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籠懸掛在裂口之下，籠柵由烏金鑄就，指粗如兒臂。籠底離地面丈余，籠中人盤膝而坐，青衣未染塵，鬢發如漆，抬眼時與江逸竟有七分肖似——只是更年輕，更冷冽，像一柄尚未出鞘就已飲血的劍。

“……爹？”江逸聲音發顫，火把在手中晃出一圈碎金。

籠中人卻微微偏頭，目光越過江逸，落在云瑾臉上，嗓音低而溫潤：“原來阿逸的媳婦，生得這樣好看。”

云瑾指尖一緊，銀絲軟刃在腕間無聲勒出一道紅痕。她強迫自己鎮定：“前輩……您是江伯言？”

籠中人笑了笑，眼尾細紋與江逸如出一轍：“是，也不是。”

林伯坐在輪椅上，枯指摩挲扶手，銅戒相擊叮當作響。他那只空洞左眼忽然轉動，竟從黑洞里爬出一只碧色小蟲，蟲背生著倒三角紋，振翅便化作一道綠光，沒入鐵籠鎖孔。

“咔——”

籠門自內而開，卻無鎖無栓，仿佛只是虛掩。

江逸一步上前，卻被童子攔住。童子咧嘴，露出染血的牙：“少主別急，林公有話。”

“少主？”云瑾敏銳捕捉稱呼，心頭驟沉。

林伯抬手，童子退后。老人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

“二十年前，江伯言攜玉佩入幽幻淵，欲封‘淵眼’，卻反被淵氣吞去半魂。留在世間的，不過一具空殼。如今你們看到的，是他被囚于淵底的一魂一魄，不老不死，亦不得出。”

江逸瞳孔驟縮：“那我娘……我這些年喚作父親的人是誰？”

“是殼。”林伯咧嘴，露出殘缺黃牙，“殼里灌了淵底陰魄，替江家主事，替世人演一場父子天倫。真正的江伯言，一直被鎖在這里，替我溫養另一半鑰匙。”

云瑾聲音發冷：“鑰匙？”

林伯指了指籠中玉佩，又指了指童子手中那半塊：“雙生鑰，陰陽扣。開淵眼，需兩佩合一，再血祭同源之子。”

他目光落在江逸臉上，慈愛得令人毛骨悚然：“阿逸，你便是同源之子。”

石室驟然寂靜，只余火把噼啪。江逸指節泛白，半晌，低聲問：“開了淵眼，會如何？”

林伯嘆息，似在憐憫：“淵眼一開，陰魄歸位，江伯言得全魂，可復生。而你——”

他枯指一點，銅戒綠光微閃，江逸胸口衣襟竟無風自裂，露出心口皮膚。那處赫然浮現倒三角朱砂印，與玉佩紋絡嚴絲合縫。

“——你的心魂，將作為祭品，永鎮淵底。”

云瑾腕間軟刃“錚”地彈出寸許寒光，她擋在江逸身前，聲音輕卻堅定：“想動他，先問過我。”

林伯哈哈大笑，笑聲牽動左眼空洞，碧色小蟲再次爬出，這次卻落在輪椅扶手，化作一張細如蟬翼的銅面。銅面之上，竟浮現張羽宸的臉——

他隔著銅面，對云瑾微微一笑，唇形無聲：“對不住。”

下一瞬，銅面碎裂，化作綠火四濺。石室穹頂星圖瘋狂旋轉，所有銅鈴同時破蠟，鈴聲如千萬嬰孩夜啼。鐵籠劇烈搖晃，籠中“江伯言”緩緩起身，衣袂無風自揚，嗓音溫柔：

“阿逸，過來。”

江逸腳步微動，云瑾一把攥住他手腕，指甲陷入皮肉。她低聲急促：“他不是——”

“我知道。”江逸側頭，對她笑了笑，火把光在他眼里碎成星河，“瑾兒，信我一次。”

他抬手，竟將火把遞給她，自己空手走向鐵籠。每走一步，心口朱砂印便亮一分。林伯眼中綠光大盛，童子捧著半塊玉佩，跪迎“少主”。

江逸在籠前半步停住，忽然抬手，袖中滑出一物——

是那本神廟里撕剩的殘破古籍。

書頁無風自翻，停在一頁空白處。江逸咬破指尖，血珠落于紙面，竟迅速洇出一張符紋，與籠中玉佩背面紋絡完全吻合。

林伯臉色驟變：“你敢——”

江逸輕聲道：“爹教我的最后一課——江家血脈，可逆陣。”

血符騰空，化作赤金鎖鏈，瞬間穿透童子胸口。童子手中半塊玉佩“當啷”墜地，裂成齏粉。鐵籠轟然閉合，將“江伯言”重新鎖入黑暗。

林伯怒吼，輪椅扶手炸裂，十指銅戒盡碎，綠火瘋長。江逸卻轉身奔向云瑾，一把攥住她手腕：“跑！”

兩人沖出石室，綠火在身后轟然炸開。甬道石階開始塌陷，銅鈴碎成流螢。奔至最后一級，江逸猛地推開云瑾，自己卻被飛濺的碎石擊中后背，悶哼一聲撲倒。

云瑾回身，火光里，他臉色慘白，心口朱砂印卻漸漸淡去。她跪地抱住他，聲音發抖：“阿逸！”

江逸抬手，指尖沾血，卻笑著擦去她眼尾淚：“別哭……我賭贏了。”

他攤開另一只手，掌心靜靜躺著——

一枚完整的玉佩。

另一半，不知何時已嵌回。

玉佩中央，倒三角紋絡合二為一，卻不再是陰刻，而是一道極細的血線，像被新刀劃開。

云瑾怔住：“你什么時候——”

江逸咳出一口血，輕聲道：“籠門開時，我順手拿的。”

他閉眼，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瑾兒，淵眼沒開，但鑰匙已經完整……林伯不會罷休，張羽宸也……”

話音未落，頭頂石壁轟然炸開，一線天光刺入。廢墟之上，張羽宸負手而立，衣袂獵獵，俯視他們，神情復雜：

“江少主，云姑娘——”

“游戲，現在才真正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