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耀銀真的請算命先生給小龍算過命,算命先生說小龍命中不但和那輛排子車相克,而且還有官相。所以,成耀銀一直不放棄他的追求,再艱辛也要堅持讓小龍讀書。小龍不信命,堅信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卻逃脫不開父親緊緊攥著他的手心。
小龍不由的認命了,既然命中這個書他是非讀不可,那就好好的讀吧。
實際上,小龍還是非常愿意讀書的,只是他一個人讀書讓兩個人在家里為他賣力,他讀得心不安理不得。看著父親從自己睡了多年的老枕頭里終于拿出那張一萬塊錢的存折,小龍心里很疼。這次上學,父親顯得很大方,取了存折里的一半,還囑咐小龍說,學習上該買什么就買什么,爹不心疼。
小龍知道爹為他讀書從來不心疼錢,要不他就不會把他送到茂平私立中學了。小龍也不心疼錢,他心疼爹,這錢是爹拉排子車拉來的,掙著不容易。爹說,心疼爹你就好好讀書,有了出息讓爹在別人面前威風威風享享清福。
心疼爹就得讀書,讀書才會有出息,命中注定的,小龍除了讀書毫無選擇。
茂平縣小龍不生,像平常來上學一樣,他自己到學校報到。謝燕的學校正好比他晚一天報到,她幫小龍把被褥帶到了學校。
小龍說我自己搬到宿舍吧,謝燕不干,非得去看看他宿舍是什么樣子,還要親自給她鋪到床上。宿舍里人挺多,除了學生還有一些家長都在為自己的孩子鋪床,還不停地叮嚀著什么。所以,對于謝燕,沒人注意她是誰,很像是小龍的姐姐或妹妹。
小龍看到了,被褥都是拆洗過的,他裝作沒看見。謝燕憋屈了,一出宿舍就問:“你沒看到被褥都給你拆洗了呀,怎么連聲謝謝都沒有?”
“你不是經常幫助我嗎,這點事兒還算得上個事兒,要說謝,我真得謝謝姨,幫我洗的那么干凈,等我還她錢的時候一起說謝謝。”小龍這句話是真心的。那錢還不了,他真的很愧疚。
謝燕急了:“這不是我媽拆洗的,這是我拆洗的,而且是我一針一線縫好的,我為了縫這被褥,手指頭都扎爛了,你看看,你看看。”謝燕把手伸到了小龍的眼前。
果真,謝燕的手右拇指和食指都是密密麻麻的針眼,小龍的心禁不住疼了一下。本能地拿起她的手摸索了一下傷處,說:“真的謝謝你,謝燕。”
就這么一句,謝燕的心一緊眼一熱,淚水嘩嘩嘩地流下來了。這可嚇壞了小龍,小龍從來沒看到謝燕哭過,在小龍的印像中,謝燕無所不能,沒什么事可以難得住她,可以讓她脆弱的掉淚。他以為是謝燕的手被他摸疼了,趕緊安慰:“是不是我摸疼你了,對不起,我沒用勁兒。”
謝燕聽到這話馬上就停止了掉淚,急忙解釋:“沒有沒有,我不疼,我只是激動,你從來沒有說過謝謝我。”
小龍不滿意了:“說了句謝謝你就這樣激動,把我嚇得半死,以后我再也不對你說謝謝了。”
謝燕的臉變得相當快,轉眼就笑容滿面了:“別這樣,我喜歡你說謝謝,好聽。”
“好聽也不說了,你快回去吧,明天就要去省里上學了,回家準備準備吧。”小龍想去外邊的小賣部里買些日常用品,他不想讓謝燕跟著去。
出身層次決定著生活質量的層次。謝燕和小龍出身相差甚遠,當然在選擇用品上也會有很大的差距。小龍買東西只講實惠,能用就行。謝燕則要講質量講檔次,他怕謝燕又要笑話他了。
謝燕并不懂他的心,說:“我不用準備,我媽都給我準備好了。”
說到媽,小龍有點低沉:“還是有媽好。”
這時謝燕不管不顧地把他扯到一個墻角去,做賊一樣從包里拿出一件嶄新的襯衣遞給小龍:“給你買的,穿上一定精神。”
小龍不接,說:“我不能再要你的東西,你幫我已經夠多的了。”
謝燕說:“這不是我的東西,這是給你買的,就是你的了,就當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吧。”
“我什么時候過生日了?”小龍不解地問。
“明天呀,你怎么連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我可是從學校的資料卡上看到的,就記下了。”
小龍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而是他從來沒有過過生日。不但是他,父親也沒有過過生日。對他們父子而言,就是一個讀書,一個掙錢,其余的事情都與他們無關。
“我從來不過生日,你還是拿回去吧,或者你退掉吧,別浪費了這錢。”小龍是真的不想再欠謝燕什么了。
“不退,你就收下吧,我不缺錢花,我還沒見過你穿過像樣的衣服呢。”
這句話可把小龍說惱了:“怎么,你嫌我穿的破看不起我是吧,我說你怎么老幫我,你是看我可憐是吧,我再可憐也不需要你給我買衣服,我這就去買身新衣服去。”
小龍還真賭氣去了校門外的體育服裝店。他看了一身一百塊錢的運動衣就要店主給他拿下來試。這一試,正合適,他脫都沒脫,也沒講價錢,掏了錢,拎著舊衣服就往小商店里走,又買了些日常用品,而且都是高價位的。
小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奢侈過,就為了他受了傷害的自尊。謝燕剛剛的一句話讓他覺得自己如同在大街上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樣,無地自容。他找不到一種別樣的方式去維護自己的尊嚴,只有用這種以牙還牙的方式找回來他的自尊。盡管謝燕一直追著他為剛才的話道歉,說不是那個意思,他卻聽不進去。
謝燕還追著他往學校跑,小龍發火了:“你別再追著我好不好,我不想讓熟人看到,我欠你們的錢我會還的。”
謝燕這一次是真的憋屈的哭了,哭得很傷心,她也不敢再追,只是望著小龍遠去的背影傷心。
這時,謝燕突然看到劉雷,她擦了擦眼淚叫劉雷的名字。劉雷聽到謝燕的聲音很激動:“謝燕你到這兒干什么來了,我還以為我永遠見不著你了呢。”
“我找你來了,看看你,送你個禮物。”也許是為了賭氣吧,謝燕把那件襯衣拿出來遞給了他:“不值錢的,你看看喜歡不。”
劉雷有點受寵若驚,說:“喜歡,你送的東西我都喜歡,但是,你為什么要送我襯衣?”
“想送就送唄,沒有為什么,真要問為什么,那我們同學一場,彼此就要分開了,就當是個記念吧。”
“那我送你點什么呢,我想想,送你一個放音盒怎么樣?”
“等我再回來了吧,我明天就要走了。”
“那你告訴我地址,我給你寄過去。”
“算了,等我回來了,我找你吧。”
“好,我在高一24班。”
謝燕和他說話有點心不在焉,他還不時往周圍望望。劉雷看出事兒來了,帶著醋味問她:“你在看成小龍吧,我在墻上的名單上看到他在26班,你要想他就去找他吧。”
謝燕急忙掩飾自己:“瞎說什么呀,我是想找他,想問問他英子怎么樣了,不過還是不找了,我得趕緊回去了。”
有句這樣的話,死要面子活受罪。其實,這面子有時候和尊嚴是相似的。小龍為在謝燕面前給自己爭一個面子來維護自己的尊嚴,花了本打算吃一個月的生活費,做的是一件打腫臉充胖子的事情,過后,受疼的是自己。
回到宿舍,小龍趕緊把新運動衣脫了下來,又換上了那身舊衣服,然后痛恨地把新衣服團巴團巴塞進了一個塑料袋子里,像扔垃圾一樣扔到了床下。剛扔了,又覺得心疼,隨即彎腰揀起來,塞進裝衣服的包里,掛在了床頭上。
小龍身上的舊衣服看起來是有點小了,衣邊還打著卷。這件襯衣還是前年他爹在青山鎮為他買的,花了三十塊錢。那時候爹還說是狠了狠心才買下的。第一次穿上那件襯衣,小龍在鏡子里上上下下照了一個遍,覺得自己真是帥呆了。就是這個曾經讓他帥呆了的襯衣今天丟了他的面子,傷了他的自尊。他穿上去又像仇敵一下脫下來,在包里找了另一件背心穿上。顯然,這件背心也很舊,甚至還有幾個小洞,但至少,他和這件背心沒仇沒怨。
換上舊衣服,小龍才覺得自己是真實的,剛才的自己,他都認不清是誰。
小龍端起盆子出去打水,他想洗一下包里的襪子。他來的時候換了一雙洗過的襪子,隨手把這雙該洗的塞進了包里。他只有這兩雙襪子來回換著穿,所以必須得帶著。小龍打水回來,看到他下鋪的同學正從他的床頭上往下摘他的包,嘴里還不干不凈地嘮叨著:“什么破包吧,臭哄哄的,還掛在這兒礙我的事兒,滾一邊去吧。”說著,他的包已經向他飛過來,正好砸在他的臉盆里,立馬,盆水四濺,不但小龍的臉上頭上,連旁邊的床鋪上都是。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再一次使小龍自尊受到加倍的傷害,小龍有些失控地扔掉臉盆上前和下鋪的同學撕打起來。那個同學嘴硬手卻沒那么硬,沒招架幾下子身子就軟攤在地上,小龍憋著一肚子的氣,把他騎在身上,攥緊拳頭憋足勁兒沖著他的頭和臉猛勁捶打了足足有半分鐘才從他的身上站起來。這半分鐘,這個同學抱著頭鬼哭狼嚎般的慘叫,鼻子里的鮮血也冒了出來。周圍的同學已經圍滿了這個小小的宿舍,只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拉架。
有同學報告老師了。小龍剛從那個同學身上下來,外面就沖過來幾個老師。看到這個慘狀急忙分工,有老師把傷者往醫院送,有老師把小龍“押”進了辦公室,同時,小龍同宿舍的幾個同學也都被叫進了辦公室。
“叫什么名字,哪個班的?”問話的男者正襟危坐,有股不怒自威的味道。
在被“押”進辦公室的那一刻,小龍突然清醒,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時,什么臉面,什么尊嚴,什么怒氣,全都跑的沒了蹤影,代替這些的,是滿滿的害怕。
“站直了,說呀,叫什么名字,哪個班的?”這一次男者的聲調明顯的有些高了。
小龍膽戰心驚地挺了一下胸,不得不回答:“成小龍,高一26班的。”
“趙主任,去把26班主任給我叫過來。”
“好的,麻校長。”
居然是校長,小龍此時可以稱得上誠惶誠恐,像一只等待被宰割的羔羊。
很快,一個年輕的男老師慌張的跑進來了,說:“麻校長,我來了。”
看到這位老師,麻校長一臉的怒火:“新生報到,你不操著點心,干什么去了?這不,還沒正式上課你們班就出了這么大的亂子,你得給我處理好了,否則,我撤你的職。”說完,站起來,氣勢洶洶地走出了辦公室。
“你叫成小龍是吧,說說,怎么回事?”也許這位班主任只知道他們班有人打架,還不知道這架打到什么程度。
成小龍雖然還是惶恐不安,但在這位班主任的話語中似乎抓住了一絲絲救命的稻草,他老老實實交代著:“我住上鋪,我把裝衣服的包掛在床頭上,下鋪的那位同學說我的東西臭,拿起來就給我扔了,我一著急,就和他打起來了。”
“是這么回事嗎?”班主任問其他的同學。
同學們有的說是,有的說不完全是,還有的說都打流血了。
說到流血,班主任有點鎮定不住了:“那被打的是你們當中的哪位?快站出來,我怎么看不到你們哪一位流血?”
“已經送醫院了,老師。”有同學說。
“什么?都送醫院了,那么嚴重?你們稍等,我去問問,馬上回來。”班主任走出門又回頭看了一眼成小龍說:“成小龍,你死定了。”
班主任走后,成小龍真和判了死刑一樣,頭有點木了,腦袋有點沉了,感覺一切都完了。
這是成小龍自記事兒以來的第一次打架,而且是上高中的第一天,也是他十六歲的倒數第一天,可以說是他邁向希望的第一個門檻。他無法想像他在這一天將要為這次失控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還能不能邁進這個門檻?但無論是怎么的代價,他都發誓要自己承擔,不連累任何一個人。當然,這任何一個人也沒有很多人,也只有父親和英子了。
班主任急匆匆地走,又急匆匆的來了,走進屋把門關得死死的,威嚴地訓斥:“成小龍,你知道你打的是誰嗎?是青山鎮派處所所長家的公子哥,這事兒可鬧大了,人家家長先到醫院去了,如果從醫院過來還不整死你呀,你真死定了你。”
現在可以用毛骨悚然這個詞來形容成小龍了,他突然又想到了“監獄”這兩個字,禁不住問道:“老師,是不是學校得把我送到監獄里去,如果是,你們千萬別對我爹說,我爹會氣死的。”
老師聽了這話有點意外,問:“你是哪個村的?你爹娘是干什么的?”
“柳樹溝的,我娘早就死了,我爹給人家蓋房子當小工。”
“家里還有什么人?”
“沒了。”小龍想了想英子,不知道怎么給她定位,也就沒說。
“那你爹給人家打過架嗎?”
“沒。”
“你爹對你好嗎?”
“好。”
“你爹最大的希望是什么?”
“希望我考上大學,有出息。”
班主任聽了這些突然發開了火:“我還認為你爹比他爹還牛,是個縣公安局局長呢,原來就當小工啊。”他停頓了一下,看了一下小龍的表情然后接著開火:“我不信你爹當小工就沒碰到過一件不順心的事,可他為什么不打架,因為他知道自己是誰,他知道自己打了架就要付出代價,這代價包括會失去一個掙錢的機會還有家里羞澀的錢財,更重要的是失去了這兩樣他就等于失去了兒子的前途,所以他什么事情都能忍。”
班主任一停頓,小龍急忙插了一句:“我惹的事兒,什么責任我自己承擔,我不會連累我爹的。”
“你說的輕巧,你承擔得起嗎?就算是學校真把你開除了,那也不是你自己承擔的,那是你給你爹掙到的最殘酷的懲罰,你懂嗎?成小龍,你見過你爹干活嗎,你細看過他那雙手嗎,他手上有多少個繭子多少條裂縫你清楚嗎?你肯定沒有看過,如果你看到過,你就不會為今天的事兒著急失控了。”班主任的話越來越沒力氣。說完這些他又轉向旁邊的幾位同學說:“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姓何,何立偉,今天,我想請你們幫成小龍一個忙,你們可以做到嗎?”
看到同學們都不吱聲,何老師又解釋說:“我說的幫忙并不是讓你們為成小龍求情,我只希望在學校或者是那位同學的父母來調查這件事的時候,你們都能憑著自己的良心實話實說,別歪曲了事實,你們可以做到嗎?”
同學們這才點了點頭。何老師示意他們幾個先回宿舍。
他們走后,何老師才掏心掏肺地對小龍說了一翻話:“成小龍,知道嗎,茂平一中是我大學畢業后的第一站,26班是我接的第一個班級,我滿懷壯志,熱血沸騰地來到這兒,沒想到,腳還沒站穩就被你潑了一身冷水,我真心寒你知道嗎?我心寒也不是大事,問題是現在學校正研究在受傷家長到學校來之前怎么處理你,好給受傷家長一個交代。作為你的班主任,雖然我還沒有給你上過一堂課,但是我還會盡我最大的力量去為你講情,讓你有一個機會可以往前走。不為別的,就為讓你那蓋房子當小工的老爹有個希望。但是能不能保住你,我不敢保證。”
小龍的淚已經掉下來了。
第二天,也就是在小龍生日這天,茂平一中高一新生軍訓開始。小龍被責令通知家長到校,不許參加軍訓。聽到通知家長這幾個字,小龍慌了,他去辦公室找班主任何老師,何老師現在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何老師正忙著整理辦公桌上的什么東西,也許是沒看見小龍,也許是看見了不愿意理他。小龍在他的屁股后面呆站了半天,看他還是不肯回頭才可憐巴巴地說:“何老師,我求求你了,你幫幫我,別讓我叫家長了,我不想讓我爹知道我惹事兒了。”
何老師扭頭看了一眼小龍,然后又扭頭整理他的東西。
“何老師,我求求你了,你幫幫我吧,我爹要是知道了,會被我氣死的。”
何老師終于停止了他的整理工作,然后坐在座位上,一副冷冰冰地神態訓斥:“怎么,現在知道你爹會被你氣死啊,晚了,你惹的事兒太大了,你把李啟程打成腦震蕩了你知道嗎,腦震蕩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嗎你?”
小龍害怕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他真的有那么嚴重嗎?何老師,你替我想想辦法呀何老師,我該怎么辦?”小龍由哽咽變成了哭泣,然后捂著眼蹲在了地上。
何老師能看出來小龍是真的害怕了,又急忙拉他起來,讓他坐下,用緩和點的語氣說:“也許李啟程根本就沒什么事兒,是他媽媽故意刁難學校的,不過那個所長也沒說什么過分的話,就要求見你家長,我覺得人家的要求很合理,所以我說不了什么。”
“那我爹要是真來了,他們會把我爹怎么樣?”
“不會怎么樣,可能會要求你們賠償人家醫藥費,損失費什么的。”
“大概得多少錢?”
“這我說不準,怎么也得萬兒八千的吧,人家媽說的挺嚴重的,說腦震蕩還有很多后遺證什么的。”
何老師說的都是實話,李啟程的家長已經來過了,是校長和他親自接待的,當時,他媽媽很激動,吵吵著要見成小龍。大家都明白她要見到小龍,小龍會是什么下場,所以校長首先深刻地作了自我批評,主要說是自己管理上的疏忽才造成這樣的事情發生,然后耐心地做她的思想工作,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穩住她的情緒。李啟程的爸爸不愧是經過“戰爭洗禮”過的國家干部,首先批評自己兒子的做法太失禮,而后又指出小龍的行為有點過激,很客觀地說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要求見見成小龍的家長,然后兩邊家長和學校共同商議事情的處理事項。至于學校怎么處理成小龍的過錯,那是學校里的事,他不作表態。雖然李啟程的母親聽了丈夫這樣表態后激動地罵他沒出息,不是男人之類的話,也沒攪亂這樣的結果。
何老師在李啟程家長來學校之前找過麻校長,把成小龍的家庭情況大致說了一下,希望校長能對成小龍寬大處理,給孩子和家長一個希望。何老師也看到了,麻校長已經盡力了,盡力為成小龍留下了一個活口。
這么一個活口對于成小龍來說真還不如被開除好受,被開除大不了讓父親傷心一陣子,可是賠償人家那么多錢,他們從哪兒去拿呀。小龍開始由脆弱變得堅強起來,說:“何老師,你讓校長開除我吧,我家里沒有錢。”
何老師能理解小龍此時的心理狀態,也不知道怎么勸他,無奈地說:“我沒開除你的權利。”
小龍發開犟了:“那我就不去通知家長,讓校長開除我吧。”
說完這句話,小龍就走出辦公室,沖宿舍走去。小龍想的很簡單,他想只要他不回去通知家長,家長就來不了,只要家長不來,這賠錢的事兒也就算完了,之后學校把他開除,就沒事了。他回到宿舍把被包都打好了,準備趁晚上沒人的時候偷偷溜出去,然后去另外一個地方找個活干,掙了錢再回家給他爹說被學校開除的事。到那個時候,他爹再生氣也就沒辦法了。
小龍還沒熬到天黑,成耀銀已經趕到了學校。小龍萬萬沒想到當他被何老師叫到辦公室時,爹已經在辦公室里焦急地守候著了。看到小龍,二話沒說,就見他掄起那只粗糙的手掌,只聽“啪啪”兩聲響,小龍的臉蛋已經紅成一片。
“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你敗家子兒,你丟死人了你。”成耀銀已經不知道用什么詞可以罵出他現在的心里狀態了。他此時真是失望透底了,竟然當著那么多老師不顧顏面,失控地哭起來。
麻校長趕緊上前勸:“成小龍家長,你先別著急,孩子既然已出了這樣的事情,咱們就得想辦法解決,學校叫你來的目的是來解決問題的,受傷家長要求見你,他們一會就到。”
小龍貼著墻根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何老師在麻校長的耳朵旁說了幾句話,然后帶著小龍要離開。成耀銀阻攔:“你讓他在這兒,一會人家爹娘過來了,讓他給人家跪著說好話。”
麻校長說:“成小龍家長,你鎮定些,讓他先回宿舍反思一下,他必定是個孩子。”
“他還是個孩子呀,他都十六了,村里有好幾個和他同歲的都跟我一起當小工去了,我為了讓他有出息,什么罪都能受,就想著老了沾他點兒光,沒想到他就是這么不聽話,就這么不成氣。”成耀銀越說越有氣,竟然把排子車的事也搬出來了:“他要是真聽我的話,也不會翻車砸著英子,也不會把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攢下的錢都花完,你們說說,他對得起我不,他對得起他死去的娘不?”成耀銀已經從凳子上站起來情緒有些失控了,手掌又輪了起來。
何老師急忙拉起小龍走了,成耀銀還想把他拽扯回來,麻校長上前阻止了他:“別激動,我知道你不容易,你兒子也知道你不容易,但他還是個孩子,你要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成耀銀無奈地讓校長拉著又重新坐在凳子上了。
麻校長問:“成小龍家長,你剛才說翻車是怎么回事?”
成耀銀既話已出口,不能收回。就把翻車事件簡單的說了一遍。
麻校長說:“其實孩子也是好心,他心疼你,你不要再怪孩子了。”
成耀銀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么了,坐在那里只剩下喘粗氣了。
成耀銀是被劉雷叫過來的,劉雷是被何老師找出來的。當時,李啟程的家長要求見成小龍的家長,何老師就考慮到小龍不會回去,于是千方百計打聽小龍在哪個學校上初中,和誰是同學,誰知道他家,最后找到了劉雷。
因為謝燕,劉雷對成小龍發生的事情有點幸災樂禍,他是高高興興去柳樹溝村的,又是高高興興把成耀銀用自行車帶過來的,他在路上還對成耀銀添油加醋地說了小龍打架的事,特別交代打的是青山鎮派處所所長的公子哥。
成耀銀一路上七上八下的,把家里的錢和財產,連英子喂的兔子都計算上錢數,然后準備賠償人家。
活了幾十年,成耀銀還是第一次和一位當官的警察面對面地坐在一起說話,別的且不說,單看那一身威武的警服就足以使他怕上七分。
成耀銀這半輩子多的就是和煤打交道了,再就是水泥、石頭和青磚之類的,他能親自接觸到的最大的官也就是煤廠的老板。今天這個陣勢讓他有點招架不住,當他看到這位警官邁著正規的步伐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他的腿都軟了,想站起來沒能站住,又坐了下去。
麻校長迎上前伸出手說:“你好,李所長,成小龍的父親來了。”
李所長往成耀銀這里瞟了一眼,走上前也沖他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李啟程的爸爸。”
成耀銀不懂這些禮數,硬著頭皮使勁站起來,也學著剛才校長的樣子伸出他的手,打著顫音說:“李所長,我給你賠罪來了。”說著,他的腿就軟下去了,看起來像是在下跪。
那只滄桑、粗糙的手,飽受風雨侵蝕的手,也隨之滑了下去。
李所長彎腰抓住他的手,把他從地上拉起來說:“你千萬別這樣,孩子們打架,談不上什么罪不罪的,快坐下,快坐下,我只是想和你見個面談談這件事怎么處理最合適。”
李所長能這樣說話是成耀銀萬萬想不到的,他在路上聽劉雷說那架式,好像李所長就是閻王爺,一見面就會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似的,現在看來,李所長并沒有那么可怕,甚至還有點親切。這樣一來,他的腿就漸漸地硬朗起來,心也顫顫的沒那么厲害了。
“李所長,你說個數吧,我得賠你們多少錢,你要多少我賠多少,就是砸鍋賣鐵我也賠,賣房子賣地我也賠。”成耀銀緊緊盯著李所長的臉,卑微地說。
李所長處之泰然的樣子,說:“這個數我給不了你,我回去找醫生算個大概數,差不多就算了,改天讓麻校長對你說吧,看你也夠不容易的,放心,我不會瞎要你的錢,你說行嗎,麻校長。”
麻校長忙點頭說:“行,李所長,你大人有大量,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也許大家都想不到這一場會面這么簡單就結束了,沒有爭吵,沒有埋怨,更沒有囂張和糾纏,幾個人加起來也沒幾句話。只是,李所長走出門口又回頭說了一句話:“麻校長,給成小龍一個機會,教育他好好讀書,好好做人,別妄費了他父親的這一片苦心。”
李所長走后,各位老師都稱贊他是一個人民的好干部。特別是麻校長,深有感觸,不禁對成耀銀說:“你真是遇到好警官了,要是遇到個二百五警察,你兒子打了人家,不把你扒層皮才怪呢。這件事就先到這兒吧,你回家準備準備錢,人家說了數,我就叫你兒子回家去拿。”
成耀銀擠出一絲笑容說:“是是是,我真是遇到好人了,我這就回去準備錢。”他停了一下,又不放心地問:“那小龍還能在這兒上學嗎?”
“看目前情況,我們不會開除他,不過還得研究怎么處理,也得看他以后的表現,希望這種事情不會在成小龍身上再發生。”麻校長說。
“好好好,處理他,狠狠地打他一頓,讓他再也不敢打架了。”
成耀銀要走,何老師把自己的自行車借給成小龍,讓他騎著把他爹送回去。這還是小龍跟著謝燕學會騎自行車后第一次帶著人走,騎的歪歪扭扭,還不很穩當。成耀銀坐在車架上,安靜的如一尊蹲坐在寺廟里的神,車歪扭成什么樣就什么樣,只要掉不下來他就坐著,一句話也不說。
到了青山鎮往柳樹溝走的那條小路上,小龍蹬不動了,連人帶車又倒了。這個摔倒的動作和那輛排子車掉下山溝有點相似,只是自行車倒在了原地,他爹被砸在了車下面。小龍趕緊搬開自行車,拉他爹起來,成耀銀竟坐在地上不起來,有點像小孩子撒潑的樣子。小龍站在父親跟前說:“爹,如果你沒打夠,你就往死里把我打一頓吧,你也解解氣。”
成耀銀嘴唇突然開始哆嗦,之后,真站起來掄起拳頭沖小龍打去。這一拳打在了小龍的肩上,小龍倒在了地上,而后又爬起來走到爹跟前說:“爹,你再打,打狠點,只要解氣就行。”
成耀銀果真又抬起腳在小龍的腿上踢了一腳,看到他倒在地上,又跟過去在他的身上胡亂踢了幾腳,這才停住。之后,放開嗓子大聲吼:“我打死你都不解氣,你說你是什么東西,你大了大了學會打架了,我看你是看你爹死的慢,你想讓你爹早點死。”
小龍從地上再次站起來說:“爹,你再打,我就想讓你打我,狠狠的打我。”
“我打你,我打死你又有什么用,你不成氣,我打死你也沒用,這是我的命賴,我的命賴呀。”成耀銀“喔喔喔”的哭起來。
“爹,是我不爭氣,都是我不好,你別再哭了,我以后再也不打架了。”小龍為自己再次傷父親的心難過的要死,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父親才能使他心里好受些。
成耀銀突然停止了大哭,用袖子擦了擦淚說:“你回學校去吧,這一段路我自己走回去,我回家給你準備錢,到時候校長說多少你就回來拿。”
這回換成小龍的眼圈濕了,他問:“爹,咱們得賠人家多少錢呀,有一萬嗎?”
成耀銀沒好氣地說:“我哪兒知道,人家要多少給多少,沒錢,我賣房子也得給人家。”
小龍急了:“爹,不能賣房子,那是咱們的家,賣了咱們就沒有家了。”
“沒有家也是你敗的,你個敗家子兒。”成耀銀說著就往路上走。
小龍追上來說:“爹,真的不能賣房子,要不,我不念書了,我找活干去,掙錢去。”
成耀銀更急:“放屁,只要老子活著你就得給老子念書,你要是不念書,就別想著再進我的家門,我成耀銀的兒子絕對不是孬種,你給我滾回學校去,好好念你的書,別再給我惹事生非你老爹就燒高香了。”
這句話有著相當大的威力,使小龍不敢再往前邁一步,也不敢再說一句話。他呆在那里,看著父親漸漸遠去的背影和天邊紅紅的晚霞,他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小龍是一路推著自行車回到學校的,他沒心思騎著,他一路上都在回憶父親和他相依為命的日子。記憶的本子里,有深的有淺的,有喜的有悲的,有痛的有樂的,還有很多說不上感覺的。但是無論回憶哪一段,這一張張的紙上都寫著滿滿的父愛,然而這父愛卻被他褻瀆了。
這一段段的回憶,都叫小龍有著浸入肝脾的疼痛。
成耀銀回到家時,天都黑的什么都看不見了。英子正拿著手電在兔窩里搗鼓什么,看到成耀銀回來急忙竄出來,焦急地問:“叔,小龍哥他跟誰打架了,他受傷了沒有?”
一句話問到他的痛處,他不想回答英子的問題,沒好氣地說:“明天把你的兔子都賣了,一個不留,把那頭豬也賣了。”
英子更著急了,都帶著哭腔:“叔,小龍哥他到底怎么樣了,他是不是受傷住院了,我想去看看他。”
“哭什么喪,他還活著,活得好好的,都成學校里的英雄了。”成耀銀邊說著邊往屋里走。
英子追上來問:“叔,你說的是真的?小龍哥他成英雄了?”
成耀銀本來就煩透了,英子這么一攪和,他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吼道:“你怎么成天這么多事兒,家里什么事兒你都來攪和,我看這個家遲早都得被你攪和沒了。”
英子受了委屈也不敢說什么,急忙到屋里給他熱飯。成耀銀真是餓急了,“啪啦啪啦”吃起來。英子又忍不住問:“叔,小龍哥他到底怎么了,為什么要賣兔子?”
成耀銀“嘭”地把碗甩在桌子上,沖英子喊:“你給我閉嘴,小龍他怎么樣都是我的兒子,有我管呢,還用得著你操心嗎?”
英子被成耀銀的話嗆得半天不敢言語,可是不言語她既憋悶又心慌。她把這些兔子當成她的希望,她希望這些兔子越養越多,讓她成為一個養兔專業戶,然后讓這個家變得富裕起來。現在,她距離這個目標越來越近了,窩里有好幾只兔子剛生了小兔,還有好幾只兔子大著肚子馬上就要生小兔了,這說賣就賣,她的希望就全破滅了。不過,她最急的還是想知道,小龍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兒。
英子靠在成耀銀的屋門框上,看著他正在搗鼓那個長轱轆枕頭。英子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以為是那枕頭臟了,需要拆洗,忙上前說:“叔,我給你拆洗吧。”
成耀銀先是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然后怒目而視,突然狂喊:“滾,你給我滾出去。”
英子被嚇得有點倉惶,差點被絆倒在門檻上,為了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出去搬風娟嬸子了。
風娟還沒到成耀銀家,就聽到家里傳來砸東西的聲音,于是她緊走幾步,看到成耀銀正用一把刨石頭的大鎬瘋狂砸那輛排子車,而且砸的毫不客氣,是狠命地砸。
“大哥,你這是干什么,快別砸了,咱們有什么事兒說什么事兒。”風娟說著想上前拉。
成耀銀舉著大鎬發瘋地叫:“別過來,誰惹我我砸誰?”
風娟還從來沒見過成耀銀發過這么大的脾氣,也不敢往前走了,看他那股瘋勁,說不定砸誰一下子。只聽“哐”的一聲,大鎬又落了下去。
“大哥,你倒是說說,這到底是怎么了,小龍他出什么事兒了?”風娟很小心地問。
成耀銀根本不聽她的話,還在一鎬一鎬地砸著那輛排子車,而且嘴里還叫著:“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家里怎么會有這么多倒霉事,我砸爛你,砸爛你。”
這一聲聲的,砸的風娟和英子的心都疼。英子依偎在風娟身上,還嚇得“嚶嚶”地哭著。
風娟不再勸,讓他砸,直到他砸不動了,蹲坐在地上,她才敢問:“大哥,氣出夠了吧,那你說說吧,小龍他到底出什么事兒了?”
成耀銀終于還是泄了氣,痛哭流涕地訴說著自己的委屈:“你說我這輩子造了什么孽,不偷不搶,老老實實干活掙錢,怎么老天爺就瞎著眼看人,專揀著我欺負。”
“小龍到底怎么了大哥,你快說呀。”風娟有點急了。
“小龍給人家打架了,把青山鎮派出所所長家的兒子打成腦震蕩了,我拿什么賠償人家,你說我拿什么賠償人家。”成耀銀此時有點有氣無力的樣子。
英子終于明白了叔叔為什么要她賣兔子了,要是為這個,她也沒什么可說的。只是說小龍打人,她想來想去都不對勁,她開始替小龍打抱不平:“小龍哥那么老實,怎么會打人,肯定是那個所長家的兒子欺負他了,然后小龍哥才打他的。”
成耀銀最見不得英子說話:“你給我閉嘴,這個家沒你說話兒的份兒。”
風娟看不慣了,說:“大哥你別像狗一樣,急了就亂咬人,英子她不是別人,她現在是這個家里的人,她關心小龍有什么不對。”
“我就是不想讓她關心,她關不著這個心。”成耀銀犟驢似的。
“你看你,又犯勁兒了,說你是條狗,你還真當狗了。我看英子說的對,小龍不是個惹事兒的孩子,肯定是那個所長家的兒子先打他了,他是官家的孩子就該橫行霸道啊,我看小龍活該打他。”風娟還有點得意地說。
“我看你們都把我打死算了,你們都挺橫,都厲害,就我慫,我窩囊行了吧。”
風娟也感覺到自己說話有點過了,趕緊彌補:“也是的,人家敢橫,橫了也沒事,咱們窮老百姓受人欺負了也不敢橫,這好不容易橫這么一回,還得賠償他們。小龍這孩子,命也真夠苦的。”
“不是他命苦,是我命苦,他把天捅了個大窟窿,我得豁出命去給他補上,風娟,你說這窟窿我怎么補,我能補得起不?”
“能有多大一個窟窿啊?”風娟試探著問。
“怎么也得一萬吧,我看少不了。”成耀銀低垂著頭說。
風娟松了口氣說:“我還以為得要個十萬八萬的呢,能補得起,你那里補不起還有我那兒呢,怎么也得把這一關闖過去不是。”
“就是,只要小龍哥沒事兒就好,叔,明天你去到青山鎮賣兔子吧,都賣了給小龍哥補窟窿。”英子痛快地說。
“這兔子還是別賣了,也值不了幾個錢,大哥,你那兒缺多少我給你拿多少,什么時候有了什么時候再還,反正我的孩子小,現在也用不著。”
風娟的話讓成耀銀心頭一熱。
成耀銀真是從來沒想過要借別人的錢,這些年來他一直按著自己的規劃過日子,這日子雖過得不富裕,但從來沒鬧過饑荒,現在怎么就把日子過成這樣了。他想來想去,真是信了算命先生那句話,小龍這輩子和那輛排子車相克,不能碰那輛排子車,一碰就會出事兒。這時候說什么都晚了,當初他信了小龍那句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話,同意他碰了那輛車,結果就出了大事兒,而且是一件接著一件。
他無法預料下一件將是什么事,這種心理讓他擔心著,害怕著。
回到屋里,他再次在枕頭里拿出那張存折,仔細看了一眼,放在了枕頭下面。這是他家最后一張存折了,五千元,這是他成耀銀攢來攢去剩下的唯一的積蓄,很快也要歸別人了。
錢這東西,真不是個好東西,你把它當寶貝一樣的攢著,攢著,希望有一天它能發揮他的價值。然而,頂不住什么時候會刮一陣什么風,一個不小心,你就抓不住它了,它就從你的手心里飛走了,說不定會飛到了誰的手里,你就再也要不回來了。
學校到底還是給了小龍一個機會,沒有開除他。但他“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必須在高一新生動員大會上做檢討,以達到告誡自己和警示全體新生的目的。為讓小龍寫好這檢討書,何老師幫他修改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校長滿意為止。
就這樣,小龍在何老師的鼓勵下走上大會主席臺,聲俱淚下地完成了這次檢討任務。
李啟程那里要求賠償8500元,也賠償了。李啟程被調離到別的宿舍去了,小龍鋪下換了一個叫周桐桐的男生。
在開課的第一天,小龍就在班里看到了李啟程,他的座位正好在小龍的側面。李啟程看起來精神很好,一點也不像受過傷的樣子。小龍沒想著看他,可是總是一側頭就能看見他,而且每次他看見李啟程的時候,李啟程就在看他,那眼神兇巴巴的,像要吃了他一樣。他趕緊害怕的把頭正過來。過不了多久,小龍就又忍不住側頭看他一眼。久而久之,小龍老感到他的身子一邊重一邊輕,靠李啟程的那一面總是有點疼痛,連那一面的頭都疼痛。
下課的時候,小龍總是繞著李啟程走路,生怕惹著他,再生出是非。小龍現在就像是個“監外執行的罪犯”,稍有不慎,將罪加一等,毀掉自己的前程。李啟程看出了他的心思,又想著報復,就故意從他身上蹭過來蹭過去,有時還會在他的腿上蹬一下,只要小龍稍有反應,他就會告他的狀。小龍當然清楚李啟程的目的,對他的舉動不做任何反應。
李啟程這招不行用那招。小龍端盆接水的時候,他故意從他身邊經過,撞翻他盆里的水。小龍不吱聲,彎腰拿起盆再去接,李啟程再碰,他仍去接。來來回回兩三趟,李啟程自感沒效果,自動放棄了。
高中自然和初中不一樣,因為面臨著考大學,課程也緊張,一個月才能放一次假,回一次家,第二個星期天的下午能休息一下午。小龍趁這個休息時間中午到學校外面找活兒干去了,他不是為掙錢,只要讓他白吃兩頓飯就行。
這就是打腫臉充胖子的下場,他買衣服和用品花掉了這個月多半的生活費,盡管省了再省,兜里還是所剩無幾了。就這么半天時間,他也找不到可以掙錢的活兒,只有掙飯吃了。
縣城雖然不大,可是找個臨時的活兒干還真不容易。小龍找了幾個小飯店,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人家不太相信他說的話,說不缺人就把他趕出來了。串了半個下午,小龍也沒找到活兒干,中午飯也沒混上。他還不死心,還一直串,串到一個蔬菜批發市場。他進去時,看到有一個中年人正在卸一大車的土豆,一不小心土豆的袋子破了,土豆滾的到處都是,他趕緊上前幫助撿土豆。這個中年人看了看他,說:“小伙子,幫我卸車行不行,我給你工錢。”
真是應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句話,小龍高興地說行。中年人一邊卸車一邊罵,罵司機不是人,不幫忙卸車就回家了。從言語中,小龍知道了這個中年人是個菜商,這車土豆是從內蒙拉回來的。小龍從內心里感謝那個司機,如果不是他溜走,他也找不著這活兒干。
干了有兩個鐘頭左右,土豆卸完了,中年人給了他十塊錢。小龍拿著這十塊錢,心里的喜悅之情不可言喻。
這十塊錢雖不多,卻是他憑自己的雙手賺來的。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拉車磨破了好幾個血泡,但隱隱的疼痛也掩蓋不了他的興奮。他在街上花三塊錢買了三個大燒餅,一邊往回走一邊往嘴里送。
小龍走到學校門口的時候,突然被一個人截住了:“成小龍,巷子那邊有人找你。”
“你是誰?”小龍并不認識這個人。
“我是這個學校的老師,那個找你的人說是你初中的同學。”那人說完就走了。
小龍想,學校的老師認識他很正常,因為他在大會上做過檢討,好多老師都坐在主席臺上。他初中時的同學找他也很正常,有好多同學都是縣里的。他想也沒多想就向巷子那兒走去。巷子深處,果然有一個人貼墻根站著,他看不清是誰,等他走近了,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兩個人,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被三個人推搡到地上,幾雙拳腳在他的身上頭上亂打一氣。頓時,他的頭嗡嗡作響,眼冒金星。
打了一會兒,只聽一個人說:“好了,出出氣算了,打出事兒了就麻煩了。”
幾個人逍遙而去,小龍使著勁兒地從地上爬起來,蹣跚著走到宿舍后,腳也沒洗,牙也沒刷,蒙上被子就睡覺了。
小龍的直覺,這次挨打一定與李啟程有關系。李啟程一直找他的茬兒,沒找到,肯定是想在背后解解氣。想到這,小龍也算心安了,如果這樣能讓李啟程解氣,以后他就不會再找他的茬兒了,他也就安心了。
早上,小龍早早地從被窩里爬起來去洗臉,他偷偷地拿著周桐桐放在床頭的小鏡子照了一下臉,他發現臉腫著,而且左眼還有黑眼圈。他打水把臉洗了又洗,不起作用。他把頭發梳了又梳,想用前邊的頭發遮住眼睛,結果都失敗了。
小龍是最后一個到教室的,他低著頭,想盡量減少同學對他的注意。結果,他一進教室李啟程就哈哈大笑著喊:“你們快看哪,成小龍怎么成黑眼圈了?”
頓時,全班的目光齊刷刷集中在小龍的臉上。教室里立刻亂成一團,開始議論小龍是怎樣成為黑眼圈的。有的說小龍這么愛打架,一定是又和誰打架吃虧了。也有的說小龍可能是從上鋪上掉下來碰的,小龍同宿舍的幾個同學否定了這個說話,說不可能。小龍羞的無地自容,還是忍耐著走進教室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這時,何老師走進教室,教室里馬上安靜起來。何老師沖小龍看了一眼問:“成小龍,你的臉和眼怎么了?”
老師的問話不能不答,小龍站起來小聲說:“我自己碰的。”
李啟程這時突然大聲說:“恐怕不是碰的吧,我敢保證是被人打的。”
何老師問李啟程:“你怎么那么肯定他是被人打的,你見了嗎?”
李啟程馬上老實起來,說:“我沒見,我猜的。”
何老師叫同學們遵守紀律,然后把小龍叫到了辦公室。
何老師搬起小龍的臉看了一下問:“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去?”
小龍搖了搖頭說:“沒事,何老師。”
“是不是李啟程打的你?”
“不是他,我不知道是誰?”
“你說有沒有必要讓政教處查查這件事。”
“不要,何老師,就算是李啟程找人打的我,我也不怪他,我打過他,讓他出了氣,他就再也不找我的茬了。”
“我也聽說了李啟程經常找你的事兒,這孩子沖著有個警官爹比較囂張,你別跟他一樣,好好學習,考大學的時候再和他比賽誰是英雄。”
“嗯,我知道。”
“好,去上課吧,別管別人說什么,裝作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