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咋的！”

濮存新頓時找到了知音，推心置腹道：“可干了幾年后，我就想回城了，我想演戲，也想家。我報考了好多文工團，可都沒有錄用我！”

“我是文藝骨干，有次下連隊演出，天很冷，我穿著單薄的衣服去掛幕布，忙上忙下，忙完了我一條腿失去了知覺，還發起了高燒。過了兩天，我發燒好了，腿也有了知覺！”

“可我心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我就一直裝著腿病還沒好，整整一個夏天，我都穿著大棉褲，拄著拐杖給別人看。結果，人家信了，終于批下了回城。

“哈哈，好一招瞞天過海。”

方遠平樂道：“當時為了回城，用這招的不少，還有人專門打架把自己打受傷的呢。”

“這是我人生最見不得光的一個秘密，你們也別笑話我交淺言深。”

濮存新慚愧地道：“我這是碰到了方老師，您當過知青，寫了傷痕小說，我相信您能理解我，我才敢說出來。

“那確實，感同身受。”

方遠平是個很好的傾聽者，濮存新覺得和他分外投機。

“我做夢都想成角兒！”

濮存新握著方遠平的手，差點眼淚汪汪：“三年了，我進空政文工團三年了，您知道我這三年是怎么過的嗎？”

“我每天六點起床，勤學苦練，發聲、吐字、形體。”

“我和李雪建一個屋，比賽起床早，爭簸箕搶掃帚打掃衛生，吃飯都狼吞虎咽，為了幫食堂大師傅洗碗筷，這么積極表現，可也沒撈到好角色，不是土匪甲，就是轎夫丙，一直在跑龍套……”

別提關系，在燕京，誰還沒點關系。

現在連陳小二都要演配角，人家老子陳強在62年當選“22大電影明星”之一。

同為北影廠子弟的葛尤眼下還是待業青年呢，報考了很多藝術團體，沒一個過關的。

濮存新大倒苦水，最后道：“幸虧您來人藝了，您和年輕人是站在一起的，我知道，您一定會幫我的。”

圖窮匕見了屬于是！

不過。

方遠平對濮存新的演技是認可的，笑著問：“你想演哪個角色？”

濮存新眨眨眼：“方老師覺著，我演鐘躍民咋樣？”

方遠平搖搖頭：“你演不出那個混不吝的勁兒，你太內秀，從你裝病可以看出來，你演蔫壞還行！”

濮存新哀求：“方老師，我可以練，我可以深入大院體驗生活啊，我可以為了藝術犧牲一切！”

“你沒戲。”

方遠平道：“兒童藝術劇團的陳保國也投了簡歷，明天他一來，往那里一站，就是活生生的鐘躍民，誰都搶不走！”

陳保國早期演過兩個混不吝的角色。

一個是1982年的《赤橙黃綠青藍紫》中的叛逆青年劉思佳，一個是1986年武打片《神鞭》中天津衛的混混兒玻璃花。

這種叛逆青年混混的角色，陳保國演起來駕輕就熟，他天生就有這個氣質，屬于老天爺賞飯吃。

“他這么強嗎？”

濮存新有點失望，問：“那方老師，那您覺得，我演哪個合適啊？”

“要不，你試試鄭桐吧！”

“行行行，我愿意演這個角色。”濮存新滿臉喜色。

鄭桐是鐘躍民的好友，還一起在陜北插隊，戲份極多，說是第二男主并不為過。

方遠平鼓勵道：“別心急，你能從這部戲里得到磨練，一定能夠成角兒的！”

“借您吉言，借您吉言，千言萬語，都在酒里！”濮存新和方遠平碰了一個，一飲而盡。

方遠平吃了口菜，又看看楊利新，道：“你就沒啥想法？”

“沒，我演啥都成，我就想混口飯吃。”

楊利新搖搖頭：“再說，大的角色，我也駕馭不了，我不急，路還長著呢！”

楊老師就是當下的佛系青年，啥事都特隨緣。

但他不驕不躁，沉下心來，反而得到很多磨礪，后來演技反而越發純熟了。

方遠平道：“我覺得，你演《聞香識女人》里的小方，挺合適！”

“方老師真這么覺得？這個戲是藍天野演老曹，我哪里配得上啊？”楊利新低聲叫道。

濮存新化身檸檬精，叫道：“這可是名副其實的主演啊，你要不愿意演，你就讓給我吧！”

“那我不讓。”

楊利新笑道：“方老師說我可以，那我肯定要試試，我回去就好好研究研究劇本！”

一頓大酒，喝到九點才散了。

路燈散發出朦朧的光暈，大街上，晶瑩的雪花徐徐飄落，觸目白茫茫的一片。

行人寥落，騎車容易摔跤，方遠平和朱琳推著車子慢慢溜達著。

天地清冷安靜，很久沒有說話，只有腳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和倆人的呼吸聲。

但在這大雪的冬夜，朱琳又莫名覺得溫暖和諧。

朱琳嘴巴冒出白色的熱氣，輕聲笑道：“遠平，我最愛下雪天了，干干凈凈的……”

“我也是，特別喜歡那份冷寂……”方遠平笑道。

又走了一會兒，方遠平問：“對了，朱琳，《血色浪漫》這次大膽啟用新人，你有什么想法？”

朱琳遲疑了一下，亮晶晶的美眸看著遠處的行道樹，道：“我，我能演秦嶺嗎？”

“干嘛啊這是？”

方遠平一愣：“周曉白才是為你量身定做的。”

感覺方遠平似乎有點煩，朱琳心下一慌，輕聲道：“也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可我就想演秦嶺……”

見她柔順如水的樣子，方遠平突然明白了她的心結，失笑道：“戲是戲，現實是現實，你還沒演呢，就分不清了。”

朱琳俏臉一紅，芳心砰砰亂跳，原來他都懂得，可是，他怎么……

朱琳柔腸百結，安安靜靜地走著，半天沒說話。

方遠平勸道：“你演周曉白特別合適，相信我，這部戲會火的，你也會成為名角的！”

“你向歐陽老師推薦我了？”

朱琳輕聲道：“這不好，別人知道我們認識，會說閑話的……”

“我就要捧紅你，怎么了！”

“你，你！”

“別擔心了。”

方遠平停下腳步，看著朱琳笑道：“曹老想在今年春節前排好這兩部戲，在明年文代會上打個雙響炮，時間比較緊，所以，演員都挑形象經歷和劇中人物非常相近的。”

“你當過兵又當過醫生，和周曉白最為接近，所以，于是之老師點了你的將！”

朱琳仰望漫天飄灑的雪花，然后看著方遠平，微笑道：“那我聽你的，我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