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 風水寶地的毀滅
- 村野閑人
- 4101字
- 2024-07-15 20:30:00
時間悄無聲息的飄然而過。白進喜的那點錢雖然去而復返,河里打水洗河床,終是悖進悖出。還了一些最要緊的外債,也就所剩無幾了。他又背著玉蘭去悄悄賭了幾次,盡管是小打小鬧,總不過是孔夫子的行李箱——書(輸)多銀(贏)少。不屑個把月,把身上所剩的一點錢又耍完了。白進喜整天唉聲嘆氣,窮困蹇足,舉步維艱。欠別人的,不管是賭債還是其他什么債都是要還的。一個人如果丟失了信譽,耍賴,堵死了自己的退路,最后弄成了人見人避的孤家寡人,今后還怎么在社會上混?一個大男人,缺錢不缺力,窩在家里總不是個辦法,他還得出門去尋找掙錢的門路。
計劃生育罰款也還沒還清。能讓他分期交罰款,對他本身就很寬大讓步了,這都是哥哥白進財從中斡旋的結果。上交各項稅費、三提五統等兌現款,還有集資辦校款、鄉村公路攤派款以及各種意想不到的罰款......,最為緊逼的莫過于人情債。傳統的婚喪嫁娶,蓋房喬遷等紅白喜事已令人應接不暇;時下又興起新的五花八門的可恭可賀之事。如生孩子做滿月,做周歲,成年人在33、36歲都要沖喜;家有老輩的,要過六十大壽;升學的要辦“狀元”酒,入伍參軍的要辦“戴花”酒;病人出院要辦“康復”酒,先富起來的村民買了手扶拖拉機或小四輪,要慶賀“金光大道上奔小康”;就是勞教人員刑滿釋放回家,也還要辦一場“驅晦除災”酒。至于禮金,從最初的送苞谷洋芋、蘿卜白菜、豆腐、煙葉茶葉等實物到三元五塊現金鈔票,逐漸上漲到五十、一百。水漲船高,物價上漲,賀人的禮金更是瘋漲。有時不在人家禮薄上掛三百五百,你根本就沒臉坐在人家酒席上。即便家家戶戶都備下了印鈔機,卻弄不來印鈔紙也是枉然。有錢的人當然就不同了:卞家給那些有頭臉的人送壽禮,動輒上萬。而且,有些有頭臉的人一年做兩次壽(按公歷過一次生日,再按農歷又做一次壽),卞氏弟兄裝作不知,再去恭賀一次。人家有錢玩得起牌子。感情投資是一本萬利的投資。占據社會資源的人用社會資源回報你,利潤是你成本的百倍千倍甚至更多。但作為最窮困的村民白進喜,就為幾十塊錢一次的普通恭賀酒都喝不起,其捉襟見肘的狼狽相可想而知。
幸虧目前買娃兒還小,白進喜還少一項學生娃的開支。但集資辦學款是按人頭攤派的。“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可是,農民年年都攤派有數量不小的集資辦學款,可萬佛寺的教育還是照樣窮,萬佛寺的孩子仍然苦。這是因為這些孩子生就的命運不濟。他們的祖先大多沒葬到一處好的龍脈。萬佛寺的風水龍脈白仁貴堪輿給姚惠賢,讓卞氏一家獨占了。
轉眼便是明春要用的籽種、化肥等等,白進喜是越想越麻頭。像他家這種情況是貸不到款的——哪怕是幾百元錢小額貸款都不行。白沙縣的扶貧理念是肥上添膘。能在銀行貸得出款的都是有錢的主兒。這也難怪銀行放款不可能不評估風險指數。你連飼料都備不起,誰敢把雞借給你下蛋?把錢借給那些舀水不得上鍋的窮人,一旦他們窮急了扯起公腳布纏婆腳,將所貸專項資金轉移了用途,到時候,銀行連本金都難收回咋辦?銀行最穩妥的辦法就是把錢借給有錢的人去滾雪球而不是借給窮人去救水火。
這年頭,山上的木料伐光了,原先黑森森的山林,如今已經變成了稀毛癩禿頭。野藥挖空了,未到水冷草枯的季節,遍山已被干枝枯葉替換了碧綠茵茵的繁茂景象。打獵捕獸,更是望梅止渴。野獸在這光禿禿的山上沒了藏身之地,都紛紛逃之夭夭了,只有野豬反而成群結隊下了山,在村民的莊稼地里猖獗地打著游擊。據說,野豬也是受保護的。因有了身份,任其胡作非為,也成了地霸村霸,村民是不敢傷害它的。卞家在萬佛寺遍地開花,到處都是煤窯井孔,可卞家的用工原則是不用當地人。在集鎮上搞建筑,白進喜既不會瓦工,又不會木工,也就只有搬磚拌灰做小工。做小工,累死人不說,挨罵受氣,苦一天的錢還沒有大工師傅一半的工錢多。白進喜是大錢掙不來,小錢又看不上眼,眼高手低,這山望見那山高,到了那山仍然沒柴燒。唯一的法子就是出遠門。下河北,走山西,不管金礦煤礦,只要能掙到錢都行。運氣好的話,能做個煤頭工也不錯。他聽陳亮星說,進煤礦下苦力,還就是煤頭工最能掙錢。陳亮星在煤礦井下領班的時候,最忌諱有人把炮工叫煤頭工,“沒了頭”還是“霉頭”?總之,在煤窯里,聽到這樣的話,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苕娃子在他姑父那里做了好幾年的領班,賺得個盆滿缽滿,還不是得益于他先做了一年多時間的炮工?后來,他的姑父被人丟炸藥包炸死了,苕娃子只好把燕娃子帶回來,先開麻將館抽頭,收臺租。由于不會辦事,麻將館被派出所關閉了。如今又在鎮政府后街開了一家洗頭店。苕娃子便整天無所事事,打牌放貸,自己又吃上了現成的軟飯,日子過的逍遙自在。
想到自己在礦井里做炮工,白進喜像是大把的票子已經攥在了手里。不禁好一陣興奮。
再轉而細想,自己居住偏僻。玉蘭膽小,還沒完全退脫小孩子稚氣。買娃兒又小。母親年事已高,況且耳聾。他若外出,千里迢迢,半年幾個月又不可能回家,這些又叫他放不了心。
玉蘭說:“你實在要出門,我也跟你一塊兒走。”
“現在怎么可能呢?我又沒有現成的掙錢去處,自己還現找門路,盲目帶你出去,萬一找不著活干,我倒還不至于就餓死,你和買娃兒叫我如何安排?”白進喜只得將好言哄她,“你在家帶好買娃兒,我出去就想辦法給你寄錢回來。那頭豬也有一百多斤了。你辛苦些把它飼弄好。這兩年,我們還沒宰過一頭超過兩百斤以上的豬。每年不等夏天過完,臘肉就沒有了。油也不夠吃。今年就要看你的了。——不管怎么說,母親年紀大了,你生買娃兒又落下心慌病,油水還是不能太薄了。在家里要把你們幾個人的身體照顧好。我找好活,再能把礦包下來,就把你接去給我做飯。明年,我們就不用養豬了。也讓你輕松瀟灑幾年。”
“哪有那么容易,一出門就把礦包到手了?你做任何事都是先把心起得高!”夏玉蘭把白進喜哄她開心、寬慰她的話當真了,聽得半信半疑。
“即便一時包不了礦,我也能做一個炮工的。聽陳家苕娃子說,做個炮工很簡單。只要頭幾下把鉆桿扶住掛上了眼子,鑿巖機有氣腿撐住,人也無須用力,窩在旁邊睡一覺都行。若與工頭兒把關系玩鐵了,說不定給個領班干干,掙錢就容易得多了,也不至于下很苦的力。也不做過于危險的活。比起其他工人也安全很多。到那時,我把你帶出去,啥都不讓你干,晚上陪我睡個覺,我也養得起你娘兒倆。”
“所以說你們男人不要臉唦!——成天就想著有人陪你睡覺的事,還有心思包礦?”
“你說哪個不想?有你在一塊兒陪著我,免得我去找別人,不是能節省一大筆開支么?這賬不得不算嘛!”
“你有錢了你只管去找別人陪你睡覺去,沒人眼饞。你把全世界的小姐都包養起來,我還佩服你是有本事的男人。——怕的是你連自己的妻子兒女都養不活啵!”夏玉蘭雖然說著玩笑話,但還是從那縹緲的向往中回到了現實中來:“這孤莊野戶的,你走了,我怕......”
白進喜安慰她:“不要緊的。我走之前,有些事是會托付老大的。他在村里,手里畢竟有些權力,義務建勤工什么的,他總不會在你跟前攤派的那么見盡的。別人曉得,也不至于過于排擠頂駁你。有母親在家,她雖然耳聾,身體總算還行,平時給你做個伴還是行的。別的事你都不用著急,等我在外面掙了錢了,我們把房子建到砂壩坪集鎮上去。你就不用擔心出門攀坡爬嶺,下雨路滑了。”
“那都是遙遠的打算。你出門掙幾年錢,能把賬還清也就不錯了,哪里還指望你在大街上建房?你真正叫我住集鎮上,我們又不會做生意,種地也不方便了。拿啥過生活?只要你往后不賭了,住在萬佛寺再苦,我也就認命了。”
“以前的事,你也莫說了。我有錯,你也有不是的地方。我打牌,指望能贏別人幾個,哪曉得手氣霉,老是輸。輸了又想撈本兒。本兒翻不回來,反倒越陷越深,窟窿越撕越大。我還不是心里難受?可是,越焦急越輸嘛。我也下了決心:如果再上賭桌,就不吃過年飯了,不得好死,尸骨不全!你和文家路娃子也少伙在一起。我眼里容不進沙子,別人說起來也不好聽。從前,我一直把你當小孩兒看待,只不過比買娃兒在生活上會自理些。既然說過了,你就注意些吧。你若不聽話,別人怎么作踐你,我管不住別人的嘴。自己管自己該行吧?路娃子若再來糾纏你,你要拿出自己的鋒口。要不然——”
玉蘭一把把他推開,哭道:“那你就不要出門!要窮就窮在一起。免得你只長兩只軟耳朵,盡聽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亂嚼腮顎子造謠誣陷人!我又沒做對不起你的事,你老是疑神疑鬼的不相信人!誰還要你來!快滾那頭去,別把買娃兒弄醒了。”可她哪里阻擋得住白進喜的上下進攻。
白進喜出門下礦的事,夫妻倆就這么商量好了。
白進喜又去找哥哥借路費。白進財叫田玉琴在里屋取三百塊錢給他,問他夠不夠。白進喜說,路費倒是用不了那么多。但鄉村道路建設集資款還得緩一緩。實在逼得緊了,你幫我先墊著,我出去弄到錢就寄回來還你。家里煤也備足了,母親過冬烤火問題你就不操心了。玉蘭膽兒小,帶買娃兒住在這么孤野掉遠的地方,雖有母親為伴,總還是令人不放心。所以要拜托哥哥嫂子常去看看,照護一些!白進財望望田玉琴,點頭說,這個你放心,我們是啥關系?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盡管各立鍋灶,可一個“白”字兒掰不破,實質上還是一家人。雖說眼下我家生活條件比你稍好些,你在外面發展好了,說不定就超過了我呢!卞家原來還不如你,卞紹華在砂壩坪教書,一條尼龍褲子從開學穿到放假,一直沒洗過。有學生娃蹲廁所,說卞老師沒穿褲衩。當時我不相信,假裝去問生字兒,瞅他彎腰切菜時,用煙頭烙穿他的屁股,果然透出指膽兒大一團麥子色的肉。你看人家現在多風光?全村大伙兒我都在操心,還能看自家親兄弟的冷?——大的事,有我。平時,我會提醒你嫂子多去看看玉蘭她們的。
白進財又問了老二具體出門時間。囑咐叫在外少打牌。“再輸了,我是沒法請冷所長幫忙了的。”路遙千里之外,誰都鞭長莫及!又送給弟弟五十塊錢在路上買點吃的喝的。白進喜千恩萬謝,天底下,還是手足之情最濃啊!
白進喜回到家里已經是大半夜了。他剛要上床,雞就叫了。玉蘭起來,給他打了一碗荷包蛋,她怕他在路上不方便弄水喝,不敢多放鹽,里面放了不少白糖。白進喜愛喝酒,她準備了一些在路上吃的鹵菜。還有兩坨熏干的熊肉,帶出去也給管事的領導嘗嘗稀罕,比給人家買一條香煙都起作用。天還沒亮明白,白進喜就趕到砂壩坪派出所外邊大拐上攔住了去安泰火車站的長途班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