畜生不如!”
傅柏云很意外,平時舒清揚雖然神經質,說話又毒舌,但他處事冷靜,尤其是在處理案子時,不會把情緒表達得這么直接。
蘇小花說:“對吧對吧!所以我一聽這事,我就忍不住啊我!我就開始積極調查,可是好不容易接觸到幾位當事人,卻沒人配合。我也理解她們,畢竟報警做調查,也是給當事人心頭撒鹽,最后還不能把犯案人員怎么樣。但我一直在持續跟進,后來一位受害者說了件很重要的事,猥褻她的那幾個人中有兩個喝醉了,提到了七巧板,好像七巧板是個聊天網站,但她也僅僅是聽到了這些,就被人打暈了。我最近在網上調查七巧板,給梁瑩瑩的包里大概是我剪的七巧板的碎紙片吧?!?
傅柏云松了口氣,幸好是這樣,他先前還以為兇手這次是來送殺人暗示了——兩塊七巧板代表要殺兩個人。
舒清揚聽完,陷入沉思。蘇小花反應過來了,問:“你們怎么這么在意七巧板?啊,是不是你們也在查這個案子?那一定要把這些混蛋繩之以法,讓受害者可以瞑目?!?
“瞑目?有人死了嗎?”
“嗯……其實我也不敢肯定她是不是受害者。我是去采訪時,聽附近的住戶說有個年輕女孩跳樓自殺了,據說那女生工作好長得也好看,有不少追求者呢!可是她卻跳樓了,鄰居都說不可思議。我當時就想她會不會是因為被猥褻,精神抑郁,一時想不開?!?
“名字!”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都過世了,我怎么好意思再去采訪她的家人啊。不過我知道她住的地方,就是……”
她看向傅柏云,傅柏云想起和她在自己家附近碰到的那次,說:“我知道,就在我家那一片,我去問?!?
“我和你一起?!?
舒清揚說完,又向蘇小花問了梁瑩瑩暈倒的具體地方,拿了那袋衣服離開。他半路又轉回來,問蘇小花:“你還要回報社嗎?”
“不回去了,我把活兒趕完了,跟頭兒說我要休假,剛好可以照顧梁瑩瑩?!?
“那你多和她聊一聊,看她能不能記起變態的家,回頭會有位姓蔣的女警過來錄口供,你也配合下?!?
“沒問題,警官,全部交給我,保證完成任務!”
蘇小花開心了,舉手做了個標準的敬禮。舒清揚沒理她,轉身離開。
兩人上了車,傅柏云問:“蘇小花是欠你錢了嗎?”
“沒有,我從不外借金錢?!?
“那你干嘛總對人家橫眉冷對的,也虧得她好脾氣,不跟你一般見識?!?
“她不是好脾氣,她是想搞大爆料?!?
“你總是把人想得那么壞嗎?”
舒清揚斜瞥他,反問:“剛才蘇小花讓你隱瞞什么?”
“呃,她說請我吃飯換事件爆料,讓我別告訴你?!?
“傅柏云,在你撒謊之前請記?。阂?、你撒謊的水平就跟你煮的面條一樣爛。二、我隨時可以在你的能力評定上打×?!?
“我承認我的廚藝是不咋的,但這不能成為你要挾我的理由吧?!?
“這一句是比喻,第二句才是要挾?!?
舒清揚說得義正詞嚴,傅柏云相信他絕對不會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反正也瞞不過去,他就妥協了。
“好了好了,我說。那女孩也是夠膽大的,她和兩個男記者搭檔,想把搞猥褻的男人引出來,誰知那兩個記者太沒義氣了,半路看到是團伙,嚇得跑掉了,就剩下她一個人。她感覺被跟上了,就打視頻電話給我,還故意大聲說話。大概那些人聽到她和警察視頻聊天,怕有麻煩,就放過了她?!?
“那是什么同事?孬種!”舒清揚哼道。
傅柏云看了他一眼,“其實你還是挺關心她的吧?!?
舒清揚又不說話了,吩咐傅柏云開車去警局后,就閉上眼靠在了椅背上。
和舒清揚認識久了,傅柏云大概摸清了他的脾氣,這家伙就算是在意誰也不會表露出來的,反正他知道就行了。他開著車,說:“你說這次奇不奇怪,到現在夜梟都沒出現?!?
過了好半天舒清揚都沒搭話,就在傅柏云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他說:“暗網你知道嗎?”
“知道啊,就是網絡上一些搜不到的犯罪網站?!?
“也許七巧板就是其中之一,如果夜梟是游戲設計者的話,小綠人動圖很快就會出現了?!?
想起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動圖,傅柏云打了個寒戰,“他真是心理扭曲,才會慫恿青少年作案?!?
“不,我說的設計游戲是指七巧板索命的部分,猥褻案應該不是他指使的,因為他一直認為自己是正義的一方,他尤其無法無視青少年犯罪?!?
“呵,這家伙做事的原則性還挺高的嘛,你確定?”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他確實是這樣的人,我想夜梟的聯絡最遲不會拖過今晚?!?
傅柏云這次打心底希望舒清揚是在信口開河。
回到局里,舒清揚先拿衣服去技術科,讓他們做鑒定。
剛好前三個受害人的電腦程序也都破解了,和蘇小花說的一樣,這三個人都曾上過一個叫七巧板的聊天網站。這個網站里的網友多數在十五六歲到二十一二歲之間,里面的貼圖和視頻尺度大得令人咂舌,留言也都是圍繞夜跑女性的。組織者會定期提供沒有設置監控或是監控出問題的地段,邀請大家去圍堵,美其名曰狩獵,事后再傳視頻上來共享,證明狩獵成功。
組織者的ID就叫七巧板,他的頭像也是個由七巧板組成的正方形。他的話很有煽動力,一直在慫恿大家趁著年輕想玩就玩,反正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和看色情光盤一樣平常。他還常留言歡迎成年人來玩,他認為成年人的壓力更大,這樣做可以紓解壓力,反正夜跑女人也不會在乎的,否則她們為什么要選擇夜晚出門呢?
舒清揚看完后表情平靜,傅柏云想起舒清揚在路上說的話,看來暗網這條線還真讓他說中了。
他問:“能找到這家伙嗎?”
小柯說:“不好找,他挺有腦子的,地址都是經由國外的服務器轉過來的,我們還在努力追蹤。我還搞了個昵稱混進去當臥底呢,也不知能不能成功……啊對了,那三個被害者啊,他們看過不少凌虐奸殺的視頻,三人的嗜好還挺一致的。這大概也是他們參與圍堵夜跑女性的起因,大概在他們看來,只是圍堵猥褻一下而已,根本不算什么?!?
“這還不算什么啊,這行為夠變態了吧!”傅柏云氣憤地說。
舒清揚搖頭,道:“不,他們只是膽小鬼,否則盡可以單獨去圍堵猥褻,但他們不敢,就像草食動物一樣,一大群一起行動,就不怕自己成為箭靶了。而且大家一起來做,罪惡感也會大大降低,因為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認為是自己的責任——這個七巧板站主就是了解他們的心態,才會設計出這個膽小鬼也能玩的游戲。”
舒清揚娓娓道來,傅柏云想通了為什么胡中凱每次總是以不夠刺激的理由和女友分手了,因為正常的女性肯定是無法接受他的一些變態行為的。
“那梁瑩瑩的電腦呢,她應該沒有接觸過這些網站吧?”
“沒有,她就是追追星而已,而且她是被害者,她會遇到變態是出于偶然……也可能是必然,她在被追趕的時候誤入了七巧板這個變態的家中。舒隊,你說我說得有沒有道理?”小柯一邊敲著電腦一邊說。
舒清揚說:“你還是專心工作吧,少看點推理小說?!?
他把蘇小花提供的救下梁瑩瑩的地址告訴了小柯,讓他調查附近的監控,接著就出了警局,直奔傅柏云住的小區。
路上傅柏云打電話給母親,詢問自殺女生的事。沒想到傅媽媽知道得還挺多的,為保險起見,她又去問了她的那些小姐妹,沒幾分鐘,就把那女生的事情都打聽到了。
她叫張琪,畢業后在一家大公司做文職,工作薪水什么的都很好,而且長得漂亮性格也好,誰知兩個多月前突然跳樓自殺了。張琪的父母為此大受打擊,老兩口輪流著進醫院。鄰居們都說挺可憐的,但誰也不知道原因,反正說什么的都有。
傅媽媽還不知從誰那里弄來了照片,傳給他。傅柏云點開一看,女孩亭亭玉立,正值青春年華,卻因為某些人的私欲而離開了人世。
“那些人渣!”他氣憤地說。
舒清揚開著車,不說話。傅柏云義憤難平,說:“我想到那三個受害者的死亡原因了?!?
“哦?”
“他們利用法律漏洞,游走于灰色地帶傷害別人,甚至導致別人死亡。如果自己的家人受了傷害卻沒辦法讓加害人受到懲罰,換了是你,你會怎樣?”
“我會考慮利用法律伸張正義。”
“那如果法律也無法制裁這些惡人呢?”
“那就繼續努力尋找證據,讓他們無法逍遙法外?!?
舒清揚話聲平淡,傅柏云看看他,不說話了。
舒清揚問:“你是不是覺得事不關己,所以我才說得出這種教課書似的話?”
傅柏云點頭,舒清揚說:“之前你問我和夜梟為什么決裂,因為那時候我們同時喜歡一個女生,她叫燕子,長得漂亮,芭蕾舞跳得也好,在舞臺上真的就像燕子在飛。如果不是那場意外,她一定會成為優秀的舞蹈家?!?
可是那女孩的夢想永遠斷在了十七歲。那晚下了自習,她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車禍,命保住了,一條腿卻留下了后遺癥,不僅不能跳舞了,連日常走路都困難,這對于充滿夢想的少女來說無疑是致命的。
但更讓舒清揚氣憤的是車禍的起因。
那輛撞她的車是為了躲避飆車族的橫沖直撞,失去平衡,才會沖進人行道的??上У氖秋j車族都是些未成年人,而且那個年代,交通監控也不像現在這么普及,雖然事后抓到了人,卻沒有足夠的證據指證他們,最后礙于他們的年齡,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舒清揚什么都做不了,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力,那些所有賣弄學識的偵探故事都像是笑話,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夜梟表達他的憤慨,咒罵那些惡人死有余辜。
但他萬萬沒想到夜梟竟然真聽進了心里,暗中在飆車族常經過的車道拐彎處灑了潤滑油,拐彎的護欄外還是山溝,結果便可想而知了,三人當場死亡,四人重傷。
夜梟做得非常精妙,沒人想到會是他,假如不是舒清揚報警,夜梟做的第一案大概就會作為普通交通事故來處理了。
“是你報的警?”傅柏云驚訝地問。
“確切地說,我是先把事情告訴了我父親,因為在聽了夜梟的講述后,我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我很理解當時夜梟的心情和做法,我也很想那樣做,可我也知道以暴制暴是錯誤的,所以我去詢問父親,他的選擇是帶我一起去報警。”
傅柏云想了想,“你父親做得對,如果你不那樣做,會一直于心不安的?!?
“但是做了,同樣也于心不安啊。夜梟被抓后,大罵我自私,連為喜歡的人做一點事的勇氣都沒有。或許是吧,我沒有愛一個人愛到為了她觸犯法律的程度,至少在那個時候還沒有。后來夜梟進了少管所,為此我一直對他感到歉疚,再后來知道他發展得很好,我還為他開心。有段時間我們走得很近,我以為我們捐棄前嫌,可以重新做朋友了,后來才知道他只是在利用我達到犯罪的目的。”
舒清揚依舊說得平淡,但傅柏云可以品出他內心涌起的波瀾。他是憎恨這類事件的,否則就不會在聽到青少年犯罪的詞匯時反應強烈了。
“希望那些受害者的家人不要被夜梟的花言巧語蒙蔽?!?
“所以我們要盡快找到下一個目標,避免死亡的再度發生。這次除了夜梟外,我們還要抓住那個叫七巧板的站主。你知道他為什么自稱七巧板嗎?”
“為什么?”
“七巧板是中國最古老的益智游戲,腦子越聰明,拼出來的圖片就越多。他在潛意識中向大家顯示自己的智慧。這種人都非常自負和自傲,受不了一點挫折,更無法接受不如自己的人的指責。他以控制他人的感覺和情緒為樂,把自己放在上帝的位置上。”
“你的意思是‘七巧板’的目標不是夜跑的女生?而是網站的參加者?”
“是啊,他其實是不屑于利用武力制服別人的,他更愛的是透過視頻看著所有人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像跳梁小丑似的上躥下跳?!?
傅柏云腦海里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難道說有人殺胡中凱等人的消息是‘七巧板’自己透露出去的?”
“他有這么做的動機,但應該不是他,否則被害人身邊就不會留下七巧板了。他很愛自己的名字,一定不想因此改名換姓重建網站。”
張琪的家到了,他們在樓下按了門鈴,卻始終沒人回應。碰巧有個大媽經過,傅柏云叫住她,說自己是隔壁小區的,來找張伯伯,可是來了幾次,好像都沒人。
大媽往樓上看看,說:“大概又去醫院了吧,他家出了點事,老兩口幾乎都不在家?!?
“是張琪過世的事吧,我聽我媽說過,好像是一個多月前?”
“有兩三個月了吧,時間過得可真快。真是作孽啊,就一個獨生女,說走就走了。幸好還有個外甥女在身邊照顧,要不然這病倒了,連個幫忙的都沒有?!?
大媽走了,傅柏云又往樓上看看,說:“這個時間段可能都去醫院了,要不我們回頭再來?!?
舒清揚正要回應,對面人影一閃,依稀是張熟悉的面孔。他的心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臨時改了主意,說:“要不我們分工合作,我在這里等他們回來,你再去趟茉莉花路,梁瑩瑩說的變態應該還是住在那幾棟公寓里,你再查查看?!?
傅柏云看看他表情,點頭應下,正要走,舒清揚又提醒道:“小心點,要是有發現,千萬別單獨行動?!?
“放心吧,我好歹也是‘武狀元’出身?!?
鄙夷的目光看向他,傅柏云只好改口說:“差一丁點就成了‘武狀元’。”
他擺擺手離開了,舒清揚目送他走遠,目光重新投向剛才的地方。
人影已經不見了,那里空蕩蕩的,他不相信自己會看錯,跑過去張望。
手機響了,是俞旻打來的,她很少在舒清揚上班時間來電話,舒清揚一驚,一接聽就問:“什么事?”
那邊沒回應,舒清揚更擔心,再問:“出了什么事嗎?”
“天晴死了……”
女人哭泣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舒清揚呆了。她又說:“是你害死的,舒清揚,你害死了那么多人,囡囡、小雨、天晴……還有燕子也活得生不如死……”
舒清揚的手情不自禁地顫抖,女人的話觸動了他最怕面對的事實。眼前一陣眩暈,他忽然感覺不對頭,喝道:“你不是俞旻!”
俞旻不可能知道囡囡的事,那件事只有一個人知道,就是——
“夜梟,你終于肯現身了嗎?”他握著手機看向前方,冷冷問道。
那里不知何時站了一個男人,一身黑衣,手里也拿著手機,嘴角帶笑,坦然面對他的注視。那熟悉的面孔,不是葉盛驍又是誰。
舒清揚拔腿沖了過去,夜梟掉頭就跑,舒清揚緊追而上,喝道:“站??!”
夜梟的奔跑速度出奇地快,拐過一棟樓后就不見影了。舒清揚停下腳步向周圍看去,四周都是高聳的樓房,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他只聽到自己的喘氣聲還有手機那頭囂張的笑聲。
溫和而又帶了些磁性的嗓音,具有蠱惑人心的魔力,這個聲音他曾經聽過無數次,現實中的,還有在幻覺中的,哪怕到死都無法忘記。
“你從第一案就輸了,還要繼續和我比下去嗎?”
“你如果真那么想,就會結束游戲了?!笔媲鍝P冷聲回敬,“輸的是你,所以你才不甘心,想翻盤,搞出七巧板這個案子。”
“嘖嘖,舒清揚,你始終沒看到真相。還有,這次的事件也與我無關,我只是個看客罷了,就像現在一樣?!?
“什么?”
“你與其急著抓我,不如想想怎么救人吧。啊,恐怕來不及了,她馬上就要跳了,是張琪!張琪要跳樓了!”
夜梟的聲音突然間變得尖銳,舒清揚下意識地仰頭看去,便看到張家的陽臺上站著一個人。女孩穿著白裙子,雙手平舉,頭發和裙擺被風吹得飄起來。她身體向前微傾,舒清揚大驚,喝道:“不要跳!”
已經晚了,女孩漠然看了他一眼,就揚起雙臂撲了下來,宛如飛翔的模樣。
“砰!”
沉悶的撞擊聲隨即充斥了舒清揚的耳膜,女孩就跌在他面前的地上,幾滴血濺到了他的褲管上。女孩仰面平躺在地,濃稠的液體從她身下緩慢地溢出。她還沒有完全死亡,身體輕微地抽搐,原本嬌美的臉龐都被血糊住了,看不清長相,唯一肯定的是那不是張琪。
舒清揚的手攥緊了,全身像是陷入了冰窖,無比寒冷。這不是他第一次面對死亡,但每次面對時,他依舊感到恐懼。
“啊啊,看看,你又害死了一個人,如果你不來找她,她就不會死了。每次你都說自己是無意的,可你的無意總是招致死亡。你是被詛咒的,舒清揚,你身邊的每個人都沒有好下場……”
惡意的笑聲從手機那頭傳來,隨即被其他的雜音取代,那是車輛翻滾時劇烈的撞擊聲,接著是孩子們的哭聲、救護車刺耳的鳴笛聲,各種聲音匯聚在一起,一下一下貫穿舒清揚的大腦。他感覺頭快爆掉了,大叫道:“不是!不是!”
他沖上前想挽救女孩的生命,手腕突然被人拉住,他轉過頭,竟然是夜梟。三年不見,他一點變化都沒有,依舊是那副冷漠的玩世不恭的笑臉,淡淡道:“晚了,她已經死了?!?
舒清揚一拳頭揮了過去,對方閃開了,緊接著“啪”的一聲,巴掌甩在舒清揚的臉上。
這一巴掌甩得很重,幾乎與此同時,舒清揚腦子里一清,充斥著的各種怪聲一齊消失了。他定定神看過來,夜梟不見了,站在他面前的是傅柏云。
傅柏云把手機奪了過去,通話還沒斷,他聽到對面嘿嘿嘿的笑聲,便喝道:“滾!”
夜梟脾氣還真好,說了句“有機會再見”就掛斷了。傅柏云又看向舒清揚,舒清揚揉著頭,看起來還一副挺難受的模樣,他馬上又舉起了手。
舒清揚向后退開一步,“不用打了,我已經清醒了?!?
在傅柏云的那巴掌打過來的時候他就醒了,夜梟竊用俞旻的手機號打給他,在他擔心俞旻完全不加提防的時候施行催眠術催眠了他。那家伙太了解他的弱點,所以才會輕易得手。
他再看向女孩跌落的地方,那里空蕩蕩的。竟然連墜樓這一幕也是幻覺,舒清揚不由得毛骨悚然,沒想到三年不見,夜梟的催眠術更上一層樓了。
附近有人經過,都用怪異的目光看他。舒清揚發現這不是張琪住的那棟樓,這么明顯的漏洞他居然沒在第一時間覺察到,不由大罵自己白癡。
他要回手機打給俞旻,電話順利接通了,他盡量讓自己的語調保持平靜,問:“你現在在哪里?”
“在咖啡屋,現在是上班時間啊。”俞旻對他這時候突然打電話給自己很驚訝,隨即笑道,“你今天休息嗎?我試做了幾份小點心,昨天你來的時候我忘記拿了,看我這記性,正好你現在過來幫忙試吃一下?!?
電話那頭隱約傳來客人的聊天聲,俞旻也聲音平靜,應該沒有遇到麻煩。舒清揚心里松了口氣,找了個借口說現在在忙,等忙完了再過去。
他掛了電話,傅柏云還在對面看他,舒清揚揉著被打痛的臉頰,問:“你不是走了嗎?”
“是啊,不過看你臉色不太對,我不放心,就臨時轉了回來?!?
也幸好傅柏云臨時回來,否則他一直困在夜梟設計的幻覺中,鬼知道會做出什么恐怖的事。
這么一想,舒清揚就覺得背后冷汗直冒,又問:“你過來時有沒有看到夜梟?他沒有整容,還是以前的模樣,穿了黑衣……也可能是其他深色的衣服,身高180厘米,偏瘦……”
“沒有,就看到你一個人在這里大吼大叫,吵著別跳什么的,外加一兩個說你是神經病的路人?!?
“你確定?”
“確定,夜梟的外形我知道,如果有類似的人,我不會覺察不到的,別忘了,我這可是專門抓逃犯的眼睛啊?!?
傅柏云說得斬釘截鐵。舒清揚有些懊惱,“是我大意了,我一直以為他會在聊天軟件上給提示,沒想到他敢親自現身……”
“那他都說什么了?”
“嗯……我看到有人跳樓……”
舒清揚看向樓棟,答非所問。傅柏云被他帶動著,也仰頭往上看去。大白天的,大部分居民都上班了,陽臺上很空。他正要再問,看看舒清揚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舒清揚注視著陽臺上的光景,回想剛才葉盛驍說的話。
“第一案你就輸了,你根本沒看到真相……這次我只是在看戲……”
聲音在無限重復著,漸漸地和幻聽融合到了一起。舒清揚聽到了夜梟的嘲笑聲,吵得他心煩意亂。兩耳轟鳴中他忽然想到第一案里他們明明抓住了兇手,兇手也服法了,那么,所謂的真相是什么?是夜梟在故布疑陣?還是他在向自己暗示什么?
因為緊張,心臟在突突地跳,舒清揚再次仰頭環視四周的大樓,把第一案里值得留意的地方重新捋了一遍,每一個疑點他都找出來了,也都和兇手的作案手法對應上了……
“舒清揚你知道你最大的弱點是什么嗎?就是你太理智,太注重理論和證據。然而人的感情是不能用任何理論去判斷的,冷靜的同義詞未必是理智,也許是偏執和不甘心啊?!?
腦海中回蕩著夜梟的聲音,舒清揚仰著頭,樓房在眼前飛快地轉動,逐漸與兇案畫面一點點吻合。他終于想到了讓他疑惑的地方,第一案中他曾經留意過一個人,她在案發后的行為不太正常,后來卻排除了,因為所有證據都證明她與兇案無關……
不錯,她是與喪尸咬人兇案無關,但不代表她沒有涉及別的案子!
他看向幻覺中女孩墜落的地方,那張原本被血糊住的臉龐逐漸變得清晰,原來他潛意識中已經抓到了線索,只是沒有注意到罷了。
“吳小梅……”他喃喃道。
“什么?”
傅柏云沒聽懂。舒清揚回過神,掉頭就往后跑。他莫名其妙,跟著舒清揚跑回張琪住的那棟樓。
剛好有個大媽要進樓,舒清揚叫住他,掏出證件報了身份,問她了不了解張琪家的情況。大媽和張家住上下樓,說:“了解啊,警察同志,難不成小琪是被殺的?我就說那孩子不會自殺嘛,你們是要調查對不對,兇手是不是……”
舒清揚攔住她的喋喋不休,問:“他家是不是有親戚常來玩?和張琪差不多歲數的女性?”
“你是說小梅吧,她是小琪的表姐,兩個人可好了,像親姐妹似的。也幸好有她在,要不小琪走了,她爸媽……”
“她這兩天來過嗎?”
“前陣子她每天都來的,不過最近沒見到她,也沒見到老兩口,可能都在醫院吧?!?
舒清揚又問了張琪父母住的醫院,道了謝,掉頭就跑。傅柏云跟在后面,把一頭霧水的鄰居大媽撂在了身后。
兩人出了小區,舒清揚說:“分頭行動,我去醫院。你對吳小梅的家比較熟,你去她家堵她。”
“不行!”
傅柏云一口否決,舒清揚在車前停下,不悅地看他。
傅柏云說:“你現在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單獨行動。”
“剛才是意外……”
“你覺得那是意外,但是從我的角度來看,你的幻視幻聽更嚴重了,你不僅不能單獨行動,還很有必要看醫生。”
傅柏云難得這么嚴肅地講話,在舒清揚要反駁之前,他又說:“如果你拒絕,我會如實上報,到時你被從一線上撤下來可別怨我?!?
“嘖,早知道就不把你推薦給王科了?!笔媲鍝P嘟囔道。
傅柏云沒聽清,問:“你說什么?”
“我說,你還想不想追我妹妹?”
“想啊,就是想追,我才要這么做,我可不想我未來的大舅哥英年早逝?!?
舒清揚不說話了,兩人互瞪了幾秒后,他屈服了,讓傅柏云開車,自己坐去副駕駛座上。
車開出去后,他說:“這事別對他們說,等這個案子結了,我就去看醫生?!?
傅柏云還真怕舒清揚的擰勁兒上來不聽勸,聽他這么說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氣,說:“其實這事也不用諱疾忌醫,到時我陪你去,那醫生是我哥們,咱們就像嘮家常似的嘮一嘮。說起來我們還真是難兄難弟,昨天我剛挨了一巴掌,今天就輪到你。”
“是你打我的,你還好意思說?!?
“我那也是為了救你,不用太感激我,反正我們是一家人?!?
傅柏云自說自話,看舒清揚的表情不像最初那么緊繃,他才開始聊正題。
“你怎么會想到吳小梅的?”
“是幻聽提醒的?!?
“這么善解人意的幻聽啊,給我來一打。”
“滾!”
被罵了,傅柏云老老實實開車,不作聲了。
舒清揚回過神,說:“不是罵你,我是在罵幻聽,它太吵了。”
“無所謂啦,只要能給我們提供幫助,別說罵了,你打我都行?!?
舒清揚一怔,傅柏云又說:“你不要把幻聽當成負擔,把它當超能力善加利用,看,人生突然就一片光明了。”
“你總是這么樂觀嗎?”
“不是我樂觀,而是生命總會自己找到出口的?!?
舒清揚默然,他想也許傅柏云說得對,對于無法改變的狀況,他要做的不是去抗拒,而是適應并加以利用。
他晃晃頭,撇開紛雜的思緒,開始說案子。
“吳小梅在方旭受傷后的反應很奇怪,像是急于撇清和他的關系似的。我最初以為那是因為有危險時方旭把她當肉盾,導致她那么絕情,再加上她與整個案子沒有關系,我就沒有多想??墒墙Y合張琪自殺事件,情況就不一樣了——吳小梅對你說她有個關系相當好的表妹,她是在張琪自殺后辭職的,從一個高級白領搖身一變成了無業游民,并且辭職后不久就和方旭認識了,進而成為戀人關系,在方旭被咬耳朵大受打擊時又立即和他斷絕關系。這些發展都太戲劇化,就好像是從一開始就計劃好了。還有方旭,他家境好,游手好閑,歲數不大,這些也都符合七巧板成員的特征。”
“你的意思是吳小梅是有意接觸方旭,想找機會為死掉的表妹報仇?”
“是的,只是在她施行復仇計劃之前就有人下手了,她一定很開心看到方旭從加害者變成被害者的慘狀?!?
傅柏云聽著舒清揚的講述,回想他拜訪吳小梅時的情況,她說要出門,精心化了妝,完全不像是遭遇兇案后的反應。她那天一定很開心,而自己卻完全沒注意到她的不妥。
他低聲說:“如果當時我再多留意下,也許就會發覺七巧板的存在。我以前只著重觀察罪犯的臉,沒想到被害人的表情也會騙人。”
“不要用假設的因果來判斷既定的事實。當時我們急著追溫美美被殺案,剔除不相干的人原本就是基本的調查步驟,而且被害人和加害人之間原本就沒有明顯的界線,一念之差,角色很容易互換。”
話聲低沉,想起舒清揚和葉盛驍的決裂,傅柏云有點理解他為什么這么痛恨青少年犯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