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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返

——2024年 12月 24日,浦東國際機場 T2航站樓,霾,-1℃,南風 3級。

飛機輪胎與跑道摩擦的尖嘯聲穿過機艙壁板,像鈍刀割開昏昏欲睡的黑暗。林悅在那一瞬間睜開眼,遮光板半闔,晨光從縫隙里漏進來,落在她左手的虎口——那里有一枚已經褪色的墨點,是巴黎高商畢業那天同桌用鋼筆點的“句號”。她下意識用拇指去擦,墨跡卻更深地滲進皮膚紋理里,像一段頑固的舊時光。

空乘用中英法三語播報地面溫度,客艙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手機開機音。林悅沒有動,她等過道的人潮先走,像多年前離開上海時那樣,把自己縮在靠窗的角落,讓外界的一切先從眼前流過。直到最后一對老夫妻互相攙扶著離開,她才起身——米色羊絨大衣因為長途飛行而皺得像揉皺的素描紙,內里卻熨帖地掛著一只小小香囊,是母親上周寄到巴黎的,說是靜安寺開過光,能“避霾”。她笑母親迷信,卻還是把香囊掛在了最接近心臟的位置。

廊橋盡頭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玻璃外是灰白色的上海。霾把遠處的高樓削成鉛筆素描的模糊輪廓,太陽像被水稀釋過的蛋黃,懸在陸家嘴的頂端。林悅停下腳步,玻璃窗映出她的影子:二十八歲,眼尾已有一條極細的干紋,剪短的頭發別在耳后,露出瘦得有些嶙峋的顴骨。她忽然想起六年前自己拖著登機箱離開時的樣子——那時候她穿一件印著“FUCK THE FUTURE”的黑 T恤,耳機里放的是 Coldplay,以為世界會像歌詞那樣“para-para-paradise”。現在她回來了,帶著巴黎高商的優等生戒指、三年戛納幼獅獎、一口更流利的法語,以及一個連母親都不知道的胃痙攣老毛病。

行李轉盤前永遠有推搡與等待。林悅的 Rimowa黑色鋁框箱是第七個轉出來的,箱角有一道新磕痕——在巴黎戴高樂機場托運時摔的。她伸手去拎,旁邊一個穿 Moncler的小男孩卻先一步抓住拉桿。

“我的!”小男孩用英文喊。

林悅愣了半秒,蹲下來,用中文輕輕回答:“小弟弟,這是我的箱子,你看這里有名牌。”

小男孩的母親匆匆趕來,連聲道歉。林悅笑笑,說沒事,卻在直起身那一剎那感到胃部一陣尖銳的抽搐,像有人拿細鐵絲勒住胃囊。她屏住呼吸,數到五,疼痛過去,掌心已是一層冷汗。

出口處,顧里舉著一塊用干花拼出的牌子——“歡迎林大小姐回巢”。隔了十年,顧里還是喜歡把“家”叫成“巢”,好像她們是兩只不肯長大的鳥。

“你胖了。”林悅第一句話。

“你瘦了。”顧里第二句話。

然后兩人同時笑出聲。顧里把一束混了尤加利葉的卡羅拉玫瑰塞進她懷里,花枝掃過下巴,細小的刺勾住林悅的一縷頭發。顧里伸手去解,指尖碰到她的耳垂——冰涼。

“飛機餐難吃?”

“吃了三口,怕吐。”

顧里皺眉,把她左手的行李箱接過去,右手去挽她的臂彎。林悅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橙花香,那是她們學生時代就迷戀的祖瑪瓏,這么多年顧里一直沒換。

“先去吃耳光餛飩,再去我家洗澡,晚上新天地喝一杯,十二點前去外灘吹冷風,零點準時回家睡覺——我安排得怎么樣?”

“完美。”林悅說。

但走出自動門,冷風混著霾灌進喉嚨,她咳得彎下腰。顧里從包里摸出一只 KN95給她戴上,金屬條壓緊鼻梁那一瞬,林悅忽然覺得: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出租車在高架上堵成一串紅色尾燈。司機用上海話罵前面的別克“冊那”,顧里笑著接話:“師傅,堵成這樣,不如放首歌。”

前奏響起,是《夜來香》。

林悅把車窗按下一條縫,冷風卷進細碎的鞭炮紙屑——雖然離春節還有一個月,南京西路兩旁的商場已迫不及待掛起紅燈籠。她想起巴黎十三區的中餐館,每到春節也在門口掛燈籠,但老板用膠帶把“福”字貼反,說是“福到了”,法國人看得一頭霧水。

耳光餛飩在石門二路一條弄堂深處,招牌白底紅字,被油煙熏得發黃。門口排隊的人穿西裝、穿棉睡衣、穿校服,眾生平等。顧里熟門熟路地進去,沖灶臺后的阿姨喊:“兩碗薺菜鮮肉,一碗不要蔥。”

林悅站在店門口,抬頭看二樓晾衣竿上掛著的胸罩和襪子,在霾里像褪色的萬國旗。她忽然想起高三那年冬天,她偷偷溜出學校吃餛飩,被母親當場逮住,一巴掌扇在左臉——從此這家店叫“耳光餛飩”。耳光是真的,餛飩也是真的。

“發什么呆?”顧里遞給她一次性筷子,“你先吃,我去隔壁買豆漿。”

餛飩皮薄如蟬翼,湯底漂著豬油星子。林悅吹了吹,第一口下去,胃抽搐得更厲害,卻舍不得吐。第二口,眼眶發熱。第三口,她想起巴黎凌晨四點用微波爐熱的速凍餃子,皮厚得像棉被。

顧里回來,把豆漿插好吸管遞給她:“別哭,上海沒下雪。”

林悅吸了一下鼻子:“誰哭了?是霾,辣眼睛。”

吃飽后,出租車沿著延安路往西開。顧里的家在愚園路,一幢 1930年代的老洋房,外立面爬滿藤蔓,冬天只剩枯枝,像老人手背上的青筋。

車過人民廣場時,林悅的手機震了一下。

微信置頂跳出一條未讀:

【陸逸】落地了?

她盯著那行字,拇指懸在屏幕上方,沒回。

顧里湊過來看:“誰呀?”

“客戶。”

“男的女的?”

“重要嗎?”

“重要。”顧里瞇起眼,“你耳朵紅了。”

林悅把手機反扣在腿上,轉頭看窗外。上海展覽中心的尖頂在霾里若隱若現,像童話里被詛咒的城堡。她忽然想起六年前離開的那個夜晚,也是在這個路口,她坐在去機場的出租車上,對這座城市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不要再回來。”

現在,她回來了。

顧里的花店在洋房底層,店招是手寫體“里里 Florist”,門口擺一棵巨大的諾貝松圣誕樹,松針上還沾著人造雪。

“你先洗澡,我給你找衣服。”顧里推著她往樓上走。

樓梯是老的,踩上去吱呀作響。扶手上有刻字,借著微光,林悅辨認出是英文:Stay wild。

顧里的臥室在二樓,朝南,一整面墻是落地窗,窗外是小小的陽臺,晾著一排空花盆。床上鋪著白色亞麻床單,飄窗上丟著一本翻開的《小王子》,扉頁寫著:“所有的大人都曾經是小孩,雖然只有少數人記得。”

浴室是老式鑄鐵浴缸,龍頭出熱水前要放掉一段冰涼的銹水。林悅脫衣服時,鏡子里映出自己的身體:鎖骨下方有一枚青色小痣,像不小心濺上的墨水;左腰側有一道三公分手術疤,是巴黎急性闌尾炎留下的;小腿肚上有淡紫色的毛細血管,像凍裂的瓷。

熱水終于來了,她把自己沉進去,直到水面漫過下巴。蒸汽在天花板凝成水珠,搖搖欲墜。她忽然想起飛機降落時,鄰座的小男孩問媽媽:“上海有星星嗎?”媽媽答:“有啊,不過霾太大,要用心看。”

她閉上眼,聽見顧里在門外喊:“我給你拿了我的睡衣,新的,沒穿過!”

睡衣是深墨綠的真絲,領口繡著小小一朵荼蘼。林悅穿上,袖子長出半截,像偷穿大人的衣服。

她下樓,顧里已經把圣誕樹點亮,暖黃色燈串在白天顯得有點傻氣。

“來,拆禮物。”顧里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

袋子里是一罐手工身體磨砂膏,標簽手寫:海鹽、玫瑰、一點點薄荷。還有一張卡片:

“歡迎回家。——你的里里”

林悅把卡片貼在胸口,忽然覺得,霾好像也沒那么重了。

她坐在飄窗上,用毛巾擦頭發。手機又震了。

【陸逸】回上海第一頓飯,我請?

這一次,她回了:

【林悅】今晚有事。

【陸逸】明天?

【林悅】再看。

發完,她把手機調成靜音,扔回包里。

顧里端著兩杯熱紅酒上來:“圣誕快樂,提前的。”

杯口漂著一片橙子,肉桂棒橫在邊緣。

林悅抿一口,酒精混著香料滑過喉嚨,胃里的痙攣似乎松了一些。

“說說吧,”顧里盤腿坐在她對面,“那個客戶。”

林悅望著窗外,愚園路上的懸鈴木掉光了葉子,一輛灑水車開過,柏油路面上留下短暫的水痕。

“他叫陸逸,”她輕聲說,“逸思科技的創始人。”

顧里吹了聲口哨:“去年投出三只獨角獸的那個?傳說長得很好看。”

林悅點頭,又搖頭:“好看是好看,但好看是危險。”

顧里笑起來:“危險才刺激。”

林悅沒笑。她想起巴黎高商最后一節課,教授在黑板上寫:

“Business is business, but business is also people.”

——生意是生意,但生意也是人。

她當時覺得這是廢話,現在卻覺得,每個字都燙手。

黃昏降臨得很快,霾被路燈染成橘色。顧里點了外賣披薩,兩人盤腿坐在圣誕樹旁吃。

芝士拉絲的瞬間,林悅想起小時候母親帶她去淮海路必勝客,母親把披薩邊切掉,說“硬的部分不要吃”。后來她去巴黎,才知道披薩邊蘸蜂蜜是意大利人的浪漫。

“晚上真不去喝一杯?”顧里問。

“改天吧,”林悅揉揉太陽穴,“時差還沒倒過來。”

顧里點頭,起身去放音樂。黑膠唱機里飄出蔡琴的《渡口》。

“讓我與你握別,再輕輕抽出我的手……”

林悅靠在飄窗上,望著窗外漸漸亮起的萬家燈火。她忽然想起,六年前離開時,她帶走了三件行李:一本杜拉斯、一件黑色風衣、一張母親年輕時的滬劇海報。

現在她回來了,多了一身舊疾,多了一枚戛納幼獅獎,多了一個叫陸逸的未接來電。

她閉上眼睛,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像很遠的地方有人在敲一扇門。

敲門的人是誰?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門里是上海,門外是未知。

而此刻,她坐在愚園路的老洋房里,毛衣領口沾著披薩的番茄醬,腳趾在真絲睡衣下微微蜷起,像隨時準備奔跑,又像隨時準備投降。

夜深了,霾沒有散。

但圣誕樹的小燈泡亮了一夜。

版權:創世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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