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漢松接到警察電話的時候,正在李淼家的浴室里研究坐式淋浴器的使用方法。
當時他心里暗自謀劃著壓價的話術。這些老化輔助設計確實對于小兒子的成長能起到一定幫助作用,尤其是廁所、臥室、走廊到處安裝的扶手,方便又安全。
然而孩子很快就會長大,這些優勢就沒有那么大的價值了,還會顯得有點多余。
他剛剛理順的砍價思路,被妻子墜樓死亡的消息震得粉碎,全身血液仿佛瞬間從腳底被抽走一般,四肢僵硬發涼,馬桶邊的扶手這時恰好成了他脫力身體的支撐。
中介當時看到的許漢松,其實已經是調整過心態的樣子了,但他依舊面色慘白,像支離弦的箭一般從廁所沖到客廳,一把抓起放在沙發上的黑色皮包,只簡單跟中介說家里有點急事,便火急火燎地離開了。
許漢松下樓后,徑直朝自己那輛黑色的二手奔馳跑去,發車后才反應過來,他現在的狀態不太適合開車,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在抖。
他用額頭抵著方向盤,深呼吸了幾大口后,覺得現在打車也不一定打的到,于是坐直身體,腳踩油門,朝警察局開去。路上因為晃神違反了交通規則,被執勤的交警攔下。
交警還沒開始教育,許漢松突然就情緒崩潰,在駕駛座大聲哭嚎起來,引得路人和其他司機紛紛側目。反倒是交警被搞得不知所措,趕忙關掉執法記錄儀,只口頭教育了幾句,就讓他走了。
汪慶宇見到許漢松的時候,已經在大廳等了好一會兒了。
他先帶許漢松去了法醫處。
許漢松進門后看到停尸臺上的尸體,先是頓了一下腳步,回頭反復跟汪慶宇確認這人真的是他的妻子嗎?看到對方點頭后,才繼續往前走到了尸體邊上。他先是湊近觀察尸體的頭部,隨后不斷搖頭,嘴里念叨著,肯定是搞錯了,這臉摔成這樣,根本看不出來是誰。
汪慶宇站在他身后一言不發,在許漢松一次次質疑的時候,始終緊抿著雙唇。
許漢松看向尸體的手,也沒看到婚戒,再次強調可能搞錯了。直到他看到了尸體大腿外側的一塊樹葉狀褐色胎記,整個人像是突然泄了氣,癱坐在臺子腳邊,無聲嘶吼、涕泗橫流。
汪慶宇一直等到他累到兩眼放空,沒了聲響,才上前詢問是否方便去做個筆錄,順便跟他溝通一下目前警方掌握的信息。
到達接待室后,看到妻子墜樓現場的照片以及酒店房間的照片,許漢松的悲傷被迷茫沖淡,進而又轉換成了憤怒。
如今妻子墜樓這件事上了新聞,成了公共事件,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難免被大家作為茶余飯后的談資。
身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要接受妻子疊加在一起的背叛和死亡,本就是一件很難的事。如今還要額外承受輿論的影響,完全是雪上加霜。這還不算會對孩子即將造成的心理創傷和影響。
這一切,對他處理危機事件的能力和男性尊嚴,都是極大的挑戰。
“當時圍觀的人多嗎?”許漢松的手緊捏著墜樓現場的照片,眼睛盯死在上面,沒等汪慶宇說話,他又繼續追問妻子出軌的對象找到了沒有?直到話說完,他的眼睛都沒從照片上移開。
汪慶宇心有不悅,但礙于他是死者家屬,又遭遇這樣的事情,同為男人,也能體諒幾分。
他告訴許漢松,警方在酒店房間并沒找到其他人的指紋和相關痕跡,在陸曉的尸體中也沒有檢測到男性的精液,但她的**外部確實有少許新的撕裂和擦傷。根據現場環境推測,死前有過性行為,但目前沒找到性行為的對象和相關線索。
加上之前的兩次高空拋物事件,目前還不能確定是他殺還是自殺。
許漢松聽完,騰地一下站起身,表示妻子絕不可能自殺!
汪慶宇被許漢松大開大合的情緒起伏搞得有些焦慮,他按壓了幾下太陽穴后,安撫許漢松坐下,希望他能提供一些有效信息,比如妻子近幾個月有何異常行為?是否有可懷疑的出軌對象?
許漢松又一次站起來,大聲且堅定地表示妻子絕不可能出軌!
汪慶宇無奈地跟他解釋,目前警方還在偵查階段,一切都要講究證據,希望他作為家屬能夠冷靜地配合取證。
等到許漢松情緒逐漸平緩下來,他還是表示妻子不可能出軌,他們的二胎小兒子下個月就要滿周歲了,家庭關系一直都融洽和睦。
兩人結婚后,陸曉全職做起了家庭主婦,許漢松開了一家婚禮策劃公司,這幾年生意一直呈穩步上升的趨勢。
在許漢松看來,妻子平時有任何要求他都會盡可能滿足,兩人幾乎沒怎么吵過架。他最近還在看新房子,準備等孩子周歲宴后,一家人搬到大房子去。
他給了她最大程度的保護,自己承擔在外打拼的風雨,也不會把工作上的壓力帶回家,從不讓妻子受委屈,她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想不開的,所以就更不可能自殺了。
他不斷強調肯定是有什么地方搞錯了!
兩人結婚十年,兩個孩子,雖說夫妻生活的頻率和質量肯定不能跟剛結婚的時候比,但也還算穩定正常,兩人平日的相處模式也沒有什么變化。
而且陸曉在床上一直是個很保守且被動的女人,根本不可能像酒店里那樣玩。
許漢松無法將照片里的場景跟自己的妻子聯系在一起,甚至可以說他打心底里不能接受,妻子竟還有他所不知道的,更為私密的另一面,而這些私密卻都與他無關。讓他最不能接受的是,這些全都給了另一個男人。
“她肯定是被外面的男人騙了!”最后,他得出這樣的結論。
畢竟她22歲就結婚生子,婚后一直圍著家庭轉,早就跟社會脫節了。思想簡單,被社會上的老油條花言巧語騙到,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這整件事情最讓他感到挫敗的,還是她竟然要自己掏錢開房。
整整半年,他卻對此一無所知。
許漢松的錢大半都留作店鋪經營,剩下的會給孩子存起來。大額的錢都是他在管,每個月會給陸曉固定的家用支出,全家的日常開銷,大小都是由她來支配的,她也一直把家務和金錢規劃得井井有條。
如果非要說到她的變化,那就是在半年前,這個時間節點剛好跟酒店提供的陸曉開始入住的時間相對應。
這半年來,陸曉說自己一個人在家要管兩個孩子太累,雖然大女兒已經懂事,但也不愿意幫忙照顧弟弟,且對弟弟的出生還有很強的抵觸情緒。于是她提出每個月抽一個周末去爸媽家,讓他們幫忙照顧兩個孩子,這樣她也能輕松一些。
又因為要麻煩爸媽,陸曉提出讓許漢松多給一些家用,偶爾給爸媽買些補品什么的。
許漢松父母早逝,照顧孩子一直都是岳父岳母在幫忙,他自然會同意。
沒成想她竟一直在騙他!
她確實給自己找到了放松的空間,不過是換了一種方式罷了。
想到這里,許漢松將腦袋埋進臂彎里,雙手狠勁抓著頭發,發出暴怒又憋屈的悶哼聲。
汪慶宇看著眼前這個臨近崩潰的男人,將接下來要問的話在腦子里調換了好幾種措辭,希望能減少一點對他的沖擊和傷害。
許漢松并不能完全被排除嫌疑。如果他早就發現了老婆的不忠行為,提前策劃設計殺人也不是沒有可能。
汪慶宇選擇了一種委婉的詢問方式,只是問了陸曉這個周末準備去父母家時有沒有什么異常,離開后的第一晚,也就是案發前一晚,兩人是否有過聯系。
這樣就順理成章地套出了許漢松案發當晚在做什么。
許漢松表示妻子去爸媽家之前,跟往常沒什么太大變化,只是簡單跟他交代了冰箱的飯明天不吃就要扔掉之類的生活細節。
案發前一晚,許漢松一直在跟客戶對下周婚禮策劃的方案細節,到凌晨三點多才回到家,之后倒頭就睡了。
因為他現在還在創業階段,忙起來沒日沒夜的,妻子也習慣了,所以沒什么事也不會跟他聯系。
汪慶宇了解后,問他要客戶的聯系方式,需要核實信息。他明顯感覺到許漢松有點為難,但他還是給了。
問詢完成后,汪慶宇讓許漢松簽字確認,送他離開。
出門前許漢松突然站住,面露難色,猶豫再三后,還是開口拜托能不能等客戶的婚禮結束后,再去求證,他怕會影響自己的生意。
汪慶宇明白了他的顧慮,卻只能抱歉搖頭,畢竟他們在偵查階段,就是在跟時間賽跑。
兩人來到大廳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要帶李淼去法醫處的張儷。
四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面面相覷。
張儷跟李淼介紹,許漢松就是墜樓女人的丈夫,卻見兩人表情復雜,明顯認識對方。
許漢松和李淼此時已經都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多少有點尷尬。早上還在談論房屋買賣的兩個人,現在竟都成了被害者家屬。
張儷提醒許漢松,如果他的妻子是自殺,李淼這邊會按規定索賠,建議他們可以先私下溝通一下,看能不能私了,不走訴訟。
許漢松完全沒想到還要面臨人命賠償,只是不斷重復著妻子絕不可能自殺的話語。
李淼明顯不想在這里多做停留,沒接許漢松的話,只催促張儷先去看一下母親,其他的事情后面再說。
此時站在一旁的汪慶宇,從李淼出現的那一刻,眼神就鎖定在了她臉上。
“怎么會是她!?”他的內心泛起疑問。
眼下這個案子正在朝著他無法預判的方向肆意發展。