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也要努力，等你考上燕京大學，咱們就是校友了。”

“平平出息了。”

老太太摸了摸方遠平的腦袋，慈祥地笑道：“你不知道，你媽買了幾十本雜志，到處送人，說讓人家批評，她這也太愛顯擺了！”

“嗐，媽，我哪里顯擺了，我是讓人提點意見啊，哪有十全十美的小說，這是為了遠平進步！”柳蔭不情愿道。

“隔壁愛遛鳥的山魁大爺都不認字，你都送人家一本，他能提啥意見，你這還不叫顯擺啊？”老太太毫不留情地拆穿。

“回家吧，別在外面站著了，天還挺熱的。”柳蔭說。

一家人扶老攜幼，往巷子里走去。

方遠翔這才怯怯地走過來，低聲叫道：“哥！”

方遠翔打小就怕這個哥哥。

方遠平淘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在巷子里呼朋引伴，一堆小哥們，但又嫌棄他，不帶他玩。

家里面積逼仄，哥倆住上下鋪，要是方遠翔翻身吵到方遠平睡覺了，肯定要被揍一頓。

現在，他對方遠平除開畏懼，還有一絲敬仰。

老實說，剛開始聽說方遠平考上燕京大學的時候，方遠翔嗤之以鼻。

第一個想法就是老哥絕對作弊了，他沒那個腦子和學習能力。

但看到《牧馬人》后，方遠翔徹底服氣了。

能寫出這么牛的小說，考上燕京大學太合理了。

“嚯，成大小伙子了，長得挺快啊。”方遠平摸了下他腦袋。

“嘿嘿，哥，這兩年我除了學習，也打打籃球什么的。”方遠翔表情猶如被主人撫摸腦袋的小狗，要是豎個飛機耳就完美了。

“姥姥，這是買給您的。”

方遠平把自行車交給方遠翔，自己扶著姥姥，指了指裝著水果罐頭、麻辣醬的網兜。

“這孩子，花這冤枉錢干啥。”外婆嘴上嗔怪著，但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

“姥姥，沒花多少錢了，再說，我能寫小說賺錢了。”

“有錢也不用給我買。你要上大學了，以后還要娶媳婦，花錢的地方多著呢，你有錢就攢著，別亂花。”姥姥滿臉慈愛地絮叨。

“嗯，我記住了。”方遠平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

印象中，姥姥對他極好，有一口好吃的，都給他留著。

想買什么小玩具，都從姥姥兜里摸錢。

小時候闖禍被老媽揍，總是姥姥擋著護著，方長嶺多少有點妻管嚴，不像個燕京老爺們。

可自己竟然沒有想著給老人家買點東西。

“嚯！狀元郎回來了！”

“嘿，大爺您捧我了，這是遛鳥去啊？”

“你可是全國文科卷第一名啊，那不是萬里挑一，是幾百萬里頭挑一個啊！”

“過往的成績說明不了啥，得看以后。”

“這話說的在理，有水平，天熱，趕緊回吧！”

街坊鄰居聽說方遠平回來，俱都紛紛走了出來，熱情地打著招呼。

道兩邊站滿了人，大家臉上寫滿了驚嘆、羨慕、喜悅。

那場面相當熱烈，真是紅旗招展，人山人海。

方遠平也停下腳步，讓支煙，聊幾句，大爺大媽叔叔嬸子叫得倍兒親熱，一點不失禮。

他挺喜歡巷子里這種親密的鄰里關系的，哪像后世住對門幾年可能都不說兩句話。

而姥姥不時揚了揚網兜里的罐頭，故作埋怨道：“你瞧瞧遠平這個小犢子，非要給我買什么水果罐頭。”

“一瓶得一塊錢呢，這能買多少斤鮮桃西瓜啊。一點不會過日子，唉，這以后可咋辦！”

“嗐，那是孩子一片孝心，您老別怪他，多好的孩子啊！”

方遠平無語。

您老還怪我媽愛顯擺，您這也不遑多讓啊！

看來，這是遺傳。

回到大雜院，鄰居們又跟著進去圍著方遠平問東問西的，好像方遠平不是他們巷子里長大的孩子，而像個什么大人物。

這跟看猴的似的……方遠平漸漸有點架不住了。

果斷使了個屎遁，跑到巷子里的公共廁所。

又到了中午，都要回家做飯吃飯，大家才散了。

“唉，這可算走了！”方遠平一抹額頭的汗水。

方遠翔連忙拿起一個底子印著紅雙喜的搪瓷盆子到院子里的水管下接了一盆水，投了條毛巾，放在洗臉盆架子上，討好地道：“哥，天兒熱，你們先洗把臉吧！”

“爸媽，你們先！”方遠平笑道。

“這孩子，洗個臉，還讓呢！”

方長嶺詫異地看了方遠平一眼，這孩子當真懂事了啊，簡直是換個人。

“嗐，樹高千尺，也高不過天，您始終是一家之主嘛，那必須有面兒。”方遠平道。

“得嘞！”方長嶺很受用拿起毛巾擦了擦臉。

柳蔭開始在蜂窩煤爐上的鐵鍋里下餃子了。

方遠霞站在旁邊眼巴巴地等餃子出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真香唉媽。”

“那可不，用了半斤肥膘肉呢，今天你哥回城，大喜事，必須讓你們吃個夠。”

“上次吃餃子，還是上次……過年呢，今天咱家簡直和過年一樣！”方遠霞開心壞了。

方遠平捧著涼水呼嚕嚕地洗了洗臉上的油汗，拿毛巾擦了擦脖頸前胸后背，頓時舒服多了。

他走進屋里，一邊放好行李，一邊打量著周圍。

床鋪上，嶄新的涼席，藍色格子薄被子漿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整整齊齊，枕頭還是舊的，但換了新枕巾。

床底下，他的兩雙解放鞋也刷得一塵不染。

書桌上，放著他高一的課本，還有《林海雪原》《暴風驟雨》等幾本小說。

過往的記憶，被眼前的景象激活了，在腦海中清晰地浮現，他倍感親切。

方遠霞立刻跑了過來，拿著大蒲扇使勁給方遠平扇風：“哥，你熱嗎？坐下，我來給你扇扇。”

“真乖啊！”方遠平樂了，坐在椅子上坦然受之。

“中午天兒熱，開電扇吧。”柳蔭拿飯勺輕輕推著鍋里的餃子，防止粘鍋。

方遠霞一邊跑去開電扇，一邊酸道：“媽，你真偏心，前幾天我和二哥熱得哇哇叫，你說要省電，都不讓我們開，現在哥一回來，您老就不要省電了？！”

“這倒霉孩子，屁話真多，你要不愿意開，就繼續給你哥扇風！”柳蔭道。

“那不行，我也想涼快涼快呢。”方遠霞擰動墻上的風扇開關。

掛在檁條上的風扇，開始吱吱呀呀地緩緩旋轉，一層薄薄的灰塵蕩漾起來。

都八月底了，夏天都快過完了，天氣熱了許久，家里的風扇還是第一次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