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來，遠平先吃一氣兒，墊吧點！”錢禮群示意方遠平在小馬扎上坐下。

方遠平大喇喇地坐下，端起盛著芝麻醬的鋁飯盒，拿起筷子。

根本不用他廢話。

陳健功抄起筷子涮肉片，放到方遠平手里的飯盒里：“涮羊肉我擅長啊，七上八下，絕對又嫩又香！”

“遠平，渴了我這有汽水……”査劍英開了一瓶北冰洋汽水，拿在手里。

方遠平也不客氣，先一陣狠吃，慰藉了下淪為說書先生的痛苦心靈。

所有人的目光匯聚到方遠平身上，全場一片鴉雀無聲，只有吞咽口水的聲音。

吃了足足十五分鐘，方遠平還沒吃夠呢。

“差不多了吧？”

“方遠平同學，請問你幾個胃袋啊？讓我們生物系研究研究，沒準有重大發現！”開始有人著急抱怨了。

“大家安靜，不吃飽哪有力氣講故事啊！？”

錢禮群磨著后槽牙擠出一絲笑意：“這孩子是真餓了啊，多吃點，慢點吃，別噎著，我們一點都不急！”

“我咋瞅著你想弄死我呢！”

方遠平又吃了半斤羊肉，噸噸噸一口氣灌了半瓶北冰洋，打了個飽嗝，那叫一個爽。

“開講！”

方遠平狠狠拍了下錢禮群的大肥腿，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其作用類似于說書先生的醒木，所有人頓時被吸引了注意力。

錢禮群疼得嘴角一抽。

但為了聽小說，忍了！

“上回書說到，天橋劇場門外，小混蛋捅了李援朝，帶著老八全身而退。”

方遠平娓娓道來：“但在那個混亂的年月，這根本不算啥大不了的事兒！”

“再說，鐘躍民和李援朝差點年齡，關系和那七年之癢的夫妻一樣貌合神離。”

“和鐘躍民玩得最好的，是袁軍鄭桐這倆狐朋狗友……”

袁軍家里被查封了，耐不住鐘躍民和鄭桐的攛掇，把自家房門撬了，偷了古董花瓶去賣。

換來的錢，這仨小子買了一桶冰淇淋，大冬天里可勁地炫，結果吃得肚子竄稀。

同學們笑得直拍大腿。

“這三個二傻子，一對明代的官窯瓷瓶，就賣了五十塊！？”

“天哪，這就是部隊大院子弟的生活嗎？十年前就論桶吃冰淇淋了！”

“我打小到現在，才吃過一次冰淇淋！”

話說為什么《血色浪漫》或者王碩的小說還挺好看，歷久彌新呢。

就有種淡淡的優越感。

在困難的年月，他們也衣食無憂，早早騎上自行車，還有閑情逸致追求高雅藝術看芭蕾舞劇。

“話說什剎海冰場，是六十年代燕京大小頑主最愛去的地方……”

方遠平一番白話，背景鋪墊好嘍，就講起鐘躍民在什剎海冰場再遇周曉白。

“羅蕓從沒滑過冰，一不留神摔了個仰面朝天，樂得周曉白直不起腰來，她燦爛的笑容使臉龐顯得十分嫵媚。”

“誰知這一笑，可把不遠處的鐘躍民看傻了……”

大家一言不發，聚精會神地聽著。

女孩們都捧著小臉，眼睛在燈光炭火的映照下亮晶晶的，寫滿了莫名的興奮和神往。

“……袁軍家里被撬，公安局懷疑就是他干的，誰知道這小子還倒打一耙，氣壞了管教干部，您就說這幫頑主多混球吧。”

時光飛逝，一晃眼到了十點鐘，方遠平講完了《血色浪漫》第二章。

“啪！”

方遠平又是一拍錢禮群的大腿。

“欲知后事如何……”

方遠平“且聽下回分解”還沒吐出口，就聽周圍一片“哇呀哇呀”地亂叫。

“遠平，再講一章，再講一章！”

“繼續啊，天還早著呢！”

“鐘躍民和周曉白在一起沒？”

“早說好了，一頓涮羊肉講一章，這可超了。”方遠平精打細算，跟賈平娃附體似的。

錢禮群笑瞇瞇地道：“放心遠平，涮羊肉不會短你的，一章一頓絕對不少。下次我給你帶上我老家的特制麻辣醬，那才好吃呢！”

“麻辣醬可以有，可涮羊肉我吃膩了，下次，嗯……有點想吃羊蝎子了。”方遠平嘬嘬牙花子道。

“別說羊蝎子了，只要你愿意講，龍肝鳳髓我們都給你整過來！”

“下次也別喝北冰洋了，我爸出國帶回了幾瓶外國汽水，叫啥子可口可樂，說等我爺爺八十大壽壽宴上喝，我順過來孝敬您得了！”

“快講吧！啥條件我們都答應你！”

“哥們真的困了…”方遠平打了個哈欠。

這時，朱琳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在人群外圍站定，輕聲問道：“哪個是方遠平？”

“那個就是！”有個男生見她漂亮，熱心地抬手指了指。

“什么？竟然是他，竟然這么年輕，不是在講《血色浪漫》嗎？！咋停下了？！……”

朱琳一雙美眸癡癡地看著方遠平，恍然記得前幾天自己好像把西紅柿蛋湯濺到人家鞋子上。

“講完了一章，方遠平說困了，要回寢室……”

聞聽此言，朱琳俏臉上滿是失落：“唉，錯過了，我們剛剛在值班呢，也是剛剛知道……”

方遠平不經意間看到了朱琳，突然就不困了，樂呵呵地道：“既然大家這么熱情，那我就再講一章吧，下次記得帶辣椒醬和肥宅快樂水啊！”

“又開始講了！剛剛講了什么？”

朱琳一臉雀躍，美眸興奮得如星辰般閃亮。

方遠平遠遠地看著朱琳的臉龐，微笑道：“有些同學是剛剛過來，那我簡單做個前情提要……”

察覺到方遠平在看自己，朱琳小臉騰地一下變得通紅，眼簾一垂，雙手扭著衣角，安靜地聆聽著。

鐘躍民拿《基督山伯爵》和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門票誘惑人家周曉白，愛情有眉目了。

鐘躍民幫國際主義戰士日本血統頑主杜衛東打架。

沒想到李援朝傷愈后重出江湖，說和了大家，并召集各路人馬計劃報復小混蛋。

鐘躍民化身著名的音樂評論家論《船歌》，把周曉白這倒霉丫頭給迷得暈三倒四的，愛意悄然萌芽……

劇情在鐘躍民提醒李奎勇不要去看芭蕾舞劇免得殃及池魚時，戛然而止。

營造出一股群豪決戰紫禁之巔，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氛圍。

再次拍了錢禮群的大腿，終于吐出那句“且聽下回分解”，眾人還是不讓走。

錢禮群笑瞇瞇道：“我看大家還是回去睡覺吧，這都快十二點了，實在太晚了！”

王曉平一揮胳膊，叫道：“睡個屁！繼續講，大家就通宵得了！大家覺得怎么樣！”

“好！”

大家轟然叫好。

“就再講一章吧，該打架了，這小混蛋到底是死是活啊，實在太揪心了啊！”

“就最后一章了，講完絕對放你走！”

“求求你了，別走啊！”

同學們全部起身，把方遠平圍了起來，昏黃的路燈光下，一張張青澀的臉龐上寫滿了期待、真誠與熱烈。

“同學們，我剛開始挺不情愿的，弄的哥們跟天橋說書的似的，跌份！”

方遠平誠懇地道：“但這會感受到大家對文學的熱愛，對我作品的首肯，我挺感動的，也愿意講了。”

“可是，子曾經曰過，好飯不怕晚，魯迅先生又說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大家伙睡太晚耽誤了明天上課就不好了，明天接著講，大家先散了吧！”

朱琳噗嗤一下笑出來，亮晶晶的美眸看著方遠平，輕聲道：“魯迅先生說過這話嗎？”

錢禮群和陳健功也勸說了半天，眾人才讓開一條道路。

上百號人簇擁著方遠平往32樓走去，宿管阿姨都嚇壞了，這浩浩蕩蕩的，來打群架呢。

“講的太精彩了！”

“這就是文學的魅力！”

歡聲笑語似乎震動了天上的流云，一輪皎皎的圓月破云而出，照破黑暗人間，灑下萬道清輝。

皎潔月光籠罩下，這燕園的一草一木盡皆生機勃勃，一枝一葉都青蔥可愛，盡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