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冷得像一塊生鐵，指節卻靈活得詭異，一撈便扣住了云瑾的踝骨。云瑾只覺一股大力將她往下拖，鞋跟在地磚上擦出火花。

“瑾兒！”

江逸劍尖一點，寒光劈下——“叮”一聲脆響，火星四濺，那只手竟只被削出一道白痕，分毫未斷。裂縫里傳出女子低低的笑，似哭似喜：“晚了……都晚了……”

江逸右臂一沉，劍鋒改斬為挑，硬生生把那只手撬起半寸。就這眨眼工夫，他俯身攬住云瑾腰肢，借劍身彈力往后猛拽。兩人跌作一團，在星圖幽藍的光斑里滾出丈余。裂縫隨之“喀啦”一聲合攏，仿佛從未出現過。

然而檀木匣已經空了。只剩鎖孔邊緣一圈細碎玉屑，像被嚼碎的冰渣。

云瑾心跳得發疼，卻強迫自己冷靜，抬手按住江逸的肩：“阿逸，你看——”

星圖的光斑正在移動。穹頂石磚一塊接一塊翻轉，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小孔。幽藍光束從小孔射下，交織成網，最終匯聚在書案后的地面。那里，一塊圓形石板悄然下沉，露出黑洞洞的入口，石階盤旋向下，陰風帶著鐵銹與血腥的氣味撲面而來。

“下面還有人。”江逸低聲道，“呼吸聲，不止一個。”

云瑾握緊黃絹：“那半塊玉佩被拖走了。若不追，線索就斷了。”

江逸看著她，眸色沉沉：“若追，可能回不了頭。”

云瑾忽然笑了一下，眼底卻帶著水光：“江家少主什么時候也學會畏首畏尾了？”

江逸嘆息，伸手替她拂去鬢邊塵灰：“我怕你受傷，更怕你不在。”

話音未落，入口處傳來“咚——咚——”兩聲悶響，像重物墜地。緊接著，一支火把被人從下方拋了上來，在石室地面滾了半圈，火光映出一張慘白面孔——

赫然是先前在神廟出現的黑衣人！

他胸口染血，嘴角卻掛著詭異的笑，雙臂軟軟垂在身側，顯然被人折斷。火光跳動間，他用盡最后力氣指向黑洞入口，喉嚨里擠出破碎字眼：

“主……人……在……下……”

“面”字未出口，他瞳孔猛地擴散，整個人像被抽去脊骨，軟倒斃命。

江逸神色一凜，將云瑾護在身后，俯身探查黑衣人傷口。致命處只有一道細長割痕，從左頸動脈延伸到鎖骨，切口平滑，仿佛被極薄的利刃一瞬劃開。更詭異的是——

傷口邊緣，凝著一層淡金色粉末，像碾碎的金箔，在火光里微微發亮。

“是金錯刀。”江逸聲音發緊，“江湖上只有一個人用——‘鬼市’的林伯。”

云瑾猛地抬頭：“可林伯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

“死訊是林伯自己放出的。”江逸起身，目光落在黑洞入口，“如今看來，他非但沒死，還養了一群‘鬼’在下面。”

石階深處忽然傳來孩童清脆的笑聲，咯咯回蕩，像銀鈴碎了一地。緊接著，是一首走調的歌謠：

“林伯林伯種玉佩，

一半陰來一半陽。

玉碎魂歸棺底臥，

活人莫要照星光……”

云瑾指尖發涼，卻一步不退。她從袖中取出火折子，點燃，塞到江逸手里：“你走前面，我斷后。”

江逸深深看她一眼，沒有爭論，只抬手將劍柄遞給她：“劍給你，我信你。”

云瑾愣了愣，嘴角微彎，卻什么也沒說，把劍推回去：“你使劍比我好。我另有武器。”

她展開黃絹，指腹撫過倒三角暗紋，輕輕一撕——絹布竟分作兩層，內層竟是一卷極薄極韌的銀絲軟刃，薄如蟬翼，寒光流轉。

江逸挑眉：“張羽宸連這都給你？”

“他說，必要時可斷金石。”云瑾將軟刃纏在腕間，抬眸一笑，“走吧，林伯在等我們。”

兩人并肩踏入石階。火把光照亮腳下，每一步都有暗紅血跡沿階滴落，像一條蜿蜒的指路蛇。下到第七級，石階忽然變窄，兩側墻壁滲出黏液，觸手冰涼。云瑾指尖掠過，借火光一看——

墻上竟嵌著一排排細小銅鈴，鈴口封蠟，蠟皮上刻著同樣倒三角符號，只是方向各異。鈴聲被封，卻仍有微不可聞的震顫，仿佛隨時會破蠟而出。

“別碰。”江逸低聲提醒，“鈴聲一響，我們可能再也上不去了。”

話音未落，最下方黑暗里陡然亮起兩點幽綠，像貓眼，又像磷火。綠光緩緩上升，伴隨鐵鏈拖地的“嘩啦”聲。火光盡頭，出現一架輪椅，椅上坐著個白發老人，低垂著頭，雙手擱在膝上，十指套著十枚銅戒指，戒面刻滿倒三角。

老人腳邊，跪著個十二三歲的布衣童子，正仰頭沖他們笑，露出缺了門牙的豁口。他手里捧著的，正是被奪走的半塊玉佩——

玉佩斷面滲出絲絲縷縷的血線，順著童子指縫滴落，落地卻化作淡金粉末，與黑衣人傷口上的一模一樣。

老人緩緩抬頭，露出一張溝壑縱橫的臉。左眼空洞，右眼卻亮得駭人，仿佛封存了整座深淵。

“江家小子，”老人嗓音沙啞得像銹刀刮銅鏡，“你爹沒告訴過你——”

他抬手，輕輕一彈指。

“——林伯的玉佩，從來都不是佩，是鑰匙。”

“咔噠”一聲，童子腳下地面裂開，露出黑沉沉的鐵籠。籠里關著的，赫然是——

另一半玉佩。

以及，玉佩下方，一雙睜得極大的眼睛，瞳孔里倒映著云瑾與江逸驚愕的臉。

那是江逸父親的臉。

卻比他記憶中年輕了整整二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