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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蒲公英飛舞
  • 閆巖
  • 12154字
  • 2024-06-11 16:30:15

小龍還是考上高中了,茂平縣一中,縣里最好的高中。錄取通知書是申老師親自送過來的。這天成耀銀正好有一項工程干完了,在家休息。申老師還帶來了很多補品,有英子的,有小龍的,還有成耀銀的。申老師沒把錄取通知書交給小龍,而是交給了成耀銀,她說:“老弟,我早就想來你家看看,看看你身體怎么樣了,英子好了沒,一直沒來,就是等著這個錄取通知書。”

成耀銀拿著錄取通知書,手竟然抖起來,他嘴唇有些哆嗦,盯著錄取通知書看了半天才遞給小龍說:“小龍,爹不識字,你給爹念念上面寫的什么?”

“沒什么可念的,就是被茂平一中錄取了。”小龍并沒有顯出有多高興。

聽小龍這么一說,成耀銀很激動:“怎么沒什么可念的,我就讓你給我念念,一個字不落的給我念念,我就想聽你給我念念。”

申老師趕緊圓場:“小龍,快給你爹念念,一個字別落下,讓你爹高興高興。”

英子也坐在小龍身邊說:“念吧,我也想聽聽寫得什么。”

小龍就開始念了:

茂平縣高級第一中學錄取通知書

成小龍同學:

你已被本校錄取為高一新生,請于二零零二年八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七日持本通知書與準考證前來報到。錄取學校,茂平縣高級第一中學,章。

成耀銀聽完,不解地問:“章字是什么意思?”

小龍回答:“就是在茂平縣高級第一中學上面蓋著章,你不是讓我一字不落嗎,我就把這個章讀出來了。”

申老師不由得抿嘴笑了一下,解釋說:“小龍是怕你不信,蓋上章你就相信了。”

成耀銀頓時喜極而泣,抹了一把眼淚說:“我信我信,我信我兒子會考上的,我昨晚還夢到個大紅喜字,那個喜字紅得,把我家都照得通紅,比誰家娶媳婦兒還排場,你說這夢真是靈驗啊!”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成耀銀沒文化,也不知道錄取通知書會是什么樣子,就是在夢中也不會認識錄取通知書這幾個字,他只知道好事就是喜事,誰家娶媳婦兒都要貼喜字,他認得這個字,所以在夢中他能夢到喜字也是很正常的了。有了這張通知書,成耀銀仿佛看到了光明的大道,心情開闊起來,一下子覺得多年的付出是值得的。他忍不住問:“申老師,那高中一年學費要多少錢?”

申老師說:“一年光學費可能在二千五左右,別的我還不太清楚。怎么老弟,又心疼錢了?要是手頭實在沒有,我先借給你點,怎么也得讓小龍去上學。”

成耀銀趕緊揮手解釋:“不不不,有錢,有錢,我只是想問問。”

送走申老師,二拐子來了,他是來給英子看腿的。他一進院門就看見成耀銀正有說有笑地在兔窩旁邊給兩個孩子說話。他笑著問:“大哥,什么喜事兒讓你這么滿面春風的?”

成耀銀急忙炫耀,還拿出錄取通知書讓他看:“當然有喜事兒,還是大喜事兒呢,看,小龍考上高中了,是老師親自把這個送回來的。”他本想著說“錄取通知書”這幾個字,卻忘了它叫什么,就說這個了。

二拐子在外跟親戚學過醫,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了,他沒看那錄取通知書,而是表示祝賀:“那我得祝賀你了大哥,小龍再考就是大學生了,咱們村好像還沒出過正正經經的大學生呢,像姚家那二孫子,樹田家的大小子,那都是大專,他們只能在煤礦上當個會計呀什么的,他們肯定比不上咱們家小龍,一定要考個本科,在縣上當個官都有可能。”

成耀銀又搞不明白了:“什么是大專,什么是本科?”

二拐子像個學者一樣解釋:“大專就是念三年,本科是念四年的,那念四年肯定要比念三年的學的知識多你說是不是,那學的知識多當然要比他們有出息了。”

別看姚家二孫子在煤礦上當個會計,那可是威風凜凜,才干了幾年就買了個小轎車,雖然開不回來,但成耀銀拉煤的時候在“好運路”上見過他,他還停下車搖開窗戶給成耀銀打了一聲招呼呢,成耀銀一直記憶猶新:“叔,拉煤呢,別累著了,該歇歇就歇歇。”那賊眉鼠眼盛氣凌人的表情讓成耀銀非常憎恨,他是故意顯擺自己,挖苦別人。成耀銀那時候就在心里把自己的決心又重復了一遍,無論如何一定要供小龍上大學,一定要比他有出息,讓小龍買輛比他還好的轎車在這“好運路”上跑。

現在一聽二拐子說小龍以后要比姚家那在煤礦的二孫子還出息,臉上都笑開了花:“小龍,咱就考那念四年的,叫什么科來著?”

“本科。”英子搶著重復了一遍。

成耀銀看了看英子,臉上的表情從喜悅變得凝重起來。他又找小龍,小龍早沒影了,他眼睛掃了一圈,看到柳筐少了一個,就知道他是去砍青草了。“這小兔崽子,不說一聲就走了。”他嘀咕了一句。

二拐子讓英子躺在床上,把腿上下捏了一遍,邊捏邊問:“疼不?”英子一直搖頭。

“你以后別動的時間太長了,適當活動就行,負重勞動會引起肌肉萎縮。”

“什么叫負重勞動和肌肉萎縮?”英子問。

“負重勞動就是干活太多,肌肉萎縮就是你腿上的肉抽抽了,你就可能一輩子這樣走路了,像我一樣。”二拐子是個比較開朗的人,拿自己做比較,并不覺得難堪。

英子問:“那我去砍草沒事兒吧,我得喂兔子,我的兔子都長得快能生小兔了。”

“那也是負重勞動,你最好別去。”

英子只是點頭沒再說話。成耀銀一直在他們身邊,不禁問:“二兄弟,你說她的腿多長時間才能把那鋼板取下來?”

“如果好的快也得一年多,好的慢了就說不準了。”

成耀銀“哦”了一下又轉移話題問:“二兄弟,你今年多大歲數了?”

“我二十一了。”

“有人給你說媳婦兒不?”

“誰家丫頭肯跟我呀,那咱村的好姑娘都嫁范家莊去了,就是賴姑娘人家也不跟我呀,這殘不拉嘰的,我就認一輩子打光棍了。”

“兄弟你可不能這么說,這老天爺看著呢,你腿是有點毛病,不是還有技術嗎,你能給人治病,他別人能嗎,一定能娶上媳婦兒的,如果有什么機會,我就給你摸索一個丫頭。”

“行,那先謝大哥了。”說了謝字,二拐子又琢磨著不對勁,這么多年也沒見成耀銀給誰說過媳婦兒,甚至連句開玩笑的話也沒說過,他怎么會突然要給我說媳婦兒呢。他越想越不對勁兒,他看了一下英子,似乎明白了點什么。

英子可沒想那么多,她笑著說:“二叔你人這么好,一定能娶個好媳婦兒的。”

有英子在這家里這么住著,成耀銀一宿一宿的睡不好覺,特別是小龍拿到茂平一中的錄取通知后,他簡直失眠了。他翻來覆去地就是想著一個事兒,要是英子長大了非要和小龍結婚怎么辦?他想過英子和二拐子的事兒,那挺遙遠的,要是英子腿好了,不可能嫁給二拐子,要是腿不好,那二拐子比他大好幾歲,說不定到那個時候早就有了媳婦兒了。怎么辦?怎么辦?這個問題實實在在困擾的他很頭疼。思前想后,他覺得還是把英子送到坪窖村他叔叔家是最好的辦法。有了這個想法,他就迫不及待的要行動。

頭到坪窖村之前,成耀銀關心地囑咐英子:“英子,有小龍在家,你好好在家歇著吧,能少干點兒活兒就少干點兒,你二叔不是說不能負重勞動嗎。”

怎么說,成耀銀這樣做都覺得有點不合適,還是有些內疚的。反過來又想,英子本來就不是他家的人,他們砸著她了,也給她看了,還花了幾萬塊錢,做得也夠了,總不能砸著她了就得養她一輩子。他這么想,算是給自己鼓足了士氣。

成耀銀也只是聽英子和小龍說她的嬸子有多不講理有多厲害,他不太相信,他一邊走一邊盤算著應該怎么說這件事。盤算著盤算著,坪窖村就到了,他遇到一個背著一大柳筐草的女人,他截住人家問:“你知道英子家在哪兒住嗎?”

對方仔細地瞅了他幾眼,冷丁丁地反問:“你是哪個村的,找英子有什么事兒?”

成耀銀陪著笑臉說:“我是柳樹溝村的,我想找英子她叔叔商量點事兒。”

“不知道。”女人氣哄哄地回了他一句,撂下他走了,眨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成耀銀又打問別人,也費了不少的勁兒才打問到。村里人見他打問英子家,都用一種怪怪的眼神看他,而后和碰到的第一個女人一樣都說不知道。最后,他從一個孩子口里才打問到。到家一看,很失望,大門鎖著呢。他想這來一趟不容易,就在他家門口找了個涼快的地方坐著。這一坐,坐到中午了。中午的時候,他看到一個男人向這邊走來,越走越近,他急忙站起來上前問:“你是英子的叔叔吧?”

對方警覺地沖家里望了一下,問:“你是誰?”

“我是柳樹溝村的,姓成,是我家小龍把你家英子砸著了。”成耀銀剛說完就聽院子里傳出一聲尖叫:“根順兒,你別跟那瘋子瞎扯,你給我回來。”

成耀銀被這聲尖叫嚇了一跳,大門明明是鎖著的,怎么家里突然冒出個人來,他更不明白,自己什么也沒做,怎么突然之間就成瘋子了。他望上面一望,一個女人正從房上下梯子。這一望,他什么都明白了,這女人不是別人,是他剛進村時打問的那個背一大柳筐草的女人。根順兒開了門要進家,成耀銀拽住了他:“大哥,你得聽我說說,要不,我到你家里說去行不?”

根順兒不吭聲,這時,女人下來了,兇猛地把根順兒從成耀銀手里奪過來說:“你快滾,別在我家門口當狗,我家不需要,根順兒,跟我回去。”根順兒乖乖地低著頭被女人拽了回去。

成耀銀不罷休,非得跟他們進去,那女人的勁頭真大,一下子就把瘦小的他推到了門外,他趔趄了一下差點倒在地上。只聽“咣當”一聲,門關上了,隨后是在里面插門的聲音。之后,就是叫罵聲:“根順兒,我跟著你算是倒大霉了,讓別人找上門來欺負,你算什么男人,你狗屁都不是,你怎么不早點死了,你死了我早就嫁人了……”

成耀銀算是真正領教了這個女人的厲害,他抬腿想走。又一想,這要是走了以后怎么辦?他突然想起小龍曾經對他說過的一句話:“只要有一絲希望也要努力。”不行,他得努力,人家還沒聽他說什么呢,他怎么能知道人家不愿意要英子了呢。于是,他開始敲門,不停地敲,他把每一次敲門聲都當成他成功的希望。

大概是煩了,女人走近門罵他:“你敲什么喪,你想敲死我是不是,你就算敲死老娘,老娘也不給你這條狗開門。”

成耀銀還從來沒有挨過這樣的罵,急了,也罵她:“你連條狗都不是,是條狼,惡狼。”

女人不干了,“咣當”把門打開了。出來跳著罵:“你是哪家的狗崽子,敢到我們家門口拉屎撒尿來,快給我滾。”說著,從地上拿起根棍子沖成耀銀敲打過來。成耀銀不能給一個女人對打,只有躲。等躲遠了,那女人也不追了,只顧“呼嗤呼嗤”喘氣了。成耀銀趁這個機會說:“英子她嬸子,怎么說你也是英子的親人不是,這親人就是親人,要不你怎么送她那么多小兔子讓她養呢,你說是不是?”

這女人一聽又急了:“我看你這人就是個瘋子,我什么時候送她兔子了,你給我說清楚?”

“那我家那十對兔子和一頭小豬是誰送的,英子可說是你送的。”

“她放屁,她再說我好我也不會中她的計,我明白了,那是她讓別人替她來買的,我說吧,這小丫頭都是花花心眼,竟想著對付我來著。你們既然已經簽了字,那她已經是你家媳婦兒了,你休想著再給我送回來。”女人又往家走,又要關門。成耀銀一聽“媳婦兒”這兩字很敏感,激動地上前截住她說:“你要是想打人,你就打我吧,你打死我能同意英子回來也行。”

“我干嗎要打死你,我打死你我還犯法呢,你滾,我死也不會讓英子回來的。”

成耀銀一急,把內心話也說出來了:“我家小龍已經考上了高中,還要考大學,不會娶她的。”

女人更激動:“你家鬼孫子考上高中了就不認自家媳婦兒了,就非得讓我認,你們這么不做人事,會遭報應的。”

“你們家才遭報應,你們把英子家的房子都賣了,還不養著英子,你們算什么人,連鬼都算不上。”成耀銀此時有了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式,一下子蹲坐在了她家門口的地上。他怕女人再打她,就加了一句:“我低血壓,好暈倒,一暈倒就得住院,一住院就得輸血,那血貴著呢,每次都輸好幾千塊錢的血。”

這句話還真管用,女人沒敢過來打她,也不示弱:“你這是跑到我門兒上耍無賴討你輸血的錢來了是吧,你想得臭美。”

“反正英子是你們家的人,你們不要也得要,你們要是不要她我就天天來,反正我病得也干不了活了,我天天在你們家門口纏著,除非你們搬家。”成耀銀沒這么想,卻這么說出來了,說出來他又想,我可沒時間天天和你罵架來。

“那我們不搬家,你就這么賴定了是吧?”

“是,賴定了。”

“那好,你回家等著吧,我明天一早就起身到你們村接英子回家,你回去做做準備吧。”只見這女人斜著眼看了看成耀銀,陰陽怪氣地說。

成耀銀覺得是自己這種死皮賴臉的招見效了,內心沖出一股喜悅,他問:“你說的是真的,你不是騙我讓我走的吧。”

“我騙你干嗎,你算哪根蔥,我明天一早準去,等著吧。”說完,這大門又“咣當”一聲緊閉了,之會,院子里傳出念經一樣的哭聲。

成耀銀從她的哭聲里斷定,這女人是讓自己的妙招給拿住了,無計可施了,正郁悶的哭呢。所以這回來的一路上,成耀銀心里很寬敞,還哼了幾句黃梅戲。

回家后成耀銀沒對任何人講他去了坪窖村。他是不敢說,怕再出什么岔子。這英子不想走有可能,小龍不讓她走也有可能,這事兒到了明天,只要英子的叔叔和嬸子都來了,誰再想出什么招也來不急了。

這一晚,成耀銀踏實地睡了一覺,起來解了個小便,就做開夢了。他夢到小龍在娶媳婦兒,那媳婦兒長得跟花兒一樣,一看就是城里的丫頭,小龍和媳婦兒正拜高堂,他和自己的媳婦兒正笑容滿面的受拜呢。這夢醒了讓他又難過的睡不著了,他想媳婦兒了,想起過去和媳婦兒親熱的時候。這想歸想,媳婦兒早就死了,摸也摸不著,夠也夠不著,身上就刺癢,就沒抓沒撓的難受。小龍也被他翻來覆去的折騰醒了,問他:“爹,你怎么老動,身上不舒服嗎?”

成耀銀裝作迷糊地“哼”了一聲不敢再動了,小龍往他頭上摸了一把,確認不是發燒才安心地睡去。

天一亮,英子就起來做飯了,小龍也跟著起來,和她搶著做。

英子說:“小龍哥,我做吧,我是女的。”

小龍反駁她:“現在都什么年代了,男女平等。”

英子又說:“那我想讓你吃我做的飯,你馬上就要上高中去了,走了你就吃不上了。”

小龍說:“我走了還會回來的,這是我的家。”

英子還不肯服輸:“那我還是想做飯給你吃,做一輩子都不煩。”

小龍就笑:“你現在是病人,需要休息,等你好了再做。”

英子說:“那我摘菜去怎么樣,我坐在凳子上總該可以了吧。”

成耀銀最見不得英子和小龍這樣,但是想到英子就要走了,把想說的話又忍了回去,他到院子里壘那兔子窩去了。因為喂的好,這十對小兔子長得瘋快,昨天他無意中看到有個兔子往窩里刁毛呢,這是生小兔的征兆,他想再把這兔窩擴大點。他壘著壘著突然又想起點事兒來,他問英子:“英子,這兔子到底是你要的還是買的?”

這一句把英子給問住了,她不知道該不該承認是借風娟嬸子的錢賣來的,又一想,既然他這么問,一定是風娟嬸子告訴他什么了,就承認了:“我買的,借的風娟嬸子的錢,我養兔子賺了錢就還給她。”

“你別還了,我還吧,這沒多少錢。”成耀銀不但沒生氣,還大方地說要自己還錢,連小龍都聽著很不是那么回事兒。小龍知道,爹是最討厭借錢的,爹這大半輩子還沒借過誰的錢呢。所以,謝燕為他們墊上的錢他從來沒有提過,他怕爹生氣,又怕傷了他的自尊,他想著自己賺了錢再還。

小龍問:“爹,你真的要替英子還這錢?”

“這還能有假,你看你爹窮的連這點錢都還不起了嗎,我這個月開了工錢就還給你風娟嬸子,你風娟嬸子日子過得不容易,上有兩個老的,下有三個小的。”

這時,英子感覺心里很溫暖,讓她覺得這樣的氣氛真有家的味道,是這么多年來她沒有體會過的。對于爹娘,英子也沒有很多記憶,她能在這個家里受到這樣的優待很知足。她高興地說:“叔,那你先給我還了,我掙了錢再還你,我掙的錢全給你。”

成耀銀聽英子這么一說,有點沖動,心里的話脫口而出:“不用了,你叔和你嬸子一會兒就來接你了。

英子和小龍頓時都愣住了,剎時又反應過來,英子急著問:“叔,你聽誰說的,我叔和我嬸子不是不要我了嗎?”

小龍也接著問:“爹你聽誰說的,真的假的啊?”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收已經收不回來了。成耀銀只好承認了他昨天去坪窖村的事兒,不過他只是變通著對小龍和英子說,說通了英子的叔叔和嬸子把她接回去,并沒有具體說他和那女人的“戰斗”和自己出的損招。

英子傷心地哭了,竟然給成耀銀跪下了:“叔,我不想回去,我回去了我嬸子會打死我的,你就留下我吧,讓我做牛做馬我都愿意,我一輩子伺候你和小龍哥。”

也許不說一輩子成耀銀還不急,這一聽一輩子,他著急了:“我家養不起牛也養不起馬,是窮種地的,地也不多,你還是回你家去吧,你在這兒呆不了一輩子的。”

小龍是下過決心不讓爹著急生氣的,可是這一次爹做的實在是太可氣了,他一邊往起拉英子一邊沖爹發脾氣:“爹你太過分了,你這不是把英子往火坑里推嗎,你太不負責了。”

英子哭著不起來,還在求:“叔,我不要你養著,我養兔子養雞養鴨,我掙了錢都給你,我給你做飯喂豬洗衣裳,好不好,叔,你別讓我走了。”

小龍看著英子哭得可憐,也拉不起來,也哭了,說:“爹,你要是讓英子走,我也就走了,我再也不回這個家了,你自己過吧。”

成耀銀沒想到小龍會這樣威脅他,在這一剎那,他好像從天上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摔得他疼的也想哭,他沖他們倆說:“你們都在吧,我走,我走得遠遠的,我找你娘去。”

他還是沒走成,因為,門口已經站著英子的叔叔和嬸子了。他們也不知道,這兩個人是什么時候到的。

看完這一場,英子的嬸子馬上轉變了想要說的話:“你看是吧,老哥你非說我們不要英子,是英子她不想跟著我們才對,既然英子這么死了心的要跟著你們,你們怎么忍心讓她走呢。”說著,就往英子的跟前走:“英子呀,你得在成家好好的聽話,別惹你成叔生氣,你成叔一生氣就到家里找我們把你帶回去,這要是不帶你吧,他又要賴在我們門口不走,叫我們給他輸血去。”

英子看到嬸子上前,趕緊往后退了幾步,險些摔倒,被小龍扶住了。

“哎喲,英子你怎么瘸了?他們把你砸瘸了就想不管你了呀,就想把你扔回去,我怕你一回娘家就再也回不了這兒了,到時候你要是嫁不出去怎么辦,要我說英子你不能走,你死也得死在他們家,你的腿可是他們砸的,字也是他們簽的,這就是你永遠的家,你說是不是英子?”她還是走到英子跟前,陰陽怪氣地說著風涼話。

成耀銀不干了:“你怎么這么說話,那我們砸著她了,也給她看了,花了兩萬多塊錢呢,還不行呀,你還要訛我們是不是?”

“誰訛你們了,你說誰訛你們了,是你想訛我們,你賴在我們家門口死呀活呀的折騰,不是想訛我們是什么,英子你說你嬸子有那么壞不,有那么壞不?”

英子不敢吭聲,根順兒戳在墻根也不敢吭聲。小龍一直聽不懂英子她嬸子說的話,什么死呀活呀的,什么輸血,他真怕爹會暈倒,他問:“嬸子,你說我爹訛你們,他怎么訛你們了,他怎么讓你們去輸血了?”

“怎么訛我們了,他回來沒給你們學呀,他是沒臉吧,他威脅我們,說要是我們不把英子帶走就天天來,他說他血壓低,好暈倒,一暈倒就住院,一住院要輸幾千塊錢的血,我們可是窮人家,沒有錢,這不,這一大早的我們就來接英子了。”

小龍看了看蹲在地上的父親,問:“爹,你真是這么說的?”

成耀銀低頭不說話,猛地,他站起身來,起身走了,誰叫也叫不住。有這一攤子,小龍又不敢離開。

成耀銀一走,英子的嬸子開始演戲,她上前拽住英子的胳膊說:“英子走,我們走,不在他家受這窩囊氣了。”

英子哭著叫起來:“我不走,我不走,我死也不走。”

小龍上前阻止她:“你放開她,她不會跟你回去的。”

“她不跟我回去,她在這兒干什么,瘸來瘸去的,你爹又嫌她礙事兒,讓她跟我回去礙我們家的事兒去,不再惹你們眼煩心煩了。”說著,又去拉扯英子。

小龍擋住了她,說:“你們走吧,我會說通我爹好好對英子的,我也會好好對她的。”

“這可是你說的啊,你可別后悔,你可得說通了你爹別讓他以后到我家再來鬧事兒了。”

“放心吧嬸子,我會一輩子對英子好,因為是我砸了她的腿,是好是壞我負責到底。”

“還是有文化好,說的話就是中聽,那嬸子就相信你了,我們走了啊。”說完,扯上男人快馬加鞭地跑了。

成耀銀失蹤了,賭氣走后,一天都沒有回來。小龍把整個村子都找遍了,還是沒有一點爹的行蹤。風娟兩口子也幫著找,還是無果。這可把小龍嚇壞了,這天都黑的什么也看不見了,他能到哪兒去呢?

風娟兒嬸子問:“小龍,你爹走之前說過什么不?”小龍搖頭。

英子哭著自責:“都是我不好,是我把叔氣走的,要知道叔會不回來,我就跟我嬸子走了。”

風娟兒安慰英子:“傻閨女,別瞎想了,是你叔他想不開,你說你在這個家里多好,幫他養兔子養豬,他為什么老想把你送回去,這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嗎?”她說了句和小龍一樣的話。

“如果我知道會這樣,就算是火坑我也得跳,我不想害了他們一家。”英子哭得更厲害了。

風娟男人說話了:“好了,你們誰都別再怪誰了,耽誤時間,還是想辦法找找他吧,別讓他想不開,做傻事。”

一句話提醒小龍了,小龍趕緊說:“我爹在英子叔和嬸子來之前說過一句話,他說他找我娘去。”

風娟突然想到了什么說:“小龍,你哪兒也別去,你在家守著,萬一你爹回來,你可要勸住他了,先什么事兒都應著他,只要他不走就行,我和你叔到你娘墳上看看去,這老東西說不定給你娘訴苦去了。”

風娟和他男人拿著把手電筒風風火火去了小龍娘的墳地。在陰森森的荒野里,成耀銀還真就在,他在翠珍的墳前躺著,把衣服裹的緊緊的,看起來睡得很熟。風娟上前叫:“大哥,大哥你醒醒,我是風娟。”他像沒聽見,不動。換個人來叫,他還是不動。風娟感到不對頭,趕緊蹲下身去試他的鼻孔,謝天謝地,還出著氣,又摸他的額頭,滾燙滾燙的,她忙對男人說:“你快背他到二拐子家去,燒的厲害,我拐到家去告訴小龍找到他爹了,讓他別著急了。”

二拐子給成耀銀試了體溫,燒到將近四十度,給他打了一針退燒針,又給他輸上了液。小龍擔心地問:“二叔,我爹他是怎么了,他不會有危險吧?”

二拐子說:“不會的,他是急火攻心,再加上在外受了風寒,退了燒就會沒事兒的。”

“你說這死擰筋,你哪兒不能去,你跑到墳上干嗎去了,荒郊野外的,想起來就瘆的慌。”風娟話語里既帶著埋怨又帶著心疼。

半天,小龍為難地求助:“嬸子,你說我爹要是醒了,還非要攆英子走怎么辦?”

風娟想了想說:“也是,你說今天英子她嬸子鬧的這一處,這根本不是來接英子回家的,她就是來鬧事的。就算英子回去了,也不一定能讓她進門。”

“那我該怎么辦?”再怎么說,小龍他還是個孩子,在這種亂麻一樣的事情上,連個大人都理不出個頭緒來,何況是個孩子。

小龍是風娟從小看大的,看到孩子為難,心里也難受,就安慰他:“別擔心了,你爹要是再死擰,我就讓英子跟我住去,這半路上撿個這么大的丫頭回來,多便宜的事兒。錢也花了,腿也要好了,光剩下沾光了,他咋就這么想不開。”她看了看自己的男人說:“你先回去看孩子吧,我等著大哥醒,我得好好說說他。”

二拐子裝著沒聽見,在一邊該干嗎干嗎,其實他心里明鏡似的。就算是他心里明鏡似的,他也不能說出來,他知道自己是誰,根本就摻和不著的事兒。他能做的能幫的也就是幫助英子恢復恢復腿,少要他們家點錢甚至是不要錢,僅此而已。

成耀銀慢慢地蘇醒過來,看到周圍這么多人,問:“我這是在哪兒?”

風娟按住他的手說:“別動,你在二小家,你發高燒了,都燒糊涂了,跑到墳地里和鬼作伴去了。”

“那這是陽間,還是陰間,我怎么看不清?”看來他真的還不太清楚他是人是鬼。

小龍想說話,風娟制止了他,說:“你以為陰間就那么好進去哪,那拿差的還看人呢,像你這號人,不懂個四六的,人家才不愿意要呢。”

“我怎么不懂四六了,我這還不是為小龍著想嗎,要是英子就賴在家里不走,非嫁給小龍,那我這多半輩子的心血不就白費了嗎。”成耀銀還是放不下他心里的事。

這回風娟算是明白了他折騰的真正原因,嘆了口氣勸他:“你說的這是哪兒跟哪兒呀,小龍和英子都還小呢,再說,小龍還要讀高中讀大學,這七八年后,誰知道誰會走到哪一步呀,說不定英子早就先嫁了,你說你這是何苦呢大哥。”

成耀銀還是不服氣:“我就是怕她不嫁。”

“這將來沒有發生的事兒你硬是瞎琢磨,看,把自己琢磨出病來了不是,這要是我們找不著你,你非燒死在墳地里不可。”

“死就死,我死了就能和媳婦兒作伴了,就安生了,眼不見心不煩。”這時的成耀銀就像是個孩子犟嘴,不敢大聲,也不示弱。

“你死不了,閻王爺的生死薄上還沒劃拉到你,這要是劃拉著你,我們怎么拽也拽不回來,你還是好好活著吧,多賺錢,供小龍上高中上大學,你的清福還在后頭哩。” 風娟的嘴快,總能對付他。

“我不供了,我供他干什么,他沒出息,還要娶英子當媳婦兒。”

風娟笑著說:“我說大哥呀,你就別孩子脾氣了,都快四十歲的了,怎么越長越小,小龍他才十六,離娶媳婦兒的年紀還差幾年哩,你別瞎說啦 ,看讓人笑話。”

“我沒瞎說,不信你問小龍,他說的,他在醫院里對英子說的。”

風娟疑問地看著小龍,小龍一直低著頭聽著父親發牢騷,沒想到突然冒出個這樣的問題,讓他很尷尬。他動了幾下嘴,還是說話了:“爹,那時候英子的嬸子死活不來簽字,還說把英子送給我們家當媳婦兒,我一急,不知道怎么辦,就答應英子當我媳婦兒了,這不你才簽字嗎,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也不能答應她當媳婦兒呀,要是英子長大了就認定這句話了怎么辦?”看來,成耀銀是咬住這個理兒了,不折騰出個結果來是不罷休的。

風娟趕緊打圓場:“大哥你真是的,他們都是小孩子,小孩子的話怎么能當真呢,等他們長大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你就別揪著小龍的那句話不放了。”

這時,二拐子也忙勸:“大哥,你也別生氣了,也別計較了,我都過二十的人了有時候還不記著自己說過什么話兒呢,何況小龍還小。”

“就是就是,等會這液輸完了,你跟小龍一塊回去,從今后不再鬧別扭了,也別攆英子走了,把英子當個閨女養著,小龍你把英子當妹妹,一家子和和氣氣多好的日子,大哥你有閨女有小子,多幸福的事兒。”風娟接住二拐子的話兒說。

成耀銀還在咬著自己的理不放:“那小龍你得答應我,把英子當妹妹,不當媳婦兒。”

小龍不吭聲。風娟催他:“小龍,快答應你爹,別讓你爹整天瞎擔心了。”

小龍“嗯”了一下算是作了回答。

他們走后,二拐子對這場像兒時過家家般的“爭斗”感嘆不已,也感慨不已,這英子的命運會是什么樣子呢,使他不由地會為英子的不幸遭遇叫屈。

成耀銀是找回來了,燒也退了,也回家了。英子卻不見了。小龍拉著爹一回家就覺得不對頭,家里黑洞洞的一絲燈光也沒有。按英子的性格,他們不回來她不放心,是不會去睡的。小龍往她屋里一瞅,被子還整整齊齊疊著。他又叫了幾聲英子,還是沒應聲。小龍拿著手電在茅房口前叫,還是無聲。小龍對成耀銀說:“爹,你先上炕歇著,我找英子去。”

成耀說:“那你去吧,天黑別摔著了,我累了,就早點休息了。”

風娟剛睡下,小龍又把她叫起來了。聽說英子又不見了,風娟一邊穿衣服一邊嘮叨:“真是,這剛找回來一個又丟一個,他家這是招什么邪了。”

小龍真不知道應該去哪兒找,風娟說:“這深更半夜的,我們一起找吧,說不定她就是和你爹一樣想不開,躲出去呆會兒。”然后又問:“小龍你說,她會不會往坪窖走?”

“應該不會吧,她說過她死也不回去的。”

“那她還說過如果知道你爹會走,就是火坑她也得跳呢。這小丫頭好強,說不定真回去跳火坑了,別的地方她也沒處去,要不咱們往坪窖的方向走走吧,她腿不好使,也走不了那么快,興許能攆上。”

小龍心里沒譜只好跟著風娟一直往坪窖的方向走。這一路上,過山過溝的,一會這兒竄出一只野兔,那兒跑過一只老鼠,把兩個人嚇得緊緊拉扯在一起,每走一步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小龍一邊走一邊不停地回頭,好像有人或有鬼在后面跟著似的。風娟是大人,膽小也不想表現出來,她緊緊攥著小龍的手安慰他也安慰自己說:“不怕小龍,有嬸子呢,英子一個小丫頭都不怕,你說咱們怕什么。”

走了一段兒,還是沒有發現英子,小龍說:“嬸子,咱們回去吧,英子她膽小,也沒拿手電,她不可能會走這么遠的。”

風娟想了想說:“那就回去,我想也是,她說不定現在已經回去了呢。”

就在小龍他們往回走的這個時間,二拐子出來方便時聽見他家門口的草堆子里有“悉悉索索”的聲音,他用手電照了一下發現有個人。二拐子是個不信鬼神的人,膽子也大,幾步走過去發現原來是英子。他吃驚地問:“英子你怎么在這兒?”

英子不說話,“嚶嚶嚶”地哭起來。

“別哭了,這深更半夜的讓別人聽到了還認為是鬼哭呢,有什么話到我的屋里來說,行嗎?”二拐子上前拉她,她沒發犟,跟二拐子進屋去了。

“二叔,你別告訴小龍他們我在這兒,我在你這兒呆一宿,只要天能看見路了我就走。”英子怯生生地說。

“你要到哪兒去?”

“我回坪窖村。”

“你嬸子不是不要你了嗎?”

“嗯,可是她把我家房子賣了,我給她講理去,我把我家房子要回來。”

“別瞎想了,我把你送回去,有什么事兒明天好好商量一下再說,不能自己瞎折騰。”

“我不是瞎想,今天晚上,他們在你們家說的話我全聽見了,我叔是嫌小龍哥對我好才生氣走的,如果我回去了,我叔再走了怎么辦?”

“不會的,你叔不是那樣的人,他是當時想不開。”

“我知道我叔想讓小龍把我當妹妹,可我不是他妹妹呀,小龍哥親口說過要我當媳婦兒的,從在醫院那天起我就是他的媳婦兒了,這媳婦兒還能說變就變呀?”英子說著說著委屈地又哭起來。

二拐子不知道怎么解釋才能讓英子清楚明白,他心里很難過,是真的難過。在英子心里,她早就把自己當成是小龍的媳婦兒了,為小龍洗衣做飯,為他上學養兔子賺錢,甚至如果小龍遇到災難替他去死她都愿意,這突然的改變她怎么能接受。但他還是勸她回去:“英子,聽我的話,先回去,別讓你叔和小龍著急了。”

“小龍著急,我叔不著急,我叔光愿意讓我走,我走了他就可以給小龍找個城里媳婦兒了,可是我怎么辦,我才是小龍的媳婦兒。”女孩子無論大小都一樣,都有著強烈的占有欲,也許此時英子心里也充滿著占有欲,她認定自己是小龍的媳婦兒。

“就是呀,你既然是小龍的媳婦兒,你干嗎要走,你叔攆你都不走,你一走,你叔不正好給小龍找城里的媳婦兒嗎,真是傻丫頭。”二拐子說。

還是這句激將法管用,英子想了想說:“也是,那我不走了,我回去,只要小龍哥不嫌棄我,我叔他也沒辦法。”

這樣一說,這疙瘩就解開了。英子她必竟是個孩子,想開了,高高興興地被二拐子送了回去。她們剛到家,風娟和小龍也回來了。

“英子,你跑哪兒去了,你嚇死我了。”小龍著急地問。

“是呀英子,我們找你差點都被野狼吃了。”風娟總是愛把話說的挺嚇人的。

英子不好意思地搓著手,不知道怎么說才合適。二拐子想來想去也不知道怎么說才合適。他必定是大人,還是把事情的經過婉轉的說了一遍:“英子去我家看大哥去了,聽到了你們說的話,就打算回坪窖去,可是天黑她不敢走,想在我們門口那柴草里睡一晚再走,被我發現了,做了半天工作才做通,這不給你們送回來了。”

風娟拉住英子的手說:“傻閨女,以后再也沒人攆你走了,放心地在這個家里住著吧,再受了委屈你對嬸子說,別自己瞎折騰。”

“嗯,我知道了,以后我叔攆我走,我也不走了,我要養一院子兔子,我要供小龍哥上大學。”英子笑了,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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