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多月的新兵訓練結束了，梁四維被分配到了野戰部隊。新兵下連隊都希望分到師、團機關或者是后勤部隊，不愿分到工程部隊，更不愿意分到野戰部隊去。因為野戰部隊的軍事訓練，比新兵連還要苦。這兩個不愿，梁四維沒有一個如愿。但想起小時候吃的那些苦，想起二叔在信中叮囑他的那些話，心里倒是沒有怨天尤人。

他認準了一個樸素的道理：年輕時吃點苦，那是對自己的磨煉。經歷了磨煉才能成長，磨煉又能促使自己更快地走向成熟。

這里的海拔比新兵連的駐地還要高，他剛下到連隊時，身體有些不適應，鼻子經常流血。有一次流血不止，他用衛生紙將兩個鼻孔堵住，結果鼻血從口腔里流出。

團部衛生隊一位醫生告訴他，去師醫院將鼻甲割掉就不會流鼻血了。團部衛生隊開出轉院證明后，他請假到師醫院。

一位醫生進行了一番常規性的檢查后對他說：“聽口音你是南方人，你來到這里時間不長，氣候有些不適應是很正常的，只不過你比別人反應要明顯一些。你們團部的醫生跟你說，割掉鼻甲后就不流鼻血了，他的說法也沒有錯。但我要告訴你的是，如果你將鼻甲割掉后是不會流鼻血了，但是你的鼻涕隨時會流出來。”

梁四維聽到這里，他恐慌地問醫生：“醫生，那您說怎么辦？不做手術，經常流鼻血。做了手術鼻涕隨時會流出來，我年紀輕輕的多么難看。我到醫院看病，肯定是聽醫生的，您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我的意見暫時不要做手術，這里的空氣濕度跟南方沒法比。你在這里生活時間長了，會慢慢適應的。平時一定要注意多喝開水，補充體內水分，這種癥狀會得到一些緩解。”

聽醫生這么說，梁四維決定不做手術。但這一情況，他始終沒有告訴家里人。

業余時間，有的戰友在一起下象棋、打撲克，他就看從家里帶來的高中課本。文化程度較低的戰士，只知道梁四維空閑時間愛看書，根本不知道他內心的打算。

梁四維給人的感覺為人樸實，但他做事是啞巴吃餃子——心中有數。他從內心告誡自己：怕吃苦的人，會苦一輩子。不怕吃苦的人，只會苦一陣子。現在多吃點苦，是為了給自己尋找一個好的前程夯實基礎。

從新兵連分到部隊一段時間以后，每到星期天，他向領導請假，說是要到附近一個連隊去找維吾爾族戰友學維吾爾語。領導對這一舉動很支持，因為駐地在維吾爾族地區，少不了要與當地老百姓打交道。

半年多下來，他基本能聽懂簡單的維吾爾語。一年后，能用維吾爾語同當地老鄉進行簡單的交流。

藝多不壓身，這是成人都懂得的一個普通常理。

有一次，一位維吾爾族老鄉來到部隊營房找到了連隊領導。他說了些什么別人根本聽不懂，急得那位維吾爾族老鄉在那里捶胸頓足。連長此時想到了梁四維，他知道連隊只有他略懂維吾爾語。

梁四維通過與這位維吾爾族老鄉進行簡短交流后，告訴連長：這位維吾爾族老大爺說，他七歲大的孫子不見了，家里人找了半天沒找著，請求我們去幫助尋找。因為這個季節經常有狼下山，就在前幾天，他們村有一牧民家的一只羊被狼吃了。

連長聽到這里，感到事態嚴重，立即緊急集合。

野戰部隊戰士的軍事素質都很高，緊急集合號一吹響，全連一百多人只用了短短的五分鐘，就集合完畢。連長向戰士們說明了緊急集合的原因后，連隊領導分頭帶人四處尋找。

野戰部隊平時訓練的偵察技能，在這時候派上了用場，一名戰士在一個廢棄的土窯洞里發現了一個小孩。

這小孩是一個人出去玩，迷路了。慶幸的是這小孩很聰明，當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后，還知道鉆到破土窯洞里。當這一家人見到自己小孩時，小孩子的母親把他緊緊地摟在懷里。家里所有的人十分感動地用維吾爾族的禮節，向連隊官兵表示感謝。

連長事后在與指導員交談時說：“今天如果不是梁四維，這位老鄉可能會對我們產生誤會，甚至會影響到軍民關系。”

指導員對連長說：“我們是他的領導，當兵的時間比他長，在這一點上我們就不如他。我們就沒有他這種前瞻的意識，這是一個好兵。”

連隊點評是在星期天的晚上，當天晚上連隊破例針對這件事進行了點評，并對梁四維進行了表揚，號召大家要向他學習。鼓勵大家利用業余時間學習維吾爾語、哈薩克語等多種少數民族的語言。

沒過幾天，這位維吾爾族老鄉全家給連隊送來了錦旗。錦旗上面用維、漢兩種不同的文字寫著：“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在少數民族地區駐軍，軍民團結是頭等大事。團部針對這一事件，對梁四維所在的連隊進行了通報表彰。營、連兩級領導都感到很高興，同時讓團、營兩級領導知道了，在這個連隊有個叫梁四維的好戰士。

兒子是飄飛的風箏，母愛是根無形的線。一頭系著母子間的慈愛，一頭系著游子夢里的牽掛。風箏不管飛到哪里，那根線都拽在母親手上，維系著母子之間的心靈感應。

甄孝賢從梁四維離家以后，對兒子有著無盡的思念。但她是把這種思念深深埋藏在心里。每次給梁四維回信時都是鼓勵他安心當兵，不要掛念家里。

梁四維在部隊表現很好，入伍一年多就入了黨。在同時入伍，又是同時分到這個團的同鄉中，他是第一個入黨，也是第一個當班長的。

不久，正趕上軍隊院校開始在戰士中招生，連隊鼓勵戰士報名參加考試。但報名只是一個初步的程序，并不是報了名就可以參加考試。參加考試有名額限制，連隊還要根據報名者的文化程度和平時表現來決定取舍。有的戰士雖然平時表現很好，但苦于文化程度太低，只好自動放棄。有的戰士雖然文化程度較高，但平時工作表現不太突出，也沒有讓參加考試。

連隊最后決定，讓梁四維與另一名戰士兩人參加考試。

人生不在于起跑線，關鍵在于轉折點。梁四維因為平時注意學習，他的考試成績很好，十分順利地被軍隊院校錄取。在收到錄取通知書后，他分別給母親和二叔寫了信，在信中告訴了他已經被軍隊院校錄取的喜訊。

梁思恩看完來信后，對妻子黃秋容說的第一句話是：“這下好了，我嫂子可以不再為他操更多的心了！”

梁四維從入伍后沒有回過家，接到軍隊院校錄取通知書后，準備利用上學前這段時間，請假回家探親。

甄孝賢看到兒子現在長高了，人比上次寄回來的照片更精神了。特別是兒子已經考上了軍校，更是喜上眉梢。

村民們因為白天都要下地干活，晚上都來他們家看望梁四維。農村上了年紀的人，活動范圍很小，所以很想了解外面的世界。

晚上，鄉親們來到他家，要梁四維給他們講述新疆的新聞。

鄉親們邊吃梁四維帶回的葡萄干、杏仁等新疆的土特產，邊聽他講兩年多來在外的見聞。當他給大家講到在新疆有的地方火車到點可以不發車，還要等人時，大家都感到好奇。

梁秋迎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著梁四維發問：“弟弟，哪有火車等人的啊？”

梁四維笑著對大家說：“有一次我因公出差，乘坐的火車是從奎屯到烏魯木齊的。本來是晚上9點20分發車，可到了10點多還沒有開車。當乘客問列車員為什么還不發車時，列車員回答：‘因為今天晚上乘車的人還不多，火車還要等人。’在我們這里是一件讓人不敢相信的事，但在那里確實是火車等人，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有個村民聽到這里，嘴里不停地說：“怪，是怪。四維，你是見過世面的人。只要是好玩好笑的事，你就給我們講，我們就當聽你說書了。”

梁四維接著告訴大家，有的地方每天要給羊洗腳。所有在場的人，聽到這里更是稱奇說怪。

梁四維告訴大家：新疆有座山叫阿爾泰山，蒙古語翻譯過來，就是金山的意思。阿爾泰山除蘊藏有豐富的銅、錫礦石外，金、銀礦石的貯藏量也很大。所以這里的牧民每天在山上放羊回來入圈時，要讓羊從羊圈門前的一個較寬較長的水槽里通過，這樣可以把沾在羊腳上的金、銀礦粉洗下來。他們經過過濾后，拿著礦粉去賣錢。阿爾泰山區的牧民每天給羊洗腳，其實是為了洗下沾在羊蹄子上的金、銀礦粉。

梁四維所在的部隊是野戰部隊，因為軍事訓練，幾年來南疆和北疆相當一部分地方都去過，他給鄉親們不停地講這兩年多來的所見所聞，讓大家分享。

農村人稱在外謀生的人是“跑世外的人”，他們很佩服這類見多識廣的人。梁四維給他們說了一會后，還有人問新疆與我們這里有哪些不同。

梁四維此時可以說是雙喜臨門：一是回到老家見到了親人；二是馬上要上軍校了，人生的命運就要發生根本性的改變。他說了半天也不感覺到累，接著又對大家說：“要說新疆與我們這里有什么不一樣，真有好多不一樣的地方。新疆的面積特別大，一個縣到另一個縣相距有幾百公里。新疆的若羌縣，它的面積就有兩個浙江省大，但人口不到十萬，所以那里不像我們家鄉，人口十分稀少。北疆的地理環境比我們的駐地南疆要好些。喀納斯湖是我國唯一注入北冰洋的河流，那里的風景太漂亮了，它也是我國唯一有瑞士風光的地方，我們老家就沒有那樣好的景色。新疆天黑得很晚，我們這里現在已經是晚上了，新疆這時候天還沒有黑。新疆的落日很有意思，有一次我的一位戰友在五彩灘準備拍晚霞。他在調照相機的焦距時，也就一分多鐘，太陽像鉛球下墜一樣，很快就沉了下去。”

一個村民問梁四維：“聽說那里的人不吃豬肉，那羊肉你吃得慣嘛？”

“我們部隊的駐地是維吾爾族地區，維吾爾族的信仰與回族是一樣的，他們都不吃豬肉，只吃牛羊肉。但吃的大多都是灘羊肉，山羊肉很少吃到。”

村民接著又問他：“那又是什么講究？”

“不是什么講究，是因為那里的牧民都不喜歡養山羊。山羊吃草很厲害，它是連根吃。山羊的羊絨雖然比灘羊貴，但是對草場的破壞性很大，當地政府也不提倡養山羊。當地有個順口溜形容山羊是‘一條舌頭一把刀，四個蹄子四把鍬。’政府雖然很注意對草場的保護，由于羊的數量增加，現在那里草場退化得很厲害。南北朝時，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現在是看不到了，只能是風吹草低見野兔。”

這天晚上，梁四維與大家聊的時間很長，鄉親們聽得也很有興趣。一直聊到很晚了，才有人提出各自回家。

“人還是要多讀書，多到外面去跑跑。我們跟這后生比，算是白活了一輩子。”一位老者在離開甄孝賢家時，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甄孝賢當年的結拜干娘雖然已經過世，但她與結拜哥嫂的來往還很密切。在梁四維準備返回部隊的前一天，甄孝賢帶著兒子特地去看望了舅舅和舅媽。探親假快要結束了，梁四維不得不匆匆忙忙地返回部隊去上學。他學的是指揮專業，這個專業學習范圍廣博，內容豐富，他十分珍惜這難得的學習機會。

為省筆墨，閑言少敘。梁四維三年的學習時間結束了，他以優異的成績取得了大專學歷。回到原來的部隊，被提拔為所在連隊一排的排長。

軍旅生涯造就了他軍人剛毅的性格，幾年軍校的學習，培養了他善于思考的習慣，使他更加成熟和穩重。

部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部隊領導干部中，凡是出類拔萃、個人軍事素質好的，團部都安排在一營、一連、一排擔任領導職務。也可以這樣說，這些人基本就是后備干部，只要有提拔的機會，首先是從這些人當中優先考慮。

連隊有個戰士叫唐照山，是個城市兵。因為復員后，國家要給他安排工作，所以他在農村兵面前總有一種優越感。這個人平時有點調皮搗蛋，不服從部隊的管理。有一次，星期天外出不給領導請假，還跟地方青年打架，連隊給了他嚴重警告的處分。

年底研究老兵復員時，唐照山的排長提出讓他復員，理由是：這個士兵從入伍以來吊兒郎當，表現很一般。特別是穿著軍裝與地方青年打架，給部隊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

梁四維在連隊軍官中最年輕，平時他很注意尊重兵齡比他長、資歷比他老的連、排干部。這位排長說完后，他面帶微笑地對參加會議的干部談了自己的看法：“每到年底搞老兵復員，這是部隊一項常規性的工作，鐵打的軍營流水的兵。但我對今年讓唐照山復員，談一點我個人的意見。他當兵才一年，服役期未滿就讓他復員，這是我們部隊對他的教育不成功。我們經常說部隊是一個大熔爐，所謂大熔爐就是說，部隊就是一個教育人、鍛煉人、培養人的地方。對犯有錯誤的戰士要拉，不要推。拉一把可能就拉上來了，推一下可能就會毀他的一輩子。我們作為部隊的領導，不但要對每個戰士的現在負責，還要對他復員回到地方后負責。如果在服役期沒有滿的情況下，我們讓他復員，地方兵役部門有可能不接收。就是接收了，很有可能不給他安排工作。因為他當兵才一年，服役期未滿。十幾歲的年齡，離家千里到部隊當兵不容易。如果讓一個當兵才一年的戰士復員，我們也對不起他們的父母。我最后還要說一句話，讓服役期滿了的戰士復員，這是一項常規性的工作；但讓服役期未滿的戰士復員，不能當成是對他的懲罰。”

唐照山的排長聽到這里，用眼瞟了他一眼，明顯對他的說法不贊成。

梁四維說完后，指導員對參加會議的人說：“凡是入伍到部隊的戰士，都是地方給部隊輸送的優秀青年。經過部隊一年的鍛煉，如果讓他背上處分復員回家，對他一生的政治前途有很大的影響，也給部隊抺了黑。疏導勝過懲罰，我也認為讓一個服役剛一年的新兵復員，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我很贊同梁排長最后說的那句話，讓服役期未滿的戰士復員，不能當成是對他的懲罰。”

指導員談完自己的意見，唐照山的排長接過指導員的話說：“這個戰士平時在農村入伍的戰士面前，總表現出有一種優越感，不好管理。”

梁四維心里想：如果都好管理，那要你這個排長干什么？實在不行就分到我們排里來，反正今年要補充新兵，戰士要調整。但他怕說出來得罪了這位排長，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指導員看到梁四維的表情，知道他有話要說而沒有說出來，就對梁四維說：“你談的個人意見，有一定的道理。如果今年不讓唐照山復員，補充新兵時，把他調到你們排咋樣？”

“可以。”梁四維笑著回答指導員。

人是可以改變的。特別是受了挫折，而沒有受到歧視的人。只要一經轉變，會比其他戰士的變化更要明顯，浪子回頭金不換嘛。

連隊決定唐照山不復員后，他主動向連隊交了決心書。表示從今以后要嚴格遵守部隊紀律，爭做一個合格的好戰士。

從此以后，這位戰士的表現與從前相比，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