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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日珥
  • 既零
  • 4238字
  • 2024-05-25 23:10:09

“剛才在外面聽到后衙驚雷,怎么回事?”一個臉頰豐滿,一部掩口的茂密長髯直垂到胸的人邊往這邊走,邊大聲道。他打量了幾眼閆武義,對洪用舟做了個奪槊的動作,道:“這就是那位尉遲恭?”

“夏夫子!”洪用舟一看,笑道:“來得這么快!正是他!正是他!”

“東翁招飲,豈敢來遲!”

“大人!”去找銅錢的那個差役舉著那枚銅錢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過來,“找······找到了!打了個······豁口呢!”

“哦?!”洪用舟把那枚錢奪到手里,一看,嚯!那枚銅錢的緣邊被打出個豁口。

“哎呀!”洪用舟端詳著銅錢,大拇指摩挲著那個豁口,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槍法,甚是吃驚。他對著夏夫子道:“今日知紀靈(《三國演義》里袁術派去征討劉備的大將,故事見呂布轅門射戟。)之驚也!”

“什么?”夏夫子把臉湊過來看了看,“怎么回事?”夏夫子看了看閆武義。

洪用舟一臉譎笑看著夏夫子。

“哦!哦!”夏夫子一捫額,把那枚錢拿到手里,“槍打的?”

“哈哈,嗯。可惜你走了鍋好湯!昨日還是尉遲恭,”洪用舟大笑,“今日豈止是尉遲恭!豈止!嘿嘿!”洪用舟乜斜了他一眼,“喝酒你來早了,一場好戲你又來晚了!哈哈哈哈!走!去校場!你還能看上一折,真正見回世面!”

“打多遠?”

靶子是按照一百五十觔的弓的射力定的,大約一百二十步的樣子。方巡捕設的這個距離如果是射的箭能中靶心,考核必為上等。

“這么大的靶,”閆武義看了看,這箭靶比他從前用的槍靶“放兩百步吧!”

“嚯!”夏夫子驚嘆了一聲,“轅門射戟才不過一百五十步!”

“嘿!”洪用舟看了他一眼,笑道:“說你走了鍋湯!”

方巡捕狐疑的望了望閆武義,又看了看洪知府。洪用舟手往遠處揮了揮。方巡捕這才指揮人扛著箭靶往后退過去。閆武義起先在后衙打銅錢的事讓他知道后很不痛快,來到箭道一聽閆武義要打兩百步的靶子,他又羞又恨。

以往一百二十步這個距離箭能接近紅心考核便是上等,他靠這個混了個三品銜的參將。這回倒好,也不知從哪冒出這么根蔥,先是把他不知從哪下手的槍玩得滴溜轉,跟著還打中拋出去的銅板。現在又要射兩百步遠的靶子!既然這么能耐,在數定兩百步后,方巡捕又讓人再退了差不多二十步才把箭靶立定了,人退到了一旁。

閆武義等人都撤開了,拿指頭放嘴里沾了沾唾沫,伸在空中等了很小一會兒,舔了下唇,把表尺豎了起來,設定了表尺距離。他把槍頂在肩窩里頂得感覺有份量了,食指便搭在扳機邊上,摸了摸,扣了上去。等呼吸調整勻了,食指一壓,“啪!”槍響了。

子彈飛出去后閆武義馬上憑直覺覺得這一槍打近了。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笑,沒動聲色,只是把槍口比之前略微往上提了一下,迅速把槍膛里的子彈以最快的速度打了出去。

遠處的箭靶冒出煙來,連洪用舟他們都看到了。閆武義這才把槍口朝下松下勁來。笑了笑。

“如何?”洪用舟扯著嗓門喊。

遠處方巡捕一個勁的揮著手。洪用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便打發身邊一個人過去,叫方巡捕帶人把箭靶扛回來。

差役一溜煙去了。

很快,方巡捕裹在靶子一路冒著的煙里,一手當扇,臉上鼻涕眼淚的回來了。

“這兒有個彈洞。”他指著箭靶下方的邊緣。

“哎呀!發機若雷電,一發連四五(這是曹丕的詩中的兩句。)!果然!”洪用舟拿眼角在方巡捕的臉上蚊子吮血般停了一下,看著大部分燃成黑色,只留下一點點殘紅的靶心望了望夏夫子,對閆武義說到:“真是開眼了!”

“原來東翁說的是轅門射戟里袁公路(袁術,字公路)那位紀靈!”夏夫子大笑道。

“這連珠槍比溫侯中戟小枝的射術又不知高出多少!威猛真是讓人嘖舌!”洪用舟道,“這些槍送到我這里時,不要說彈彈中靶,倘有人能入彈放響,我都會視為了不得。不意今日見這般射術,”他的眼光電一般掃了下方巡捕,“哎!這些年變化之劇,我等老朽無知,仍以抬槍為火器之中堅,以射程區區幾十步的洋槍為新銳,直在夢中虛度歲月!”

閆武義笑道:“太正常了。不要說大人您,就是俺原來的手下,洋槍也換了兩茬,心里頭還是惦記抬槍易用呢!這些年從槍口裝彈到后膛裝彈,真正能得心應手的不說百里無一,總也在少數。”

“是么?!”洪用舟瞪大了眼睛看著閆武義。

“千真萬確。”閆武義笑著道:“大人有所不知,在下隨嵩武軍西征前,炮子大多還是鐵子兒,到蘭州才開始使用左侯配給的炸炮開花彈,已經新奇得不得了。等到駐防山東時,在地的廣武軍已經使用德國造克虜伯炮了。射程和威力又絕非舊式開花炮能比。老實講,這十年變化賽過去百年豈止百倍!國朝以降,拉百五十觔弓的氣力,射百步之靶優等。筆試不出《六韜》、《問對》之類,能湊出些囫圇文字來,已是上等。可是如今洋械射遠,無論槍炮,以算數為基礎,三五年一變,器械變則裝彈之益快,射程益遠,又致戰法變,日新月異。俺們是之前的還未全明白,新的又出來了。許多兵士據槍射擊,槍靶之設也不過百步。既不懂也不習慣算數,大多數軍官自己既難于把握,也懶得去費此腦筋,深覺麻煩。以眼下看,中國之兵將,倘不能脫胎換骨,莫說戰而勝,便是相頡頏怕都不是易事。”

“這次敗于日本,士林既不敢信也不甘心,”夏夫子搶言道。“真的連日本也不如嗎?”

“嗯~~”閆武義沉思了片刻,道:“平壤之戰時,俺們嵩武軍還未出關,那次潰師俺不知道情況,不宜多嘴。”閆武義說到這里的時候,洪用舟在旁邊默不作聲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夏夫子,眼里流露出一絲贊許之意。閆武義并沒在意他們那一點細微的動作,他似乎正處在一種自我檢討的狀態:“日本人打蓋平時俺在。到關外之后,俺自己與東洋人交手不止一次,以俺的看法,東洋兵士身形雖不高大,但不染煙毒,身板結實,訓練好,能忍艱耐苦,戰意旺盛。至于戰法么,唔~說實話,不過就那樣。與其說他們打的好,不如說是俺們太不肯打,潰的太快。哦!還有,俺曾繳獲過日本人繪制的地圖,嗨,連山多高,村落進出朝向,其細致精準,真讓人慚愧。關外諸軍最要命的,恰好是訓練差,戰時便不能用命。臨時調去關外的諸軍,對關外地形、要隘、人物俱是茫然,全靠當地土人為向導。俺少年時隨俺軍門去西北,雖不過是一馬弁,跟在老軍門身邊,從陜甘去新疆直到喀什葛爾,從吃喝、械彈、牲口、飲水到兵源,轉戰近萬里也沒看他為此擔憂過。與這次在關外,真可以說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哎!倘若······”他不自禁搖了搖頭,沒往下說,拿起自己那杯酒,也沒招呼洪用舟和夏夫子,一口盡了:“起碼不會敗得如此狼狽。”

“嗯嗯,我記得胡文忠還在時,就說過繪制地圖的重要。不意幾十年來仍然不能完成。國家以成法應變化,豈有不敗之理!然而千年陳習,非一日可以轉變。看著一桌子菜卻不肯動筷子,既蠢又迂呀!”洪用舟拍了下桌子角,那張老臉上一變,露出些柔和地微笑:“老弟!我頭次見你時,你那雙眼睛便跟那些魚魯不分的莽夫不同!足下說話有條理,中肯紊,得要領,非尋常可比!恕我直言,洪某出仕近四十年,武人如君者幾稀!似足下這樣的才能之士壯年休致,非君之福也非國家之福,洪某真是兩為遺憾。”

“大人謬贊。天下能干的人多的是。在下不過區區一馬前,不值一提。”洪用舟的話把閆武義久壓心頭自覺不遇的那點委屈勾了出來,使他心酸里又有點甜絲絲的覺著一種久違欣慰。他對在淮軍這個系統里打仗已經失去了信心。他摸不透洪用舟何以總喂他甜果子吃,閆武義像只站在肉邊上,狡猾的獸,沒有探到實底,覺得安全之前,他是不會讓自己上嘴咬的。于是他揖了一揖,“行伍中混了快三十年,原本并未想過不吃這碗飯。這次赴援關外,算是撿了條命,茍延殘喘,的確有些有心無力了。”

“足下方臉豐軀,”洪用舟的眉既快又微的挑了下,正色道:“洪某年已過花甲,這幾年因為華洋、民教之爭更是心憂神煩,不說別的,只梨園屯這案子,對吧!”他眼睛一轉,望了望夏夫子,“即便如此,亦未出此老朽之言。足下經歷或有洪某所未知,然以足下的年紀,這么多年總不全是不如意。所謂‘人生不如意八九’,總有一二分稱心。非是洪某倚老,有幾句話望足下留心。足下相貌堂堂,蜂腰闊肩,本是才器之質,愿足下萬勿因些許挫折自沉,以至皓首蒼髯時徒生悔恨!好在足下只是‘有些’無力之感,精神是打起來的!”

洪用舟的話說得嚴肅又溫厚,有幾句恰好扎扎實實叩在閆武義的心坎上,如姜湯入寒體,使他心里一顫。

“在下隨老軍門多年,‘官場賤武夫,公事多掣肘。武夫如犬馬,驅使總由人。’這樣的事看得太多了,蓋平一戰,軍門身歿,俺身為親兵營的營官,當時既不能救,后又無所依,真是不知所措,也看不到什么前途。”

“什么話!剛才東翁那聲棒喝不能開足下之竅嗎?”夏夫子突然爆發出一陣短促的大笑,“鄙人雖不在軍伍,可從前湘軍之楊岳斌、淮軍之張樹聲這些人,哪個不是出身行伍?哪個不是靠軍功一步步而仰仗大樹建節開府?幼荃觀察(李昭慶,李鴻章幼弟。)是合肥相國的親弟弟,出身還不好?這棵樹還不大?不一樣不能逞志,郁郁而終!或得志,或曲抑,不過時也,命也。既已為之,又有這個本事,哪里盛壯之時,生出許多怨氣自傷呢!”夏夫子這一通言辭把閆武義剛才的話沖得七零八落,“再說楊軍門之死,正所謂‘將軍難免陣前亡’,因情誼一時自責固為人之常情,豈能因不可挽之事而拘泥自毀呢!”

“你看!”從洪用舟的顏色看得出他對夏夫子這番言論甚為滿意。洪用舟兩個手指收斂著胡髭,他要把氣氛緩和一下,微微一笑,對閆武義道:“你把武人講得那么賤,這里還有個讀書的天天想往里頭鉆咧!”

“東翁取笑了!”夏夫子笑著道:“鄙人斷不敢如吳清卿(吳大瀓,字清卿。甲午戰爭時任湖南巡撫,自募湘勇出關與日軍作戰。出發前覓得漢“度遼將軍”印,大喜。后兵敗田莊臺(拙作在QQ閱讀發表的《塵煙破》里有交待。))那般真把白日夢當現實,自己是個陶罐還是細瓷,還是有自知的。”

“夫子未免過于自抑。”洪用舟摸了摸胡髭,眼睛稍稍一瞇,剛要繼續說下去,一個仆人過來說酒菜已經備好,請大人和老爺們過去。

三個人出了校場,洪用舟把被打斷的話續上:“吳清卿之前在吉林辦理寧古塔、三姓和琿春軍務,與俄勘定界首,換誰去,怕是都難把這幾件事做得妥當,無損天朝威嚴的。就沖這幾件事,他吳大瀓也是個了不起的漢子。至于年初關外那一仗,嘿嘿,”他飛快地掃了閆武義一眼,“洪某說句得罪的話,從來都是坐著說話不嫌腰疼,袖手的笑做事的,真令天下英雄氣沮呢!”

“東翁教誨極是。”夏夫子停下腳,一臉嚴肅對洪用舟揖了一揖,“鄙人適才戲言確實過了。不過東翁如此切責,等下那杯酒,叫夏某如何下咽呢?”

洪用舟一愣,大笑起來:“老夏,你這個西席好啊!不高興了屁股一拍就走,我這個做東家的還不敢克扣你一個銅板。當官就難了!我剛才不是說你,只是因為你說的話而生出感慨罷了。走!有什么話到桌子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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