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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公府的悲傷也只有短短幾日,連同溫澈因夫人亡故的心痛也只在臉上陰郁了短暫的時光。
因為眼下,溫家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溫澈兒子的滿月宴。
要不怎么說人走茶涼呢,因為楊落塵亡故的而在府里掛的靈幡,準確來說只在府門口掛的那些白布,也只是放了幾日,溫澈就命人給收了起來,怕對兒子不吉利,讓下人們放出話去,就說是楊落塵托夢,讓府里以添丁的事為重。
而后,這溫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就開始裝扮起來,把一個小孩子的滿月宴,搞得府中主君大婚似的,大張旗鼓,氣勢恢宏,凡是經過溫公府門前的百姓們都對其不得不議論一番:“這溫府前些日子不是才出殯嘛,怎么這么快就又掛紅了。”
“逝者已逝,都先緊著活人吶。”
是啊,對于溫澈而言,沒有什么比他溫澈根上沒有問題更重要,從柳若慈、到魏瑾菱、再到楊落塵,以及如今的陳珠兒,她們的存在就是替溫澈鋪路,給溫澈生子。
十月初八這日,元京溫府大擺宴席,給小少爺溫南芮辦滿月酒,溫澈恨不能將元京所有官員和官眷請過來,要向所有人證明,他溫澈沒有病。
從丫鬟被抬成三姨娘的陳珠兒,這一次可算是挺起了腰桿,在府中已經擺起了正頭娘子的款兒。
剛出月子,不在自己席位上好生歇息,將兒子交給身邊的婆子后,就在女眷席上招呼起官眷們。
這樣的場合向來是不允許妾室出席的,只因為她是溫南芮的生母,溫澈允許她出席。
趁著自己兒子的滿月宴,陳珠兒可得把握好機會,在人前露臉,告訴整個元京,只有她陳珠兒才能生出溫家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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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面色紅潤的陳珠兒,穿了件淡紫色羅裙,是元京眼下最時興的水煙緞,隨便一匹都抵得上普通百姓一年的開銷,而陳珠兒一個姨娘能穿上這樣材質的衣裳,可想她這個兒子生得有多好。
只見羅裙的袖口上還用金線繡著蘭花的式樣,顯得整個人貴氣了許多,一根玄紫色的寬腰帶勒緊細腰,顯出了身段窈窕,陳珠兒剛出月子就有如此身段,也不怪能把溫澈迷惑得在書房里行茍且之事。
穿的雖不是當家主母的裝扮,但卻一副當家主母的姿態,頭戴海棠花金釵,扭著身子,笑成一朵花似的:“我也是對這種事兒剛上手,很多地方招待不周,還請各位娘子見諒,來到這里,就莫要客氣,盡興才好。”
幾個夫人交頭接耳地嗤笑道:“如今世道還真是變了,明媒正娶的夫人被趕出門外慘死,靠手段爬上床的丫鬟卻在這里吆五喝六的,溫家也不嫌丟人。”
“丟人怕什么,誰讓人家有本事,給溫大人生下了兒子,還是個正常的孩子,不像溫夫人,生的兒子是個傻子!”
夫人們不禁咋舌,嘆息溫夫人的可憐,更覺得跟著她去的那一雙兒女也沒享過幾天福氣,就這樣走了。
宴席上陳珠兒正和幾個夫人寒暄,學習育兒經驗,身邊的女使蕓娘走了過來,將陳珠兒叫到一邊。
陳珠兒剛走到長廊邊上就立即變了臉,不耐煩地問道:“二房的什么意思,為何還不過來?”
按照前一日陳珠兒與魏瑾菱商量的,因為家中沒有當家主母,畢竟魏瑾菱來溫府的時日較早,還生下了三姑娘,陳珠兒希望能由魏瑾菱主持今日內宅的宴席,也好顯得妾室之間和一團和氣。
魏瑾菱十分干脆地答應了,可眼下宴席都開始半天了,一直不見二房母女的身影,陳珠兒派蕓娘去請了好幾回了,都無功而返。
蕓娘臉色很難看,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陳珠兒急得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斥責道:“怎么了,趕緊說啊!”
“二姨娘和三姑娘,去到前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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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坐著的都是溫澈的同僚們,男人們圍坐在桌上,紛紛飲酒暢談,十分快活。溫荼芮的滿月席,溫澈特意請來了元京天香居的大師傅,做的都是天香居的招牌菜,還有幾樣都是為了這次滿月宴新研究的菜式,溫澈還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挖了出來,眾人滿心歡喜,連連稱贊。
溫澈臉上的笑意從宴席開始到此刻就沒有消失過,端著酒杯挨個致謝,感謝大家賞光,能來參加他兒子的滿月宴,這陣仗整的,就跟今日溫澈大婚,作為新郎官挨個敬酒呢。
私下同僚們都說:“溫澈四十多了頭一遭抱大胖小子,怎么不好好顯擺一番。”
“之前的夫人不是生了一個兒子嘛,怎么能說是頭一遭啊。”
另一位官員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搖搖頭:“這里有問題,怎么能給溫家長臉。”話雖這么說,大家也都是看客而已,只要溫澈不覺得丟臉就行。
不過這溫澈從一個小小的吏部四品官員,能坐到今日這個位置,也算是人家的本事,這才是大家要好好學的,如何空手套白狼,最終穩坐國公之位。
觥籌交錯間,二房的秋月走了過來,沖著溫澈行了一禮,溫澈還以為是后院有什么事情,卻見秋月行色匆匆地又走到宣正大夫魏延的身邊,耳語了幾句。魏延是魏瑾菱的父親,官位雖不及溫澈,但也是溫澈的岳父。
見魏延跟著秋月匆匆離去,二人面色都有些凝重,溫澈難免心中起疑,跟著他們走了過去。
魏瑾菱帶著女兒溫南蘿在前院一旁的長廊中等著,見父親走了過來,母女二人沖魏延行禮:“父親。”“外祖父。”魏延見女兒面色不佳,眼睛也腫得像核桃似的,心生擔憂,問道:“今日溫府大喜,你這是何意?”
魏瑾菱還什么都沒說呢,拿起絹帕就往自己的臉上擦拭,扭過身去,似是又傷心起來。
魏瑾菱本就生得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這樣一番姿態,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憫。南蘿沖著外祖欠身一禮,余光注意到站在不遠處的父親,便提高了聲音,說道:“外祖莫要怪小娘在這大喜日子里傷心,小娘已經連著三日夢見母親,滿臉是血地找小娘哭訴。”
魏延聽到這話身子一怔,不禁想到前些日子才出殯的楊落塵,“母親?你說的是溫夫人?”
南蘿見外祖父震驚的模樣,連忙解釋道:“是父親的原配,也是蘿兒的嫡母。”
“可是柳國公之女,柳若慈?”
聽到這個名字,溫澈也下意識地心中發慌。
若是沒有柳家,他壓根走不到今日,尤其是柳若慈,溫澈一直對她心有虧欠,沒能讓夫人善終,而是帶著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離世。
都說女子帶著未出世的孩子離世,會陰魂不散,怨氣很重,柳若慈去世后,人們都以為溫澈是因為夫妻情深,才悲痛不已,其實不然,他是怕柳若瓷這樣的死法會讓活人不寧,家中不安,四處尋高人給她做法超度,希望柳若瓷能早日投胎,勿要將怨氣留在溫府。
沒想到時隔這么多年,魏瑾菱會夢到柳若慈。
魏瑾菱忙點點頭,似有難言之隱,一臉為難地挽住了魏延的胳膊:“爹爹,女兒已經連著三日夢見了姐姐,她哭著給我說自己沒能給老爺生下兒子,有愧于溫家祖先,在下邊的這些年一直不得安生,心有愧疚,不愿投胎,如今得知三姨娘給老爺生下了兒子,心中又喜又怕。”
魏延蹙眉,小心翼翼地問道:“為何會怕?”
魏瑾菱忙看向四周,似是壓低了聲音,但是站在不遠處的溫澈也能聽清。
只聽魏瑾菱緩緩說道:“姐姐說,再怎么樣溫家的國公之位也是柳家的,她沒生下兒子,不僅沒給溫家留后,也沒給柳家留后,就怕柳國公會在地下生恨,讓溫府家宅不寧啊。”
溫澈聞言,嚇得連忙后退了幾步。
別人不知道他這個國公之位是怎么來的,他自己心里一清二楚,雖然是靠夫人左右逢源,上下打點,但多多少少也有些鳩占鵲巢,如今柳國公亡魂不愿,溫澈也怕自己的國公之位坐不安穩。
魏延忙按住魏瑾菱的胳膊,示意她言多必失。
這時南蘿嘴中嘟囔了一句:“其實這事也好解決,只要把弟弟收到嫡母的名下,認三姨娘為小娘就好了,更何況庶子前路坎坷,很多地方都有身份的限制,溫家就這一根獨苗,讓弟弟認嫡母為母親,百利而無一害啊。”
魏瑾菱立即堵住了南蘿的嘴:“你這樣說,你三姨娘會傷心的,畢竟她才是芮兒的生母,等芮兒再大點了我再與老爺說此事吧。”
魏瑾菱母女的話雖這么說,但是溫澈的心中已經另有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