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上，李靖一身藍袍，文武長袖，腰懸天罡刀，手持照妖鏡，氣度凜然，淵渟岳峙。
“李天王，東海龍王敖廣有禮了。”
敖廣當先一人，分波而出，身后便是跟著其余三位龍王。
李靖見了其余幾位龍王，臉上神色不變，略微拱手，算作還禮。
“龍君，李靖此番正是為我那孽子而來。”
四位龍王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只能先把李靖請入水晶宮中。
到了水晶宮中，敖廣請李靖上座，李靖再三推辭，隨后坐在左首第一位置上，三位龍王則依次在右側座位坐下。
過了片刻，敖乙、敖丙帶著哪吒走到了大殿之上。
因為哪吒身份非凡，再加上此事還破有蹊蹺，所以并沒把哪吒琵琶骨給串了，只是用一根法繩捆著。
哪吒被帶到了大殿之上，見到了坐著的李靖，面上有些不自在。
李靖一見到哪吒安然無恙，只是有些皮肉之苦，心里微微一輕，可面上卻哼了一聲，指著哪吒道：“你這孽障，偷跑下界，興風作浪，踢倒水宮，你做的好大事啊！”
哪吒一聽李靖這話，心中無名火起，掙扎著身子，怒道：“一人做事一人當，我也不要你假惺惺！”
李靖大怒，竟是一把抽出腰間天罡刀，作勢欲砍！
哪吒也是直著身子站在那里，一雙眼睛瞪著李靖。
坐在上首的敖廣一見這架勢，也是愣住了。
他們東海這個苦主都還沒說什么呢，怎么這對父子就要打要殺了起來。
敖廣連忙讓敖乙、敖丙把哪吒帶下去，轉而對李靖說道：“天王何苦如此大動肝火？”
李靖看著哪吒被帶了下去，長嘆一聲，頗有些無奈地說道：“此子生來神異，我對其多加管教，生怕其為非作歹，惹出禍事，誰料如今越發管教不動了。”
在場幾個龍王也是身為人父，但對李靖這話卻沒有太大的感受共情。
四海龍族對于子嗣，大多是任由發展，甚少有對其干涉。并且他們的孩子，也沒有跟像哪吒這樣，與父母硬頂著干的。
“天王，哪吒之事，不知天王了解清楚了嗎？”敖閏忽開口。
李靖點了點頭，道：“此番孽子罪過，我自當賠償龍宮。孟章神君行宮遭其毀壞，他日我亦當親自送其往孟章神君處賠罪。”
“還有東海閽長老死因，與哪吒亦有甚深干系。”敖順提醒道，“閽長老乃我四海功臣，雖無仙箓在身，但我四海也要為其尋一個公道。”
李靖撫須沉吟，道：“此事頗多蹊蹺。”
其實李靖根本沒在意這閽長老之事，對方并無仙箓，就算身死真與哪吒有關系，但也算不得罪過。
就連剛才李靖對哪吒的斥責當中，也沒有將那老蛟說進去。
只是敖閏、敖順似乎瞧出來李靖對于閽長老的不在乎，因此開口暗示對方。
敖欽也是忽然反應過來，他想起了前些時日自己那無辜慘死的孩兒，心中驟痛。
“沒錯，閽長老也要查清楚。”
李靖見三位龍王這樣子，些微有些不悅，他把目一轉，看向敖廣。
敖廣也有些為難了起來，他沉默片刻，道：“閽長老之事，剛才我與三位賢弟也有商議，唯有尋到哪吒所擒拿的那一個巡海夜叉，方能有所突破。”
李靖明白了敖廣的態度，這是四位龍王一致對外了。
這就讓他有些棘手了，同時他對哪吒也多了幾分怒意。
他掃視了一圈四海龍王，最后對敖廣道：“借一步說話。”
敖廣怔了一下，隨即拒絕道：“我四海乃是一家，天王有話，大可直說。”
李靖見敖廣這般說，他也是笑了一聲，道：“不知四海想要李靖給個什么樣子的公道？”
敖閏回答道：“第一，哪吒必要對我四海水族道歉，且賠償我四海之損失。
第二，由我四海龍王共同帶著哪吒上天，向孟章神君請罪。最后，哪吒必須查清閽長老死因，為其報仇雪恨。”
聽完了敖閏的要求，李靖面色不動，似認真思索了一會兒，這才慢慢開口道：“第一個要求賠償損失沒問題，甚至數倍賠償亦無不可，但道歉就不必了。”
哪吒乃是靈珠轉世，日后亦是要名載仙箓，位奉真君的，豈能為這點事情向一群水族精怪道歉？
李靖深知在天庭上混，可不比凡間。
你能鬧出大的名聲，使得大人物知道你，那是你的本事。
而你經常做些小錯，天長日久，誰也看不慣你。
因此，此事認大不認小，認罪不認錯。
至于說給青龍孟章神君賠罪……
“不過我可讓那孽子，自云樓宮中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九步一叩首，焚香頂禮，告罪神君！
至于那妖蛟之死，我自會遣人調查，哪吒還要閉門思過。”
其余三位龍王聞李靖所言，皆是惱怒，正待有所開口，卻聞一聲震海龍吼！
三位龍王齊齊色變，李靖也是看向上首龍王寶座。
只見敖廣面色鐵青，眸中兇光畢露，他死死地看著李靖，寒聲道：“李靖，你委實欺人太甚！此事我四海決不罷休，你且回云樓宮去，哪吒且暫留在四海，明日靈霄殿上，你我兩家便在大天尊面前，好好論個公道！”
李靖聞言，冷聲道：“敖廣，你執意如此？”
敖廣把袖一揮，他以自身轉動東海龍宮內重重陣法，以強橫陣力朝李靖壓了過去。
李靖連忙把照妖鏡一轉，鏡光將這陣法之力推開，隨后運起天罡刀，三十六重刀影旋轉，竟是硬生生劈開一條出海之路！
李靖出了東海，把身一轉，合光一道，卻是回了天界。
而那水晶宮中，四海龍王仰首看著劈碎的水晶宮穹頂，皆是眉頭緊鎖。
“這李天王自視甚高，卻是不愿意低聲下氣。”敖順擔憂，“不如我等現在上天，來個先發制人。”
敖廣臉色平靜了下來，認真思索了片刻，道：“我等需要與那哪吒認真說一說了。”
與哪吒說？
那能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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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心島，禪堂之內。
敖真聽得寂明和尚所言，心中震撼，他深呼吸一口氣，平復心緒，問道：“大師將此告知道與我，意欲何為？”
寂明和尚面上有淡淡笑容，他平靜地說：“毗天尊者有大慈悲，為渡魔向善，不惜自身墮入魔道。諸佛見之，自愧弗如，實無顏對其動手。貧僧得毗天尊者之慈恩，怎能不盡心竭力，救拔尊者，出塵脫苦？遂不自量力，來此渡之。
今我觀太子有慈心，如見毗天尊者，遂欲請太子一事。”
敖真皺眉不悅，他感覺對方在道德綁架自己。
“此事本就是你佛門之過，更是害得我南海逢無妄之災。大師巧舌如簧，果是佛門高僧！”
固然這毗天尊者有大慈悲，但這與南海有什么關系？
你有你的慈悲，他人也有他人的親友。
因你的慈悲，害得他人親友身死，如今還厚著臉皮請自己幫忙？
敖真聽都沒聽，直接拒絕，且冷聲道：“大師還有什么好講的，要還是這些，在下就告辭了。”
寂明和尚對敖真的態度，沒有什么不滿，并且此事本也不是佛門有理。
“太子，貧僧只是想請太子于此事之后，將貧僧與毗天尊者尸身送回西牛賀洲，就葬于琵河之畔。”
敖真皺眉道：“你要與毗天尊者同歸于盡？”
“只是最壞打算罷了。”寂明和尚撥動著摩尼珠，“毗天尊者法力廣大，此番貧僧前來，佛祖曾賜貧僧一寶，可助貧僧將毗天尊者請回靈山。”
“只是毗天尊者一直在逃遁，我們根本追不上……”敖真說到這里，忽然頓住。
他看向寂明和尚，問道：“既然大師是毗天尊者魔身，那么大師應該也是那金翅鳥之身吧？”
“是。”寂明和尚回答道，“毗天尊者將我渡化，助我化形人身，而那原本身軀宛如初生，卻是飛遁之速比不上毗天尊者。”
敖真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佛門尋不到人，大師自身飛遁不如毗天尊者，那么大師何不去天庭或者道門尋求幫助？莫非大師舍不下面子？”
面對敖真的無禮，寂明始終沒有動嗔，或許他的嗔怒早已被毗天尊者化解，便是想嗔怒也是不能。
“貧僧尋過幾位道門仙老、天庭真君，其等只說此乃貧僧自家之事，他們不便過問。”
敖真:“……”
這是道門不想幫佛門，在鬧佛道之爭？
敖真搞不明白這些東西，他現在只想把那金翅鳥抓住，替兄長報仇。
寂明和尚說完此話，行了一禮，便起身出了禪堂。
敖真獨坐禪堂之中，將面前茶水喝完，之后起身出門。
此刻已臨近黃昏，日頭西斜，遠方殘陽如血殷紅。
敖真看著這殘陽血色，他心中一片煩悶。
他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在這島上閑走。
塵心島是一座氣候適宜的小島，島上種植著不少竹子。
這種竹子很奇特，竹身細長筆直，通體翠綠，然而竹葉卻是呈心形，一年有數次色彩變化。春日時竹葉為碧綠，夏日則是深綠，秋日是蒼綠，冬日卻是由綠轉白。
此時正是夏日，竹葉深綠。
敖真出了禪堂，見寺廟里面還有不少沙彌，他現在心里也不想見到這些和尚，于是出寺廟而入竹林。
在一片深綠竹林中，一襲白衣的敖真，好似山中隱者一樣。
不知走了多久，此刻已是入夜，敖真見前方山坡上有一塊干凈整潔的大石，于是緩步走了過去，隨意坐在了大石上面。
夏日多蟲，這竹林中蟲豸更是無數，敖真不喜歡有蟲子爬到自己身上，于是釋放出極其微弱的一縷龍威，這些蟲豸便不敢接近。
他坐在大石上，抬頭去看天，卻發現今夜無星無月，黑黢黢一片，毫無看點。
于是敖真直接躺在石頭上，閉眼假寐。
一時間他腦中突然思緒涌動，自為觀世音菩薩點化成就真龍，至今卻是一月未有。
可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仿佛發生了很多事情，比自己之前五百年遇到的事情好像還要多。
敖真剛想睡一覺，只是這時他耳邊忽然傳來腳步聲。
“這位朋友是有什么事情煩悶嗎？”
敖真一個激靈，睜開了眼，自石頭上爬了起來，朝著聲源處望去。
只見一個面皮白皙，兩眼清澈，穿著一身黑色袈裟的青年站在他身邊，對方面色祥和，唇角掛笑。
看著這一位青年，敖真就感覺心境平和，仿佛諸般雜念皆是不能起，唯有一片平靜。
“你是誰？”敖真問道。
青年回答道：“小僧波旬。”
波旬？
敖真如臨大敵，他連忙抬起手，直接就是一道赤紅光芒打了過去。
只是這赤光靠近波旬身前，就變成一瓣又一瓣的紅色蓮花瓣。
波旬接住一瓣蓮花瓣，放在手中，微微一晃，一朵修長紅蓮出現在了他手上。
“如何對我這么大敵意？”
波旬微微笑著，他掀開袈裟，盤腿坐在地上，手中持著那一朵半人高的紅蓮，抬著頭好奇地看著敖真。
敖真知道自己不是對方的對手，但也不想跟對方說話。
白天的時候，寂明和尚說的那事情，敖真感覺那毗天尊者就是被波旬忽悠了，這才那么慘。
只是這波旬為什么會突然尋過來找他？
敖真試著回想，忽然想到在之前的時候，自己與寂明和尚飲茶談論，在寂明和尚提及金翅鳥事關佛門一大敵，第六天魔王的時候，自己曾脫口而出對方名諱！
不會……這么巧吧？
自己只是隨口一提，這就被魔主波旬發現了？
魔主這么閑的么？
波旬持著這一朵紅蓮，像是很喜愛一般，另一只手不時還撫摸蓮身。
“我看你心有疑惑不解，需要幫忙嗎？”
敖真不說話，他重新坐了下來。
波旬見敖真沒有回答，繼續問道：“別一個人憋在心里，說出來會好些的。”
舌動是非生，禍從口中出。
敖真打定了主意，若是對方用強，自己自然抵擋不了，但要是對方不動強自己全當沒聽見！
敖真看了波旬一會兒，之后直接躺了下來，閉上眼睛，不去答話。
波旬看著敖真居然直接躺平了，不由眉頭微挑。
有趣。
好一顆明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