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

姥姥從兜里摸出五毛錢和兩張票，遞給方遠霞道：“去巷子口副食店買幾個冰棍兒一個西瓜，天兒太熱了，吃點涼的，免得你們中暑了！”

“哥一回來，我們就有好吃的了，真好！”方遠霞好像一只活潑可愛的小鹿，蹦蹦跳跳地走了。

姥姥又摸出兩毛錢和票證，道：“遠翔，家里的醋不多了，你去食品店買點醋去，吃餃子咋能沒醋。”

“得嘞。”

“遠平，你拿著。”

等方遠翔出了院門，姥姥掏出十塊錢，遞給方遠平。

方遠平這才明白過來，姥姥這是把方遠翔方遠霞支出去，方便掏錢給自己。

生活的智慧！

他連忙擋住：“姥姥，你這是干啥？我都能賺錢了，想花錢自己寫小說賺錢，這錢您留著。”

姥姥還往方遠平兜里塞：“我有退休金，不缺錢，倒是你，要上大學了，要買書看電影交朋友，都是花錢的地方。”

方遠平閃身躲開，拉過一把椅子，按著姥姥坐下：“姥姥，上大學有補助的，一個月十八塊半呢，我又有稿費，哪里用得著你的退休金吶！”

“好好好，平平出息了，能賺錢了。”

姥姥這才把錢收起來，慈祥笑道：“那姥姥替你收著，啥時候用錢，你和姥姥說。”

“不用錢我就先替你存著，回頭你娶了媳婦，生了孩子，我給我的大曾外孫買糖吃……”

聽著姥姥的絮叨，方遠平哭笑不得。

“遠平回來了！”

“姐！”

大姐方遠紅也下班了。

她今年二十歲，身量苗條，白里透紅的鵝蛋臉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特別靈秀，扎著麻花辮，說話透著股親熱勁兒。

香噴噴的餃子也出了鍋。

幾個孩子先各自吮了一根冰棍，等餃子涼得差不多了，就趴在飯桌上開造！

那叫一個香！

“餃子就酒，越喝越有。來，遠平，咱爺倆喝一個。”

方長嶺從櫥子里摸出一瓶二鍋頭，拿出倆小白瓷酒盅，親自給方遠平斟了一杯酒。

方長嶺平時滴酒不沾，就逢年過節喝一口意思意思，可今天實在是太高興了。

至于老陳送的兩瓶西鳳酒，方長嶺不舍得喝，已經放起來了，打算過年待客用。

方遠平的作家朋友送的，那多有面子啊。

“爸，使不得，我來！”

方遠平嚇了一跳，忙接過酒瓶。

老子主動給兒子倒酒，這是把他當成大人來看了，但他不能忘了為人子的禮節。

方長嶺端起酒杯，笑道：“遠平在陜北這幾年，吃了苦，但也得到了鍛煉，關鍵是沒丟下知識文化，考上了燕京大學……”

“爹媽都沒文化沒見識，以后學習工作上就幫不上你了，你得好好干，可不能沒個正形了！”

一番話說得柳蔭鼻子酸酸的。

方遠平也舉起酒杯，道：“爸媽，你們放心好了，我一定好好學習，不給你們丟人，以后做一個對國家對社會對民族有用的人！”說完，一揚脖把酒給干了。

……

在家優哉游哉地過了兩天，一晃眼到了9月2號。

明天就是燕大報到的最后一天了。

這兩天，方遠平沒著急報到，主要是怕被同學們圍觀，跟看猴子的似的，還不給錢，這找誰說理去。

一大早，一家人正在吃早飯。

“大作家，你的信！”

一個中年郵差騎著墨綠色自行車進來了，從自行車前杠上的挎兜里掏出一大一小兩個信封。

“叔，您捧我了，啥大作家，我就是一文學愛好者！”方遠平在本子上寫下名字簽收。

“這孩子真謙虛……”郵差樂呵地把兩封信交給方遠平，就出了院子，繼續送信去了。

“誰的信啊？”柳蔭問道。

看著信封上的紅色的“延河雜志社”字樣，方遠平笑道：“應該是匯款單和新一期《延河》。”

這年頭，印刷技術和郵政系統都發展不充分，雜志的出版發行不那么準時，有的能晚上一倆月，有的則會提前。

“嚯！多少稿費啊？快拆開看看！”

一家人都放下飯碗，圍了上來，臉上寫滿了期待和興奮。

方遠平先拆了小的信封，抽出匯款單。

柳蔭看了一眼，人就傻在了當場：“我的天老爺，一千零三十六塊五毛二分，一篇小說的稿費，頂我小兩年工資？！”

“真厲害！”

“就寫了不到一個月，就賺了這么些錢，遠平真了不起！”

“媽，今天咱們家中午再吃一頓餃子吧！”

一家人都是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攏嘴。

方遠霞開心得又蹦又跳：“我哥成千元戶嘍！”

“傻丫頭，你給我憋住！”

柳蔭一把捂住她的嘴，嗔道：“財不外露懂不懂，回頭滿大雜院的都找過來借錢，咱借還是不借啊！”

文學少年方遠翔則把大信封拆了，抽出9月份《延河》，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嚯！長篇連載《血色浪漫》，第一章這么老長，哥這是長篇小說啊，怪不得這么多稿費！”

方遠紅也湊過去看，看了一會兒就樂了起來：“這對話真有意思，和市面上的其他小說不一樣！”

方遠翔則有點擔心：“哥，這么寫不會有事兒嗎？鐘躍民鄭桐袁軍三個整天就是打架拍婆子，反面人物啊……”

“你懂啥？”

方遠平拍了他腦瓜一下：“這叫新寫實主義，比生活化還要更進一步，寫的就是原滋原味的生活和人物。”

方長嶺翻出平時積攢的手表票、自行車票和幾張工業券：“遠平，你該上大學了，正好稿費到了，你就買塊手表，再買一輛自行車吧！”

“嚯！這一下子就出去二百多塊錢，方長嶺你這是不想過日子了？咋不勤儉持家了呢？”柳蔭揶揄道。

方長嶺平時非常節儉，有時候還念叨幾句柳蔭鋪張浪費啥的。

“這不是遠平能掙錢了嘛，一千多塊呢，咱還用得著那么摳摳搜搜嘛！”

方長嶺樂道：“再說，他上大學實在需要，總要有塊表看看時間吧！”

“行，那我去了！”

方遠平把匯款單和《延河》裝進挎包里，溜溜達達地出了大雜院。

……

傍晚時分，紅霞滿天。

新街口食品商店。

方遠平把嶄新的鳳凰牌二八大杠自行車停在門口，信步走了進去，手腕上多了一塊嶄新的上海牌手表。

柳蔭正站在柜臺后面給客人稱雞蛋，看到兒子進來，詫異道：“唉，遠平你咋來這里了？”

“我要買點面粉、豬肉、雞蛋、番茄、白酒啥的，看一位朋友，晚上就不在家吃飯了哈。”方遠平樂道。

“買這么些東西，男的女的？”老媽一臉八卦。

“想啥呢！男的！對了，媽，再弄點麻醬。”

“男的？！你看就看唄，你拿什么禮物啊，我不信，誰家閨女，漂亮嗎？”

“媽，真是男的，我這朋友家里困難，我剛剛發了一筆稿費，現在手頭多少有點錢了，能幫襯就幫襯點。”方遠平無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