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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 蕓蕓爾爾
  • 煙嶼Yu
  • 4773字
  • 2024-05-23 12:17:22

“下山嗎......”

那天夜里,我并沒有給劉蕓答案,只是支吾著把話題搪塞過去,而后便找不到更多話說。卻在她離開后的很多個夜里,再把這個邀約拿出來反復揣摩:

我內心并沒有抗拒,按理說,對于翠翠的失蹤,我該負全責才是,可后來的日子里,我幾乎把自己放空,縱身跳入另一段平淡生活。這種逃避主義的生活作風在那個特殊時期的后果我是知道的,如今我吃了時代的福利,免去了磨難。但如若還是遵循這種方式生活,那么我的刑罰將穿過時間的罅隙。到那時候,我就真成了罪證確實的囚犯,逃避的康莊大道將成為囚禁我的囹圄。但想得更多的是劉蕓說的兩個月。仔細算來,距翠翠失蹤已過去兩個多月,這些時日里,雖也在腦海里憶起過往,但終究只是浮云,至于身處江油城的翠翠,我絲毫不敢觸及。

時間如風如流般走著,懷揣此般心緒,我即將走進七月下旬。此時已進了伏天,正是氣溫最高的時候,加之整日要面對的炸鍋和一直縈繞在心的詰問,我的脾氣也開始大起來了,經常在收攤后的零碎里把周圍的一切都罵個遍,但等到天色灰暗、燈光漸起時,又會不住地嘆氣,嘴里嘟囔著糟心日子,才緩起身淘米做飯。

可以說,現在的我已溺死在渾噩日子的深潭。可唯獨E,她要涉足這潭混沌,這女子極熱烈的胸膛,讓我心底生起從未有過的向往。

中伏這天,窗外還是灰白一片,與此相應的是沉寂的山野與眠夢的生靈。E在這個時間敲進我的房門。進了屋,還是和上次一樣,坐在窗邊的木桌旁,她來此的目的只為勸我下山。

她說那晚的劉蕓講得是有道理,沒有年輕人愿意一輩子待在山里過一眼望到頭的生活。可如此我便有了反駁的點:“那你呢?無緣無故上山來,一住就是大半年。”,E卻開始陳述事實,她說這兩個多月只看到一個逃避現實的可憐鬼,在城里丟了朋友便逃也似的跑回山里躲著,為了丟掉所有責任,就把以往的記憶全給丟掉,可連我這樣的人也看得出,那些記憶是你忘不掉的。所以為了不在傍晚挨你一頓臭罵,我還是想讓你放下那些掙錢的家伙,從根源出發,進城吧!

E幾乎是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完成這些勸誡的,可我明白這是在僅存的余地里保留的最后一絲希望,如果拒絕,那么她也將離開。所以在最終的抉擇間,最終還是選擇不再逃避,準確點說,我是被E封掉了退路,不得不向城市走去,可即便如此,也是不壞。

劉蕓在下山前給我留了聯系方式,她說只要我愿意下山,進了城可以直接聯系她。為了方便,我把它記在小說本的扉頁邊上。此外,還有答應翠翠的小說,盡管在我背包里待了兩個多月,也依舊完好如初,仿佛僅在包內長眠了數月,所以能在陽光下感到一絲塵封的歲月感。

走出車站大門,還是和上次一樣的景象:馬路邊停滿了出租車和野三輪,司機隨意散在廣場上,不時向門內投來目光,若是等來乘客,便在瞬間匯成一股人流,急匆匆往門邊聚來;還有些票販子已把廣場當成自己的落腳地,經常能看到在報亭里坐一整天而賣不出幾張票的人。這些男人或女人望著流過廣場的無數人群,臉上滿是惆悵,隨后卻向老板要起豆漿油條,他們往往是臨近中午時分才開始吃早飯。

不出所料,司機們又聚成一團,開始圍在我們身邊招徠乘客,我的想法很簡單,跟隨出站的人群走到人行道就行,這些司機的價格大多是貴的,且一些三輪車駛在路上完全是野路子,坐在里面便能體會到漁民出海的不易。所以對于這些招徠,我只能選擇無視。

不過人群末尾卻傳出一陣回應,聽著很是年輕:“司機,我要打車!”

我轉頭望去,一個年齡與我相當的女生,推著箱子且背了鼓囊囊的彩色帆布包,身旁還牽著一個兩三歲的孩子,消瘦的臉龐和柔弱的身軀能看出是營養不良,臉和衣服倒收拾得很干凈,且沒有褶皺,像是店里賣的懷舊款。此時正眼神恍惚地環望四周,嘴里的手指已抿得發白。

司機們紛紛擁了上去,順手接過沉重的行李,她和孩子便在人群的包裹中匆匆離去。我甚至沒看清她的樣貌,只在她走過我身邊時,耳畔留過一陣揮之不去的風鈴聲。

劉蕓在phone另一頭說,如今的翠翠和她在一家歌廳當陪酒,今天翠翠正好休假,碰巧的話可以在涪江河道邊找到她,一到休假,翠翠便會在這里消磨掉很多時間。

這個消息帶來的強烈反差一時讓我愣在原地,直到對方掛掉電話,我才心灰意冷地往城東去。路上不禁思索:盡管上次的劉蕓并沒有談到她的現狀,但那副裝扮和語氣只會給人大學生的青春洋溢,誰會聯想到歌廳里的陪酒?可現在的劉蕓不僅是覆水難收的真實,還把剛成年的女孩拉了進去——那個滿是庸俗的娛樂至死的時代產物,目之所及皆是最低廉的慰藉和嫵媚。這樣想時,內心便愈發想要見到她們,雙腳像踩著風奔騰起來了。

可是,我并沒有在河道邊發現翠翠,就連三座大橋也找過,最終除了癱軟的雙腿和惱怒的自己,什么都沒得到。站在橋頭凝望即將被地平線掩過的夕陽,我能清楚感知到,曾經的翠翠已隨這落日游進時光的江流,可未盡的天光還被涪江激起幾疊浪頭,波光粼粼的,卻也能驚艷我這無趣的人生。

后來,我在去往購物廣場的街道上遇見翠翠,當時她正買了零食往回走,手腕上掛著大杯果茶,手上還拿著冰淇淋,右手則是一部新上市的phone,身側的白挎包里應該裝有化妝品和首飾,在包里碰撞出窸窣聲。她戴著耳塞走在身前,大快朵頤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我開口叫道:“翠翠?”

大約是我的聲音已消失很久了,霎時的她被驚得顫身,而后猛然回頭:“周游......”

“我來江油城找你了,兩個月沒見,過得怎么樣?”

“啊......還行。”說話間,拘謹讓她紅了臉,在這幅略顯成熟的妝容下顯出青澀來。

“妝畫得很好看。”

“自己偷學著化,就會了。”

“我猜是和你劉蕓姐學的吧?”

“啊,劉蕓姐姐?這個,那個......”再度相見的彼此還隔著矜持,正如她緊張到冰淇淋化了一手卻未察覺,提醒后才手忙腳亂地翻找紙巾。

等到一切回歸正軌,翠翠向我伸出手:“周游,在你跟前我就輕松多了,挺好的。對了,這么久沒見,我帶你在城里逛逛吧?我可告訴你哦,江油城的大概我早就爛熟于心了!”

說完還不忘給我留出一個笑,那個在很多個夢里重復過的透徹心扉的笑。

翠翠的計劃和上次大差不差,除了吃過晚飯后去唱一次KTV,再到網吧玩到凌晨時趕去看日出。我從未想過會在翠翠的計劃里出現這些,在竇圌的印象里,她也會熬到很晚,但絕不會在歌廳和網吧消遣時間。然而,當我把驚愕的目光投向她時,翠翠只是輕嘆著氣:“我在竇圌山的生活可沒有KTV和網吧。”

我承認這種消磨方式確實很過癮。我們走在林蔭道里、或者坐在公園椅上;我能看到翠翠第一次走進游樂場的興奮樣,也可以嬌縱她在餐廳里裝出深邃和高雅來點餐。我們還是有說不完的話題,盡管大多都和曾經沒關系,而我也僅僅在當聆聽者,聽翠翠講述我這走過十幾年的故土。

我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一團裝滿記憶的云,正如它飄蕩的歲月,我也在這無聲的歲月里長到二十歲。后來我逃也似的離開,只給它留了成堆的叛逆和混著鮮血的記憶,可最終的我還是要踏上浪子歸途,回到故鄉當沉默的聆聽者。海子在詩集里提過——為什么一支舊歌總守望故土落日捆住的地方——的疑問,我要說,也許讓海子坐在故土上聆聽過往的零星歡笑,即便只有那點,也能讓答案不言自明。

這樣的消遣一直持續到夜里八點,彼時我們已從餐廳走出,翠翠打算領我去她工作的歌廳,路上的她一直念叨要讓我看看穿工作服的劉蕓姐姐。我清楚這小鬼頭打著什么算盤,但她卻不知道我的內心已生起厭惡。

“翠翠?翠翠!我想知道你還記得我們在竇圌的日子嗎?”

她轉過頭,還是那副笑:“你說什么?”

我怫然作色道:“別笑了!我問你是不是已經忘掉竇圌山的生活了?”

翠翠取下耳塞:“你干嘛兇我呀,我不是戴著耳塞沒聽清嘛?”

我取出內層的小說本,遞到她眼前:“不——你不是真正的翠翠!一整天下來,我沒聽你提過一次竇圌。怎么,江油城的繁華已經讓你忘掉曾經了?還有這小說,當初可是你讓我寫的,現在我費盡心思寫完,你倒一眼不看了!”

說完我便感到累了,收了小說本調頭就走,只留下滿臉驚愕的翠翠愣在原地。但實際上,我的內心只留了悲痛與遺憾。開頭是激蕩的浪漫主義,還被情緒烘托出打油詩,結尾卻如此牽強附會,想到這里,我順手把小說本撕成幾塊,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現在我要說,我還有個壞習慣:做錯了事要想方設法把自己的責任拋開,除開逃避主義,我還可以用不怎么厲害的口才轉移責任。所以,一旦有人介入其中,那勢必要沾染些關系。于此,也許只能向神父懺悔罪己詔時才能細數到這等罪惡。

所以和翠翠分開后,內心便如暗潮般涌動,在責任權重的比對下,得出的結論是:之所以翠翠在城中變成這般模樣,大部分責任要歸咎到劉蕓身上。如此一來,我便往歌廳走去。

此時已將近十二點,我在廣場邊的長椅上等到了她。劉蕓幾乎是游移到我身邊的,趔趄的步態顯出微醺來,待到她在我身旁坐下,才在不經意間瞥到她泛紅的臉頰。

“好你個周游啊,就忍心看老同學出洋相是吧?”隨即她笑起來,“今天可算見到翠翠了吧,但我聽說你發了火?撂下幾句氣話就走了。這孩子,還叫我幫她道歉呢。”

“哦,那倒挺新奇的。”

“翠翠說自己一點沒忘山上的日子,還想著和你回竇圌山探雙親呢!所以你倆到底出什么事了?”

劉蕓這身穿搭和上次相比的確是極大的反差:深黑法式長裙緊貼軀體,婀娜的身姿一覽無余,下身的膝間被黑絲襪緊密包裹著,一直延伸到腳踝,便有一雙高跟鞋與其相接。這一身黑配上成熟的妝容,讓我聯想到和E的初見,我下意識認為劉蕓和E真是同行。

我翹起二郎腿:“我在想,如果你當時遇見翠翠能直接送到警察局,也許就沒這檔子事了。”

“怎么,聽你這話是覺得我做錯了?”劉蕓瞬間冷漠起來,“那你呢?那天晚上的你除了在城里欺騙自己,就是灰頭土臉地往山里逃,怎么就沒想到報警找人呢?”

我本想把肚子里的怒火和憋屈一并扔出,卻被她截了胡:“唉,周游,如果你在這十二點的夜里約我出來只是為了向我發火,那以后還是別見了,我真的很累!”

這話徹底把窩火引燃,起初我在一絲理智的拉扯下還能和她各持己見,但在道德立場的壓制下,我的觀點逐漸演變成對她的嘲諷和謾罵。是的,在時過境遷的十年后,曾在記憶里不斷回首過的劉蕓,且被我寫在小說里的那首名為劉蕓的歌,現在正被我辱罵到緘默不言。可我的心生生在發痛,開始前我便做好被劉蕓罵到狗血淋頭的準備,現在反倒是自己占了上風,這種良心的泯滅立刻讓自己止住了嘴,而后便是聒噪不安的沉默。

“周游......你還是變了,小時候的你只會急得憋成紅臉,小時候的你只會急得趴在課桌上哭,小時候——周游,你真他媽不是個東西!”

隨之而來的還有清脆的巴掌聲。劉蕓又哭了,泣不成聲的悲戚化作涕淚撲簌簌往下落,臉頰的紅潤轉到了眼眸處,卻如血般殷紅。

如上所述,劉蕓和我吵架時用了“他媽的”這個詞。在我看來,這詞的攻擊性和四川話里的“我日”、閩南話里的“靠北”以及粵語里的“頂你個肺”幾乎是一個程度,唯一的區別只是對方聽不聽得懂而已。至于在年齡上,我覺得要分兩種情況來討論:

第一:如果你生活在一個相對安穩的時代,身邊的環境和遇見的人都是平和且溫良的,那么這個階段的你是聽不懂這些粗言鄙語的。就像一個東北人一路南下到閩南,我想他內心肯定有——懶交是什么意思——這樣的疑惑,當然,這不是絕對意義的,假如有個閩南朋友到東北時爆出一句“懶交!”,也許他也會笑著附和一句,至于是否明白,我認為文化差異還是有存在的必要。

第二:如果你生活在和上述情況完全相反的時代,無關精神與物質,結論只有一個。你會在接連不斷的信息輸出下過早接觸到它們。這點我深有體會,有時走在街上便會聽到身旁的小孩在追逐中來上一句“他媽的!”,這些經歷可以追溯到四五年前;另外在一些書里也能看到這樣的現象,比如余華和王小波的小說,他們是另一個時代的人,較于人生軌跡可以說大相徑庭。但我想,作為溫良的中國人,我們在背地里總是要絮叨兩句,和花剌子模時代相比,我們至少不是君王的信使,犯不著為了自己的性命過早變得圓滑,即便受到時代的影響,也可以把它們藏起來嘛!

這些話是在冷靜下來后扯出來的,但劉蕓的“他媽的”我愿意認下,因為反復思索后的結論是:那天晚上的我腦子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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