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朱燁還是認為這個人是大言炎炎之輩。

因為指出問題很容易，提供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卻很難，而這也是也是區分人是否有才能的有效方法。

這個陳啟新提供的方法是什么呢？

很簡單，倒是不像他提出問題時的長篇大論，總結起來就是：

廢除科舉制度，重新恢復舉孝廉；廢除由關系和資歷來選拔人才的制度，通過改善選拔機制來改善政治和社會狀況，至于這個改善的選拔機制是什么，他也說不明白。

這些解決方案怎么說呢。

朱燁表示他用腳想也能想出來不少，比如說：吃飯會噎死人，不如不吃飯；看書會讓人懂道理，會患得患失，不如不看書；走路會被絆倒，不如不走路...

只要不是素質教育的漏網之魚，是個人都知道科舉制對國家治理和民眾公平性上的作用，它為不同社會階層的人提供了上升通道，通過科舉考試，即使是貧寒子弟也有機會進入官場，這大大緩解了社會矛盾，維護社會的穩定。

同時挖斷了門閥學閥們的根基，使其不能再輕易形成龐大的利益集團抗衡朝廷權威，不但穩定了國家，也是維系統一的重要措施。

因此，這陳啟新明顯是忽視了科舉制度在促進社會公平方面的積極作用，而將其完全歸咎于道德敗壞，這就是典型的簡化問題的復雜性。

因噎廢食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另外科舉制度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明朝科舉考試的內容雖然以儒家經典為主，但也包含了一些實用的知識和技能，如法律、歷史、地理等，有這些考試內容存在，就迫使學子們不能只讀經典，也需要學習些所謂的“雜學”。

同時，科舉制度也在不斷適應時代變化，就比如現在，科舉考試中開始出現一些反映時代特征的問題，例如九邊、開海、商稅、甚至是陳啟新所說的科道選官問題，這都表明科舉制度是具有一定的靈活性和時代適應性的，遠不是區區“八股”二字就能夠概括的了的。

更不提科舉制的施行，還成功塑造了華夏民族對教育對知識的重視，使其成為刻在基因中的本能，還有諸如對社會風氣的潛移默化、在制度文化上的促進作用等等好處。

而舉孝廉這種過時的老東西，更不值得批駁。

朱燁甚至不太理解陳啟新的腦回路，一面抨擊虛假的道德使吏治敗壞，一面又希望靠道德來選拔官員，他怎么區分什么道德是真，什么道德是假呢？

最后的廢除現在的選官制度也是一樣的道理，只說廢除又沒有新的制度跟進，只能是變相的廢除科道官。

作為對官員們的監察機構，它可能不夠好，但沒有它朱燁實在想不出官員們能道德敗壞到何種地步。

就像原本一頭牛非要吃田里的禾苗，穿個鼻環尚且拉它不住，現如今因為繩子可能會斷，可能不太合手，索性就去掉繩子不拴牛了，那猜猜看這牛是變好，還是變壞？

朱燁毫無坐相的攤在椅子里，可嘴上的話卻毫不客氣，觀點夾雜著陰陽怪氣，一通輸出。

那陳啟新頓時覺得臉上發熱，心中涌起的羞愧和憤怒如有實質。

他本想踩一踩這個不知所謂的商賈，他們都是舉人，都是預備官身的文人才子。

飲酒賞花本是雅事，這商賈偏不合群不說，還縮到角落里，拿一雙眼睛審視眾人，那目光讓他想起考試時考官的目光，直讓他渾身如有螞蟻在爬。

陳啟新眼睛瞪得溜圓，額角的青筋暴起，臉色由白轉成紅紫色，如果他能讀心到朱燁此時的想法，就能喜提“紅溫”一詞，只可惜他并不能。

所以只是雙拳緊握，連懷里的小姐姐都發覺氣氛不對，悄然離開，他呼吸急促，仿佛胸中有烈火在燃燒。

突然，他猛地一拍桌子，這一刻怒氣勃發，氣急敗壞的吼道：“住嘴，區區商賈你懂什么？！”聲音之大，讓隔壁桌的人都安靜了下來，紛紛探頭看了過來。

熊成輝自是最懂他這個小舅子的嘴皮子功夫，再加他原本就不喜政務，聽到兩人竟然聊如此無聊之事時，便更加不在意了。

原本他正喂著懷里的小姐姐吃酒，突然被這聲突兀的喝罵嚇了一跳，酒水都撒了一身，臉色當即就不高興起來，人是他領來的，如今被人這么吼，這罵的不是朱燁，分明是不給他熊三公子的面子。

陳子龍作為組織者，也發現情況不對，趕緊拉住將要開口的熊成輝，另外還試圖打圓場道：“維新這是何故？大家志趣相投，針砭時弊當是幸事，日后金榜題名之時，回首如今也是一樁美談，怎生動怒？”

“明之言語也稍顯犀利，大家都是朋友，當不得如此。”

朱燁也只是被對方跳臉開大，又實在有些厭蠢，思即大明的后備官員都是如此夸夸其談之輩，這才沒忍住語氣調侃了些，左右自己又沒有吃虧，反而還陰陽怪氣了個爽，權當給他姐夫個面子，只是聳了聳肩，道聲“是我孟浪了。”

便又縮回角落，說了半天，口都有些渴了。

正要撿起酒杯喝酒，就見旁邊伸出雙修長嫩白的手舉著酒杯，那手如同精雕細琢的藝術品，肌膚透露著柔柔的光澤，手指修長而纖細，指尖圓潤，指甲粉紅，弧度清晰而光滑，像是顆精致的粉色寶石鑲嵌在指尖。

朱燁搖了搖頭，看來是真餓久了，看個男人的手竟能覺得發光起來。

他趕緊接過酒杯，可能是搖頭的幅度稍有些大，一時不小心下只覺掌心中有冰涼的小蛇劃過，柔膩細滑。

見對方盯著自己的手看，朱燁也有些羞赧，他畢竟是操炮端槍的廝殺漢，再強悍的體魄也免不了起繭結疤，所以手掌自然比不得這些士子們光滑。

還以為是自己的粗手刮傷了對方，不由得道歉道：“不好意思，粗人一個。”

“無事。”那人年齡應該不大，聲音竟還帶著些宛若童音的尖細。

朱燁又是一陣搖頭，這大明果真是要完，連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都學人出來喝花酒，指望這樣的人為官做宰，嘖嘖。

朱燁這邊的互動又被那陳啟新看的一清二楚，本就強壓下去的火又騰的升騰起來，這下連陳子龍都壓不下去了。

就見他滿飲一口酒后，頗有些造作的問道：

“明之老弟之前一番話語，雖然童趣盎然，但也不失幾分道理，細細想來也非信口開河之語，只是愚兄實在愚鈍，不知所提問題，明之可有恰當的解決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