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遠平仔細瞅著這位，感覺很獨特……

葛尤和陳小二，光看形象，都有點諧星的味道。

他們搞笑，你能預料到。

但楊利新長得特別周正，傳統小生，正人君子那味，他搞笑，那就是抽冷子，反差感特別強烈。

怪不得《我愛我家》的賈志國演得那么出彩啊！

“我們是真崇拜您。”

濮存新道：“知道您來人藝了，我倆一直想請您吃飯，但怕您覺得我們俗氣，就一直沒敢打擾您。”

方遠平一揮手：“不要搞水至清則無魚，不要封鎖我，讓社會的不良風氣吹進來……”

“哈哈哈，方老師果然平易近人。”

大家都樂了起來。

楊利新笑道：“方老師，不是我捧你，您在我心中就是大作家，您出道才幾個月啊……”

他比著手指：“《牧馬人》《血色浪漫》《霸王別姬》《聞香識女人》，四個，一個月一個，還都是大部頭，就一個短篇，您這小半年寫的比別的名作家一輩子寫的還多。”

“還真是唉，方老師厲害！”

他這么一盤點，濮存新也驚了一道。

“我雖然是人藝的演員吧，說出去也有面兒，但其實就是一小演員，跑龍套的，見到您緊張點，您得理解啊……”楊利新撓撓頭道。

楊立新從小住在珠市口煤市街，旁邊是華北戲院，演傳統戲曲，他經常過去蹭戲聽，但話劇是一次都沒接觸過。

75年，他父親離世，家庭收入大降，他跟著同學報考曲劇團想找口飯吃。

其實他就是一票友，根本不會唱，好在臺風還不錯，結果被老師推薦去了人藝，純屬陰差陽錯。

不過，這兩年他和濮存新一樣，也是在跑龍套，最近在《萬水千山》里扮演“敵副官”。

“啥大作家，啥跑龍套的，能坐在一起的，都是好兄弟！”方遠平笑著道。

“哈哈哈，方老師您太有意思了……”距離迅速拉近，濮存新和楊利新都特別開心。

方遠平有意籠絡人心。

話劇不賺錢，但再過幾年電視劇可賺錢，這兩位后來都在影視圈大放異彩，那肯定要拉到一起搞事情的。

不一會兒，菜上來了。

兩吃大蝦、松鼠鱖魚、炒鱔魚糊、冬菜鴨、清蒸元魚四個都是硬菜，熱氣騰騰，噴香誘人。

冬菜包和火腿蘿卜絲餅，也不錯。

“嚯，存新，你這次可是大放血啊！”方遠平樂了，他懷疑這哥們是不是有所圖。

“不妨事，不妨事，請方老師吃飯，還能吃差嘍，那不跌份嗎？”

濮存新笑道：“我覺得只有新僑飯店和老莫才能配得上您的身份，這都算慢待了！”

開造吧！

這年月都是純天然無污染的食材，鱔魚也不會喂避孕藥啥的，別有一番鮮美。

方遠平吃得贊不絕口：“確實好吃，我好久沒吃過蘇菜了！”

“您要是喜歡這一口，回頭咱還來，離得近！”

濮存新舉杯：“來來來，咱們三個，一起敬方老師一杯。沒有您，人藝沒這倆好戲。我雖然不是人藝的一份子，但也是人藝的子弟，我心里感激不盡啊！”

四個人碰了一杯，方遠平挺喜歡喝汾酒，一口下肚，回味悠長，那叫一個舒坦。

“呦，真辣！”

朱琳也喝了一小口，小臉蛋立刻紅了，跟抹了層胭脂似的，更增幾分艷色。

酒是拿來下話的，喝了一陣子大酒，大家話開是密了，東扯葫蘆西扯瓢。

但男人嘛，喝酒吹牛本來就是人生一大至樂，更何況還是和青澀的兩位大佬吹牛。

濮存新興奮地笑道：“方老師，您這次說動曹老和藝委會協調外面的演員來人藝排演，我敢說，一定會載入人藝史冊，福澤百年，演員和觀眾都得感謝你！”

“怎么說？”方遠平吃了口炒鱔魚糊。

“當演員的，誰不想成角兒。！”

濮存新似帶怨氣地道：“只是人藝這幫前輩，包括我爸，那真是老驥伏櫪啊，都退休了，還返聘回來演呢，霸占著舞臺，不給新人機會啊！”

“包括我工作的空政話劇團也是這個情況，我們根本撈不到重要角色，整天跑龍套。”

“你這話過了啊。”

方遠平樂道：“那是熱愛舞臺，文藝為廣大人民群眾服務，老藝術家的風范咱們得學習！”

其實濮存新這話，雖然情緒化，但也有幾分道理。

上輩子，王碩有一本《單立人探案集》，其中有一短篇名為《無情的雨夜》。

說下雨的夜里，著名舞蹈演員周媯被人打了一悶棍，兇手沒有蹤跡。

警官調查受害者人際網，人人夸她是個好演員，人緣好，只有一件事做得不妥，特殊時期沒有機會上臺，等百花齊放了她都40多了，借著當年的盛名演上A角后就再也沒休息過，無論多重的病。

小說中有一句特損的話，大意是說她“拉肚子流了一褲襠黃湯還堅持著在臺上劈叉”，把B角小姑娘快急瘋了，誰的青春不是有盡頭的呢？

眼瞅著案子快破了，受害人突然找到警官說她不想追究了，這些年也跳累了，正好回家抱孫子，大家心照不宣，風華正好的B角終于粉墨登場。

王碩當時的女友小沈是東方歌舞團的獨舞演員，這個歌舞團在80年代大名鼎鼎，人才濟濟，老演員又老當益壯，年輕演員沒有盼頭，這篇小說的靈感應該是小沈提供的。

人藝也是這個情況，有些演員四十幾歲還在演十八歲的四鳳。

老演員太多，又想演戲，可哪個劇本都消化不了，人藝后來不得不專門為他們排練了《冰糖葫蘆》，里面全是老年角色。

“你說的在理。”

濮存新可不敢反駁，只是借著酒勁道：“可他們熱愛舞臺，我們每一個年輕演員也熱愛啊，我做夢都想演戲，您知道我當年在北大荒插隊，怎么回城的嗎？”

“您說說！”方遠平捧哏。

“我小時候，得過小兒麻痹，右腿一直不咋利索。”

濮存新道：“當年剛開始上山下鄉，我追求進步，主動要求下鄉插隊，生怕人家因為病腿不要我。”

“嚯，咱們一樣樣的，當時大家伙都太想進步了，滿懷戰天斗地的激情！”方遠平道。

朱琳笑著斜他一眼，輕抿茶水，你專業捧哏的是吧，就不允許一句話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