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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魏晉之際朝貢送質關系背景下的鮮卑系名號

拓跋氏的名號系統,很早就和魏晉中央政權發生關系,這一點可以從很多證據得到證明。鮮卑拓跋氏的早期歷史,《魏書·序紀》有一些簡略但非常重要的記載,除上節所討論的“代公”“代王”號以外,還有若干其他名號出現。從中原政權的角度來記載拓跋氏的史料,除唐修《晉書》以外,也有若干零星的出土材料可供比對。關涉到當時名號使用情況的某些細節,也可以從中體現。

1956年內蒙古涼城縣蠻漢山南部沙虎子溝出土了一處金銀器窖藏,是較為重要的一批出土材料。這批窖藏文物中有三方官印,包括金印兩方,銀印一方。兩方金印分別刻有“晉鮮卑歸義侯”“晉烏丸歸義侯”字樣,銀印刻有“晉鮮卑率善中郎將”字樣。同時出土的,還有一件四獸型金飾牌,上陰刻“猗 金”3個漢字(90)。“猗 ”當即是《魏書·序紀》中的桓帝猗?,蠻漢山遺址位于拓跋氏早期生活的核心地區盛樂古城遺址東面不遠處,當為西晉時期的拓跋氏遺物。

這批文物可以反映出幾個問題,第一是拓跋氏的族屬。官印中的“鮮卑”“烏桓”字樣說明西晉政府對拓跋氏的族屬有所認識,具體來說就是將其作為鮮卑或烏桓來看待,未將其當作匈奴或者其他族裔。兩晉時期的史料也可以看到,拓跋先祖出現在史料中的族稱即是“鮮卑”,而且獲得了西晉官方的確認。《晉書》對于拓跋珪之前的各代君長,有使用“鮮卑”作為修飾語的情況,如“鮮卑力微”“鮮卑猗盧”;也有以“索頭”作為修飾語的,如“索頭郁鞠”。其中最早者是魏晉之際的力微。《晉書》雖為唐修,但這些稱謂應該還是能反映當時的實際情況的。其載劉琨上書中也提到“臣前表當與鮮卑猗盧克今年三月都會平陽”(91),當系直接引文。又,敦煌殘本《晉紀》有如下一段:“及至猗盧敗亂,晉人歸奔。琨于平城納其初附,將軍姬澹以為‘此雖晉人,久在荒裔不識禮,難以法御。今內牧鮮卑之余谷,外抄殘胡之牛羊。’”(92)這里的“鮮卑”指的就是猗盧的殘余勢力。《魏書·衛操傳》附載衛雄、姬澹事(93),可為參證。《晉紀》是成書于東晉南朝時期的史料,文中很清楚地稱猗盧為“鮮卑”,也與《晉書》的記載相合。

第二是拓跋首領的地位。部分學者從猗?的史料出發,認為“晉鮮卑歸義侯”“晉鮮卑率善中郎將”的頒發當出司馬騰之意,并認為這批文物的出土證明《魏書·序紀》中“晉假桓帝大單于,金印紫綬”之說乃是事實(94)。這種解讀看似合理,卻隱含有邏輯矛盾。“歸義侯”與“大單于”顯然是不同的名號,涵義、級別也全不相同。《序紀》對猗盧受封的表述,也是“晉懷帝進帝大單于,封代公”。前節也已考證,同時賜予兩個封號已有猗?的前例可循,只是由于特殊的情況未能成行。總之,《序紀》所說的司馬騰授予猗?的官印不可能是“晉鮮卑歸義侯”之類,而應是“大單于、代公”。換言之,將這批官印與《序紀》中的“晉假桓帝大單于,金印紫綬”聯系起來,并不一定站得住腳。

也有不少學者從鮮卑和烏桓的官印同出的現象尋求解釋,如田余慶先生認為,鮮卑、烏桓兩金印都稱晉“歸義侯”而且形制全同,大小微異,當是同時受賜于晉,而且說不定就是在晉“離間二虜”之時(95)。不過,以這兩方官印作為論證拓跋氏與烏桓的共生關系的證據是可靠的,但是否與力微有關則很難確定,所以田先生也采取極為謹慎的態度。畢竟從力微死去到猗?勃興相去近三十年,其間還有一段“諸部離叛,國內紛擾”的時期。從現有證據看,只能確認這三方官印是西晉時期拓跋部的遺物,至于是頒發給力微還是猗?本人或是其他部眾的,甚至是源自西晉封授還是部分屬于拓跋部的戰利品,也都有爭議(96),沒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都還只能停留在推測階段。

“歸義侯”“率善中郎將”這類名號,其實是漢魏以來授予周邊族群常用的名號。在傳世史料中的記載就頗多,如《三國志·鮮卑傳》有“歸泥叛比能,將其部眾降,拜歸義王”“文帝立素利、彌加為歸義王”(97)的記載;又《三國志·東夷傳》敘述馬韓受魏封號的情況云:“其官有魏率善邑君、歸義侯、中郎將、都尉、伯長。”(98)這些封號性質類似但種類、級別繁多,而且數量很大。更值得注意的是“歸義王”“歸義侯”這類封授的數量。《三國志》裴注引《魏書》記載,東漢建武二十五年,烏丸大人郝旦等率眾詣闕,光武帝一次就“封其渠帥為侯王者八十余人”(99)。從魏晉政權的角度來說,頒發此類官印本就是對待北方少數民族乃至其他周邊國家一貫的政策,并不需要發生特殊事件才封授類似官印。

蠻漢山出土的這批官印,恰恰能說明拓跋氏在西晉朝貢體系下所用名號的性質。自漢代以來,類似官印的授受已經成為標識“外臣”身份的固定模式。日本學者阿部幸信認為,漢代外臣印上附加的“漢”字,并非表示授印對象為異民族,而是說明該印的持有者處于漢朝之“外”,且與漢朝的皇帝締結了個人關系,形成了“家”(100)。漢代的這個傳統被魏晉政權沿用,魏晉這類官印的出土數量也非常之多。僅就晉朝來說,羅福頤《秦漢南北朝官印征存》一書就收錄有“晉鮮卑率善邑長”四方、“晉鮮卑率善仟長”三方、“晉鮮卑率善佰長”六方等多種,加上授予烏丸、胡、氐、羌諸部的,數量就更為龐大(101)。蠻汗山出土的帶有“晉”國號的“歸義”“率善”官印,可算是拓跋氏與中央政權之間的“外臣”關系的直接證據。拓跋氏是魏晉時代數量頗多的“外臣”之一,地位似乎也沒有特殊的突出之處。

需要補充的是,魏晉中央政權經常以方位來命名和區分鮮卑的不同部族,在《三國志》中便出現了“東部鮮卑”“西部鮮卑”“河西鮮卑”的稱謂,直到南北朝時期的史料中,這些稱號也多有出現。鮮卑本身是多個部族的總稱,事實上并不是一個統一的整體,某些部族在血統、文化方面與匈奴等其他部族也有密切聯系。后來用以指稱拓跋氏的“北部鮮卑”,也許也在魏晉之際的某個時候出現了。那么對鮮卑內部各個部族的區分,在當時仍舊是需要明確的現實問題。“北部鮮卑”的說法最早見于《晉書·姚興載記》,這大約是以東晉或者姚氏政權所處的方位來命名的。大約“北部鮮卑”的稱法在魏晉時期也會出現,畢竟力微早在魏晉之際就活動在西晉政權的北方,只是史料缺載而已。這種以方位來區分鮮卑族系的方式,也反映出魏晉政權對鮮卑諸部的認識,其立足點也只是基于中央政府自身的視角。鮮卑內部復雜的部族關系及其內部的名號系統,其實多數都不在魏晉政權的關注范圍內。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拓跋氏內部發育出一套自身的名號體系,卻較少被中原史料所記載。學界已經注意到,拓跋氏擁有一套與匈奴等族系不盡相同的可汗號系統,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資治通鑒》在記拓跋先世君長時,均稱“可汗”,另一處記載力微事時,也稱其為“力微可汗”,胡注稱“此時鮮卑君長已有可汗之稱”(102)。溫公之說長期以來得不到其他史料的參證,歷代也多有懷疑者。不過,嘎仙洞石壁祝文的發現,證明了可汗稱號在北魏前期就已經存在,溫公之說實言之有據(103)。又北魏《奚智墓志》稱:“始與大魏同先,仆膾可汗之后裔,中古遷移,分領部眾,遂因所居,改為達奚氏焉。”(104)這里的“仆膾可汗”,部分學者認為即《魏書·官氏志》所記載的獻帝鄰之弟(105)。“中古遷移”之事,曹永年則確指為獻帝鄰帶領拓跋部眾離開呼倫貝爾南遷匈奴故地(106)。若此墓志所說屬實,“可汗”號在拓跋部的淵源,甚至可能早到南遷之初(107)。《南齊書·魏虜傳》說:“飲食廚名‘阿真廚’,在西,皇后可孫恒出此廚求食”,又云:“佛貍攻破勃勃子昌,娶勃勃女為皇后……可孫昔妾媵之。”(108)這里的“可孫”,就是“可汗”的正妻,但在制度上與華夏的皇后有著某些差異(109)。這些差異出現的原因,主要是來自鮮卑傳統。與可汗號相應,作為皇后稱號的“可敦”或“可孫”號,也屬于這一名號體系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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